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阳开泰

　　3班新学期第二节课是数学，老师名叫钟宏斌，是个年过三十五仍有一头飘逸细发的儒雅男子。不过在秦牧阳眼中，只是个长相平平无奇、授课水平还算可以、马马虎虎有点意思的老腊肉，其中能得“有点意思”评价还是因为钟老师不拖课的缘故。
　　第三节课前有30分钟的休息时间，当然，其中20分钟要做课间操，不过今天是正式上课第一天，免不了要倾听一番校领导们的肺腑之言，经过数轮的“我就讲三点”和“第一点，首先……然后……最后；第二点……”，秦牧阳回到教室时已经临近上课。
　　“三阳！三阳！”刚在座位上坐下，耳后就呼来一股热气，秦牧阳回头一看，边喘息边用鄙视目光瞥视自己的是发小杨开泰，“嘿，想啥呢，一路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身处温柔乡不到半天，就变得这么迟钝了？”
　　杨开泰一米七出头，短发浓眉，大眼睛炯炯有神，脚穿一双新版“乔登”篮球鞋，蓝白相交的校服映衬下青春气息洋溢，一眼便知是个运动男孩。
　　“怎么？你羡慕还是嫉妒来着？”秦牧阳也不反驳，笑着反问。
　　“我羡慕嫉妒毛线。”再度给小伙伴一个鄙视眼神，杨开泰边说边从宽大校服内里的口袋掏出一个信封，“喏，这是你的信，前天下午到的，我这两天忙着张罗校队的事，你手机扔家里又不好联系。哎，三阳，你这周末回趟家吧，老跟放叔闹别扭也不是个事呀。”
　　“没你的事。”一听发小提起不愿听的话题，秦牧阳马上敛起了笑脸。
　　“好，好，我不说，先回了，晚上聊。”杨开泰递过信封。
　　秦牧阳接过顺手塞进抽屉，“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好咧。”已经转过身的杨开泰闻言回头笑道，“信封挺厚啊，稿费不少吧，我中午少吃点，嘿嘿。”
　　“撑不死你。”难得大方一次的秦牧阳气笑了。
　　“哟，还稿费呢！”秦杨两人正日常斗嘴间，突然插入个来意不善的第三者，“秦大才子这是又发表了什么了不得的文章呀，难不成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稿费到得挺快啊，啊——哈哈哈！”
　　烦人的苍蝇！
　　这两天只要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调调，秦牧阳便晓得是鲍明俊到了。果不其然，歪着头倚门斜立的正是一副自以为帅气逼人模样的新晋语文课代表。
　　“欸，三阳你和小暴发户一个班呀。”秦牧阳还未开口，杨开泰便让双手插在裤袋的鲍明俊气得手舞足蹈。
　　“暴发户说谁呢？谁是暴发户！”已经一年多没听到有人叫自己“小暴发户”，鲍明俊以为不光彩的经历已成往事，不料今天再次被人提及，不禁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将起来。
　　“咋这么敏感呀？”鲍明俊的反应让杨开泰诧异非常，不由嘟囔一句，“初中那会不都是这样叫的？暴发户又怎么了？我想当暴发户还没机会呢。”
　　离上课也就两分钟不到，大多数同学已经回到班里，此时新学期第一天，连差生们上课前都不用赶着抄家庭作业，正都无所事事来着，见到有热闹可以看，不由齐齐转了过来。
　　“你再说遍试试！”鲍明俊气得脸色涨红，显然被“暴发户”这个词深深刺到痛点了。
　　暴发户在法语中也称之为“新贵”，指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就取得了可观的财富，多数时候被用来形容文化水平和道德素质没有跟上，区别于贵族和豪门，属于贬义词。本来作为同学间称呼的一个绰号，尽管带有揶揄打趣的意味，但讽刺意味一般不会怎么浓厚。鲍明俊反应会这么激烈，主要还是被冠以“小暴发户”称号的往事有点不堪回首。
　　鲍明俊家里有个厂子，专门生产家用石板材，石板材是桃城县里很多农村家庭用来构筑灶台、橱柜和洗衣池的一种材料。在鲍明俊读小学时因为石板材需求量不大，鲍家经济状况也就一般般，到了初二上学期那会，桃城县的农村经济开始腾飞，农民们经济收入大涨，新建、翻建和翻修的房子犹如雨后春笋，作为必需用料之一的石板材顿时供不应求，鲍明俊父亲很有生意头脑，胆子又大，当其他同行们还在观望的时候，便从银行贷了笔巨款用来扩大生产规模，于是很快发家致富。
　　鲍家富裕后，鲍明俊口袋里的零钱也从五毛八毛变成了五十一百，远超同龄人的零花钱让鲍明俊很快从班级里脱颖而出，零食饮料和游戏掌机，尤其是游戏掌机这一神器使得鲍明俊成为班里男生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若是按照正常轨迹发展，鲍明俊的初中经历会是一段略显幼稚但值得回忆的人生小巅峰，然而，一件在其他人眼中不足道的事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小伙伴们前呼后拥中的鲍明俊没防住丘比特射来的箭矢，在学校后操场，被一道不经意的回眸击溃了心房。当鲍明俊浑浑噩噩回到教室后，满脑子依然是那道能够扭转四季的秋水明眸，然后经过多方打听，很快晓得女孩的名字以及班级座次。之后，鲍同学不像其他初恋的小男生欲语还休，很快便发起了爱情攻势——天天赠送零食。
　　一连半个月风雨无阻的疯狂追求，自己已经被感动得新潮腾涌的鲍明俊终于迎来了一声拒绝。收到写着拒绝小纸条外加被打包退回的零食时，鲍明俊是崩溃的。然而，半途而废并非鲍明俊的风格，锲而不舍才是老鲍家的本色，一放学鲍明俊便跑到女孩班教室门口等候。很好，女孩所在的班级是年段的“快”班，语文老师如常拖课了。然后，鲍明俊在楼梯转角偷摸等了十分钟，听到教室里传来“下课”的声音方才施施然走向门口。
　　“咦，我还以为是谁躲在外面偷听，原来是你。鲍明俊，好好读，你一定能升上来‘快’班，我很看好你的天赋。”时隔多年，语文老师真诚的激励话语和春天般的笑容对鲍明俊来说依然历历在目。
　　“嗯嗯，好好。”一想到当年对语文老师的敷衍，鲍明俊就觉得很愧疚。
　　额，鲍明俊发愤图强，弃爱从书是另外一码事，先说失恋这事儿。
　　“请给我次机会，要知道，每天夜里，我都睡不着觉，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当语文老师和其他同学走了大半，鲍明俊便走到梦中女孩面前苦诉衷肠。
　　“对不起。”然而，换回的始终只有这么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女孩的无动于衷和还未离开同学的惊诧目光让鲍明俊咆哮帝上身，逐渐竭嘶底里了。
　　女孩沉默不言，其他同学有的还在看热闹，有的已经准备偷偷离开教室去找老师了。
　　把女孩的沉默当成内疚，已经自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的鲍明俊开始不顾形象的泪涕俱下、唾沫横飞，然后，终于惹恼了女孩后桌的英雄。
　　“能不能安静点，很吵。”秦牧阳的出场很有偶像剧男主角的风范，高冷帅气。
　　“关你屁事！”鲍明俊鼻歪眼斜的回了一句。
　　“恶心到我了。”秦牧阳站起身，淡淡补充道，“就你的屁事。”
　　“滚！”渐渐从沉浸式自我感动回归本我的鲍明俊用衣袖擦掉泪水，“再说我的爱情是屁事我就揍你！”
　　“你的爱情？”秦牧阳嗤笑的表情和之后的讥讽，让鲍明俊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除了零食就是饮料，你在喂猪吗？哦，爱你就把你喂成胖子，晓倩，暴发户的爱情也挺让人感动的，要不你考虑下？”
　　暴发户的爱情！
　　暴发户、暴发户、暴发户！他竟然把我纯真的初恋叫做暴发户的爱情！
　　鲍明俊脑子一热，马上向秦牧阳挥去钵大的拳头，然后，被对方紧紧捏住了。是的，捏住了，秦牧阳有双超乎常人的大手掌。
　　……
　　“当年要不是年段长来得早，我一定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目光不善的瞪了秦牧阳一眼，自我催眠了一番的鲍明俊咬紧牙根对杨开泰恨恨说道，“暴发户，暴发户，哼，现在谁敢再叫我暴发户，我一定让他尝尝我愤怒拳头爆发的滋味！”
　　“不说就不说呗，你这么嗨干嘛？”杨开泰也是蔫坏蔫坏的，说话时撇着嘴，貌似不甘心的自言自语，声音却似小实大，大半个班级都能听到，于是引起一阵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