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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天梯
(1)
斯波克觉得,零号基地的设计透着一种极致的简约之美。四四方方的灰黑色立方体伫立在雪原和草地的交汇处,在坡地上微微向山顶倾斜,像一只仰望着世界之巅的甲壳虫。宽阔的浮燃艇公路从它的一端向山谷的尽头延伸,曲曲折折,如一条攀上天际的巨龙。文明的宏伟与渺小恰如其分地交织于此,令斯波克的心里激起一层波澜。
一名满头白发的工作人员步履艰难地迎上来,将斯波克远征队热情地请入基地内,介绍说自己叫帕斯,已经在零号基地度过了20个年头,从未拜访过上层基地一次,但上层基地领取到的每一件物资和食物,都会经他的双手加工、包装、向上运输。看着斯波克,他仿佛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小伙子,千里迢迢地来,累了吧?要不在这里多休息几天再出发吧。”
斯波克只是摇着头:“不了不了,真正劳累的路程在后面呢,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在雪季到来之前完成任务。那么……先聊聊这些基地吧。”
听到这话,帕斯老人乐开了花,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急着一吐为快:“这些基地,真的是一项堪比神迹的大工程。一开始只有被世人视作异类的十个人,用一袋最普通的工具,建造了零号基地,到现在崇尚科学的有志青年都争相加入进来,为最新的基地攻坚克难,即使生活在远离尘世的这里,我也深切地感受到了人们思想的沧桑巨变。帕斯山脉最高峰的高度是一万个标准长,这是当然的,毕竟这就是标准长的定义。我们所在的这个山谷叫天坑谷,是整条山脉海拔最低点,也是最适合攀登的,但想要越过它,仍要上到至少三千标准长的高度。零号基地的海拔是约五百标准长,位于天坑谷的雪线上,向上就是终年积雪的皑皑冰原,向下就是草原和密林。正如你已经知道的,斯波克谷全年分为干季和雪季,雪季时环境及其恶劣,狂风大作,暴雪遮天蔽日,只有在环境相对温和的干季,基地建设才能进行,第一年的干季,零号基地建成,它是所有基地中最大的一座,负责直接从密林中采集物资,狩猎食物,汲取饮水,内部有一座工厂对其进行加工。第二年的干季,我们在距零号基地垂直距离约一百个标准长的地方建造了1号基地,零号基地的物资被立即运输到1号基地。第三年,我们用1号基地的物资建造了距1号基地垂直距离一百个标准长的2号基地,并将剩余物资运送上来,零号基地的物资再补充到一号基地。第四年,我们再用2号基地的物资建造3号基地,下面的物资仍是一级一级补充上来,就这样一年一年周而复始,由于有几年的意外天气,20年来总共建造到了17号基地,距零号基地垂直距离1700个标准长,海拔2200标准长。一级一级地,我们不断刷新着世界最高定居点的纪录。起初基地间的交通完全靠步行或雪橇,后来在海拔较低的基地间修建了浮燃艇公路,但在高海拔我们无法这样做,既是因为成本较高,也是由于高处的雪比较新,尚未被上面的雪压实,盲目修建可能导致塌陷这一致命危险。”
“我们的策略从工程上讲,似乎很简单,但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其中的艰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我们一开始还对接近自然的生活抱有新鲜感,但很快就发现这里的每一天都一样,一样的黄昏,一样的黎明,一样乏味的工作……我们很快被枯燥所击倒,当想起明天就是今天不折不扣的翻版时,全身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孤独是更加强大的魔鬼,一天下来,只有夜幕降临后我们会聚集在基地里晚餐,其余时间都是独来独往,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所有的倾诉都烂在肚子里,无边无际的寂寞和无助包裹着我们,无法挣脱。而上面基地里的人经历着更深的艰辛,终日只能与一两个同伴守在冰冷的室内,无事可做,无论打开哪一扇窗户,眼前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生机的白色……想着自己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是我们唯一的精神支撑,但日日夜夜盼不到下个基地的成型,这一支撑也倒塌了。这么多年过去,最初的十个人里,只有我还坚持着,有时我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这么做,这也不奇怪,毕竟人生本无目的,科学探索也是,但有了牺牲便有了目的。”
“有了牺牲便有了目的……”斯波克静默着,反复品味着这句话。
“我能讲的就这么多了,年轻人,如果你着急赶路的话,老爷爷我就不留你了,祝你们成功,有了17代工程师为你们修建的天梯,我相信你们会创造历史的。”
“嗯,您也保重身体,我们告辞了。”斯波克郑重地向帕斯老人行礼,两人深沉地对视着,眼神中交换着复杂的情感,像是在完成历史的交接。
两天后。
从零号基地到17号基地的路程,在斯波克看来,就是一部浓缩的现代建筑学史:起初是木质房屋,再到原木和硬土的混合材质,后来渐渐出现了金属结构。低海拔地区地势较缓,基地的结构相对简单,待地面逐渐倾斜,便不得不傍依着山势建造。一些基地的地基深埋在雪层下,几根支撑柱长短不一,将贴近雪面的第一层架空。高海拔地区稀薄的空气还要求基地必须能维持内部的高压,于是建造者采用了更加先进的气密技术,并在原有房屋的外围增加了一圈墙壁,作为人员进出时的气压过渡舱。所有基地中,令斯波克印象最深的有三个:十号基地坐落在由于早期地质活动而形成的山洞中,将四周的自然地形运用到了极致,与其说是一座基地,更不如说是一座现代主义的艺术品;十二号基地挑战了人们的想象力,在积雪最厚的这个山坡上,工程师们直接挖了一个半球形的雪洞,并用透明的冰构筑了一个弧形拱顶,支撑上方雪的重力,半球的开口处覆盖了一层轻质木材,镀上钢条后,有效地起到了挡风和加固的作用;十七号基地最为壮观,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在嶙峋的怪石间,它倔强地向外延伸,仿佛以一种违反物理学定律的方式半悬在空中,其底部仅有很小的面积与坚实的表面接触,给人以摇摇欲坠之感,唯一维持它平衡的是顶部三根粗壮的斜拉索,连接在高处的巨石上,拖拽着房屋远离万劫不复的深渊。
背上氧气瓶,挎上工具背包,斯波克一行四人将腰间的保险扣挂在17号基地的斜拉索上,双手攀附着斜拉索,攀登到岩石固定点。向上看去,是一块800标准长高,覆盖积雪的岩体,上面布满开裂的岩缝,像一个满目疮痍的巨人。工程师从背包内拿出一个弓形的装置,与一条长绳索相连,绳索最前端是一个0.6标准长大的尖锚,工程师毫不费力地甩动着它,看起来十分轻便。
“这块锚,是阴阳石制成的,”工程师在锚上又打了一个结,“像这样的岩层,阴阳石含量比较高,这种装置就能派上用场。”说完,他把装置递给登山家,后者开始旋转装置下方的一个手柄,使其内部的一个弹簧压缩。瞄准之后,他松开手,弹簧在一瞬间伸长了数倍,驱动着尖锚向上飞去,划出一道精确的抛物线,分毫不差地吸附在两块岩石的夹缝中。登山家用手拽了一下拖下来的绳子,试着将身体往后倾斜,然后做了一个确认的手势,踏上岩壁,开始向上爬。为了减轻弹簧的负担,他用脚猛蹬岩壁,使自己的身体腾空,等到绳子与岩壁的夹角达到最大时,收一段绳子,身体便立即攀升一大截,如此反复几次后,很快到达了锚的位置。他用一根撬棍撬出尖锚,同时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卡在岩缝中央,随后再次射出钩子,继续攀登,几次重复之后,终于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岩石平台上。登山家向下面的人举手示意,放下一条云梯,其余四人攀着云梯,先后登上了平台。
“干的不错,兄弟,”斯波克拍了拍登山家的肩,随即又严肃地说,“但是最好不要把锚固定在岩缝上。”
“为什么?”
“岩缝意味着,这块岩石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溶蚀。这样一来,大量的液水会顺着岩缝流到岩石的底部,降低这块岩石与下方岩石的摩擦,使其极易在水平方向上发生位移。而你刚才蹬岩壁的动作,恰恰在水平方向上给岩石施加了很大的力,非常危险。”
“我登山三十年了,还真没考虑到过这个。”
“这里是雪山,很多时候不能完全凭你的经验,据我的估算,阴阳石制成的锚和岩层之间的吸引力足够支撑你的体重,你可以把锚射到普通的岩石上,不必多虑。”
“明白了,队长,”登山家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敬佩。
几小时后,斯波克小队终于登上岩体的顶部,立足在一片相对平缓的雪坡上。前方一片白莹莹的雪面,在午间阳光的照射下,像一条镶着钻石的毛毯,在寒冷的冰原里给人以温暖之感。工程师刚踏上雪地,就把肩上的工具包甩到地上,一头躺进了绵软的雪堆里:“我的神啊,真的太累了!”
“你的神就住在这山顶上呢,”斯波克打趣道,“你喊他的时候,他或许比平时来的快一些。”
登山家也把身子慢慢平摊到雪面上:“的确挺累的,我们应该休息一下。”
“不合适吧,”斯波克忧虑地望向天空,“前方我们还要攀爬两百多个标准长高的峭壁和三百多个标准长高的雪坡,而现在,太阳已经爬升了一大半,如果它落下之前回不到17号基地,夜幕一旦降临,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在干季,这里的白昼比我们住的地方长一些。”工程师的大半个身体都陷进了雪里。
“我知道,但现在还没到温度最高的时候,白昼也长不了多少。”
“朋友,我觉得队长说的挺有道理。”登山家说。
工程师没再争论,俯下身将系在尖锚上的绳子解开,思索了一下,随即将尖锚抛下山崖:“上面的岩层里,阴阳石的含量过低,这个工具发挥不了作用,不如减轻背包的负担。朋友们,要知道在这里,体力是比金钱和时间更重要的资源,有时必须做出牺牲。”
斯波克想了想,也盘腿坐下。
“我说老兄,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有体力呢,不见得真是身体壮吧。”登山家笑道。
斯波克笑了笑,思绪又飘回儿时,他与母亲对话的那个夜晚: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
想起母亲,斯波克心里一阵酸楚,无数回忆冲击着他的心灵。
“人生本无目的。”另一个沧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我从出生那天,就注定要征服这座高山,这就是我人生的目的。”他这样想着,尽可能让自己远离那些困惑。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在众人的眼前笼罩上了一层薄雾,空气里有水分的香甜。
这时,阴阳士突然起身,轻拂了一下胡须,然后说:“大家的疲劳,是由于这里的阳场过于强烈,身体消耗大量的能量来抵御它的影响,待我作法中和阳场,大家就可以恢复。”说罢,他跳起怪诞的舞蹈,双手拍打自己的全身,嘴中重复着几句晦涩的经文,
“停下来,不要消耗体力和氧气!”斯波克呵斥道。
阴阳士仍然陶醉在他的工作中,斯波克不屑地唾了一口。
“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在乎自己,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用在乎他。”登山家说。
“哎,你装什么了,包怎么这么鼓?”工程师突然指着阴阳士放在地上的背包问。
斯波克上前打开它,然后骂了一句脏话,从里面搬出一块石头:“你就整天背着这个鬼玩意儿?我丢了。”说完,他向崖边走去。
“停下!不能丢!你不要命了?”阴阳士立刻停止作法,惊慌地跑来,仿佛斯波克正抱着他的命根子。
“丢了一块破石头,我就没命了?”斯波克嫌弃地说。
“它是这个世界上现存的阴阳场最强的阴阳石,我们现在处于它阴阳场的庇护下,才能隔离外界阴阳场的干扰。”
“已经被这块破石头保护了,你还需要作法?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再强的阴阳石,也不可能百分百保护我们。”
“简直胡扯!而且,这块石头表面发红,说明其中阴阳石含量很低,阴阳场不可能很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是一个地质学家。”
“你当好你的地质学家,我也有我的职业!我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丝毫不在乎的话,当初请我干什么?”
“请你的人是帕斯!”
“那你是在质疑帕斯了?你难道忘了,我们现在的每一步都在他二十年前的计划之内!”
“我也很敬重他,但不代表他在每件事上都正确。这个年龄的人,多少会受到迷信思想的蛊惑。”
“迷信?你这话什么意思!”
“行了,别吵了,”工程师苦笑着将两人推开,“大家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也都会对自己的安全负责,不必互相强求了。”
阴阳士向一旁走开,暗自骂了一句。斯波克叹了口气,凝视着工程师。
“大家佩戴一下氧气面罩,”工程师只能岔开话题,“海拔再高一些,大气就不适宜呼吸了。同时,我们两两之间的面罩都由一根软管相连接,这样声音可以通过软管传播,以便我们在稀薄的空气中听清彼此说的话。”
“但是,连接软管后,如果一个人坠下山崖,其他人也会被拽下去。”斯波克说着,佩戴上了拖着软管的面罩。
“是的。”工程师淡淡的说。
斯波克苦笑一声,在雪地上无奈地踱着步。
突然,他感到脚趾尖传来一阵疼痛,像是触到了什么异物,他蹲下来查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喊道:
“你们快来看一下!”
“是石头吧。”工程师远远地没有移动脚步。
“这里的积雪有十几个标准长厚,石头都埋在下面,应该不会露出雪面。”说着,斯波克谨慎地用手拨开物体上覆盖的雪,一段时间后,便触碰到了一个尖锐的表面,这时那物体露出了一大半,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是一块金属!”
众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地小跑过去,帮助斯波克向下挖掘。
“好像是一个三角形。”工程师说。
“上面有数字!”
“是一块标志牌吗?”
“手拿开,能看清了!”
所有人同时缩回手,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深埋在雪中的标志牌,无尽的迷茫和无助即刻吞没了他们。
“我们还是触犯了诸神的怒火吗……”阴阳士恐惧地战栗着。
“18……”斯波克轻轻念出了标志牌上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