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这个世界的人们认为，苦海与天相接，无边无际。
　　苦海的海水是黑色的。但这黑色不是墨色，这黑色并不那么深，而是一种近似于灰色的颜色，类似于水墨。然而这颜色并没有那么单纯，它容易迷惑人的眼睛，它给人的只是一种整体视觉，而这整体视觉又只是它的一个模糊的轮廓，让人迷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海水的真实面貌是无色的——将海水掬到掌中，或者将它装到一个容器里，它就变成了清冽的，清冽得如同泉水，而它没有泉水那么甘甜，它清冽得无色无味，无欲无求。
　　黑色虽然只是它的一个整体视觉，但也是它的一个面貌，而这个面貌，正是人们无法忽视的。这个面貌的庞大和冷酷使它如同现实一般让人不得不接受，进而扭转了人的思想和观念。所以人们更愿意说，苦海就是黑色的。
　　黑色是容易让人联想到苦涩的颜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这个世界上喝过海水的人都说——海水是苦的——苦海的命名大概也由此而来。
　　在这个世界，海葬只是一种习俗。人们对此不想多问为什么，人们只觉得，这种方式颇有意义，同时又非常方便，因此心里非常乐意接受。
　　没有鲜花，没有竹排，这里的海葬仪式非常简单——将人的遗体遗容整理干净整洁，再将其放入海中即可。如果需要哀悼，就在岸边或者船上静默几分钟。如果以后想要祭奠——随时随地都可以。人们认为，遗体已经与苦海融为一体，只要对着苦海祭奠，就是在祭奠死者。另外，不用担心遗体会浮上水面，被人捞走，或者漂浮着直到腐烂散发恶臭。因为人的遗体会一直沉到海底，永远不会再出现。至于为什么，没有人会去问，也没有人去追究，在人们的意识里，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对于海葬，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人们认为生命源于苦海，因此人也是从苦海中孕育而出的——人从苦海中来，又回到苦海中去——这正是所有人本应选择的归宿。
　　这些问题，不尤从来不会去思考，因为他的人生已经足够烦恼。
　　不尤将老爷子的仪容清理干净后——老爷子死后的神情还算祥和，因此他不用做帮他合上眼睛和嘴巴这类使他看起来更祥和一些的事情——给他换了一件较为干净的衣服，然后抱着他的遗体，慢慢放进了船里——不尤希望老爷子能沉到更深的地方，好让他能好好地安息，不被苦海之上的世人打扰。所以他打算用船把遗体载到稍微远离小岛的位置，再把遗体放下去。
　　他也是这么做的。他用的是当年逃亡到这座小岛上时用的船。他的船虽小，只有一架小型汽艇那么大，但放一具遗体还是没有任何问题。当然，这个过程牧白也在船上。
　　牧白虽然已经接受了爷爷人世的事实，但他还是非常悲伤。毕竟爷爷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吧。不尤这么对他说。
　　牧白神色有些低糜，沉默着一声不吭。
　　不尤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一个离小岛稍远的位置，不尤将遗体缓缓放入了水中。在此沉默了几分钟。
　　然后，不尤驾驶着小船继续前行。他们此次小岛，就打算不再回去。
　　小船的后面还拉着一艘稍微大一点的船——这是蝎子三人的船。上面放着不尤和牧白的随身物品，这些物品有一些是曾属于老爷子的东西，比如那把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食物。
　　至于蝎子三人的尸体，则被不尤扔到了岸边的水域中——不尤觉得他这样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毕竟这样起码不用被小岛上的野兽撕成碎片，成为它们的食物。
　　说到船——这个世界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同时也是人们必备的交通工具。人们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很多人常年在海上漂泊，流连于各大岛屿之间，他们大部分是无业无家的散人，在流浪的过程中，他们把船当成了自己的家，因此他们对船有很高的要求，并且满足高要求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断追求的过程。
　　最普通的船就是不尤现在驾驶的小船。银灰色的船身，充满了金属的质感——需要说明的是，因为人们希望船的船身够结实，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船，都是金属外壳。不尤的小船几乎没有多余的设施，空间也很小，但它机动性强，跑得也很快。想当初，不尤就是凭着它逃脱了珠峰集团的重重包围和追杀。
　　“我们接下来去哪？”牧白忽然出声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同时又有些冷淡。
　　这也确实是接下来他们需要考虑的最迫切的问题。毕竟外面对他们来说存在着很大的威胁。他们不能随处乱跑。如果被珠峰集团的人发现了，他们将会面临生死一线的困境，或者被追杀地满世界跑。不尤不忍心让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到处逃亡，也不希望让他因此受到严重的生命威胁。
　　不尤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去药洲吧，那里离珠峰岛比较远。而且那里高明的医生很多，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身体。”
　　“洲”是一个岛屿群及其附近水域的称谓。药洲就是葳蕤岛所在的洲。这个洲除了葳蕤岛之外，还有其他好几个大岛以及繁多的小岛。大岛通常是人类聚集的区域，而小岛则人烟稀少。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中，很大一部分和葳蕤岛一样，遍布着草药和花草——这个洲的名称大概就是由此而来。因此这里医风盛行，同时出了很多医术高明的医者。
　　“我的身体没事，不用为此费心。”牧白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声音平淡道。
　　“……”不尤顿了一下道：“到时候看看吧！那里的医生见多识广，说不定有人知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对自己身体了解地更多一些总没有坏处。而且……你爷爷也一定希望你能查清自己的身体状况。”
　　“……好吧，那就看看吧。”
　　于是他们就去了药洲。因此也就有了之后的一连串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