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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余浪作保、陈无宁点头,加上李泌万象山道门天下行走的身份,很快就走完了申请入阁的杂项事宜,由贺教习亲自领着李泌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共分九层,每一层阅毕,要通过层主的考核才能去往下一层。
李泌对这个设定颇有兴趣,想要在最短时间内阅毕藏书阁九层楼。
贺教习听了微微一笑:“李黄冠(道士尊称)好志向,只是我洗月书院的藏书阁绝没有你想象得这般简单,老朽年轻时也曾取得进士功名,自问治学本领不在当世大儒之下,穷数十年之力也才止步于第五层。五层往上的典籍艰深玄奥,有些甚至与我们平素所得的常识相去甚远,实在难以尽得其中真谛。”
李泌微笑不语,从第一排书架按序取阅,若是没有挑战性,他也不会来。
陈无宁这次约见余浪的地方在树人堂的第三层。
树人堂是洗月书院的禁地,重大庆典才会开放第一层,邀请一些核心弟子进内观摩;第二层就连大多数教习都无缘一观;至于第三层,余浪恐怕是除了陈院长以外的唯一踏足者。
第三层净空不大,内里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两片蒲团。
这一方静室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内里灵气却含而不露极为浓郁,比起当年余浪所进的洗髓池还要更加浓郁几分。
余浪和陈无宁相对而坐。
二人皆是沉心静气,做好悟道前的功课。
陈无宁率先发问:“你所理解的道之本源是什么?”
这个问题可以很大,可以很小,并无定解,每人心中自有独一无二的道,陈无宁这一问的用意便在于拷问余浪的道心。
余浪微微抬起头:“我认为,道之本源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宇宙浩瀚无垠,我们偏偏生于此时此地,个人对于茫茫宇宙来说太过渺小,我辈修行者,便是要探寻出世界的本来面目。从内息运行的轨迹,到力量作用于外物的本质,再到对于规则的理解与掌控,修行的过程便是与道之本源亲近的过程。”
“你的道,很宏大,想要证就,千难万难。”陈无宁脸上神情喜忧参半,“你再想想,若是将你所修的道具象出来,它应当是什么模样?是一把剑,一朵云,一支笔,甚至是一朵花?”
这个具象便是之后要形成的道印,余浪锁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不着急,放轻松,等到你的灵魂彻底舒展开来,它会自然而然得出现在你面前。”
余浪紧紧闭上双眼,停止了体内的内息流转,连呼吸也放得很慢,将自己彻底打开。
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是余浪小时候在爷爷家的小院中,时间是黄昏,爷爷摇着蒲扇躺在躺椅里头哼小曲,半残的夕阳挂在西面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被一阵风给吹落。
余浪躺在院子里枕着手臂看天空排成“人”字飞过的大雁,忽然他发现天空中有一个小黑点,小黑点似乎也发现了他,闪动了几下。
小黑点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牵引力,几乎一瞬之间,整个院落,整个世界全被吸引到小黑点之中,形成一个混沌的漩涡。
漩涡越缩越小,重新成为一只小黑点,整个宇宙无比安静,无法形容的死寂。
不知过去多久,小黑点炸裂开来,不断释放着自己的能量,不断扩大,无数的星辰也在这个扩散的过程中形成。
陈无宁大喝一声:“悟!”
余浪猛然睁开眼,一股巨大的牵扯力将不断扩散的星河重新凝聚为一个小点。
一片炫目的光芒散去后,余浪的头顶悬停着那只小黑点。
陈无宁也不知这个凝结道印的过程是成是败,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道印,却都没有眼前这一小黑点奇怪。
它似乎轻若无物,又似乎重逾千钧,它似乎一触即破,又似乎无物不破。
余浪福至心灵,沉重地吐出两个字:“奇点。”
他的道印乃是宇宙之初的奇点。奇点大爆炸产生了宇宙,宇宙不断膨胀,最终又会坍缩于奇点。
余浪的悟玄道印便是奇点,是宇宙的发端,亦是宇宙的终焉。
陈无宁以法力模拟出两枚普通悟玄道印释放了出来,想要探探余浪奇点道印的虚实。
一风一云,两大道印盘旋着凑近那丝毫不起眼的奇点,奇点毫无反应。
三枚道印距离不到一寸时,异变陡生,奇点原地颤了一颤,风云道印凭空湮灭。
“好霸道的道印。”陈无宁忍不住赞了一声,却感到体内莫名被抽走了一股力量。
余浪则是接着这股力量从悟玄初境一举迈入了悟玄中境。
这一变故显然余浪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师尊,我的道印似乎能吞噬其他道印。”
“妙!”陈无宁眼中尽是欣慰,随后连捏法诀,又模拟出各色道印五种,喂食一般送进了奇点口中。
蓦然增长的力量让余浪有些承受不住,内息运行了数个周天才平复下体内的躁动,修为一举晋入悟玄上境。这一回余浪通过内视看清楚了整个过程,陈无宁的两枚道印被并非被奇点吞噬,只是单纯破坏,破坏后产生的能量未及逸散,又被北冥之力收拢吸收。奇点道印加北冥之力两者叠加才形成了这样神奇的一幕,恐怕即使是其他破壁人也不知道北冥道印除了用于消耗还有这样的功能。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
陈无宁的脸上尽是老态:“本来我还想以禁术强行灌输一些法力给你,非但凶险而且损耗很大,没想到你的道印自带吸附威能,倒省了我不少事了。”
余浪有些感动:“你本来就受了重伤……”
“呵呵,你不用觉得亏欠于我,其实是我亏欠于你。杨玉环对我洗月书院是个天大的麻烦,本来陛下下了严令命我护送她回长安——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我此生已不可能离开洗月书院。如今由你替我完成这个重任,我出些力也是应当应分之事。此去长安路途凶险,长安城中又是卧虎藏龙,悟玄上境的修为也好让你多一份自保之力。”
余浪忽而眨了眨眼:“你给我句实话,我到底有几成机会能活着将杨玉环护送到长安?”
陈无宁苦笑:“不足三成。”
“我把力量退给你,不去长安了行不行?”
“行。我就坐这儿,倒要看看你怎么把力量退还给我。”
“老家伙,我就知道你憋着坏呢!”
“呵呵,挑战和机遇,还是要留给你们年轻人嘛,万一你活着到了长安呢?”
“……”
余浪心情复杂得出了树人堂,虽然与陈无宁一通插科打诨,心里却仍是感激他的恩情的。判断一个人的馈赠是否出于善意其实很简单,看他是迫于无奈还是主动馈赠。显然陈无宁是属于后者,此去长安不论多么凶险,其实都已经与陈无宁无关了。他却仍然不惜损耗自身修为提携余浪,说明他确实关心这位关门弟子。
沈教习追着余浪的脚步跟了上来:“听说你要去长安了?”
“嗯,过完年就要走了。”
“过完年,可不就是明天吗?”
余浪一愣,心中掐了掐日头,是啊,一个没留神,腊月已尽,今夜便是年夜了。
沈教习笑了笑:“好啊,年轻人就该出去闯荡闯荡,一辈子困在洗月书院,困在扬州城,确实成不了什么气候。”
“要是累了,回来看看我们啊。”
天空忽而飘雪,雪花落在沈教习花白的胡须上,他却仍未察觉。
头一次,余浪感到他们都老了,从陈无宁到贺教习、沈教习,三年里余浪曾与他们斗智斗勇,捅下天大的窟窿也有几位长辈顶着,如今自己本该成为洗月书院新的顶梁柱,却要离开了。
“洗月书院,确实是后继乏人了。”沈教习叹了一口气,“青青走了,你们家也没什么人,不如与我回家过年吧,好久不和你小子喝两杯了。”
“不了,在扬州的最后一个年我想在自己家里过,明日我再去沈教习家中拜年。”
沈教习点了点头,背过身踏着地上零星的雪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