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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纪察仍然卧床未起。
非但自己不肯起床,他还顺手拉住了正欲起身的枕边人,不让她从被窝里爬起来。
“小东西,急着去哪啊?”
陪寝侍奉的娇柔侍妾赔着笑道:“世子,今儿个可是王妃的芳辰——”
不等说完,纪察就皱眉打断她的话,“怎么老有这些花哨事?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侧妃,仗着平南王的宠爱弄这些闲事儿。我是不会去的,你也不必去,今日你只须陪着本世子。”
“世子怕是忘了,”女人说着,光滑柔软的身子已经贴了上来,娇声道:“这寿宴可是王爷的意思,是早就说好的事儿,我们这些做姬妾的,哪里敢不去!就是您,总也要去露上一面,莫把王爷给惹生气了……”
“生气?哈哈哈哈,他生气又能如何?老家伙色厉胆薄,马上就是冢中枯骨……”纪察冷笑一声,回身揽起娇慵如柔玉般的女人在怀里。
“嘘——”女人脸色大变,伸手捂住纪察的嘴唇,低声说道:“世子留神。这番话若是让王爷知道,只怕真要废了您的世子之位,改立孝公子了。”
纪察偏了偏脑袋,躲开了女人的手,满不在乎的双手向下滑动,“不怕不怕,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也不在乎什么世子之位,他那几个谋士不是早就劝他改立老二吗?可那又如何,就算是现在废了我,又有何用?杀劫一起,哼哼……还是及时行乐吧!我也算见过几个女人了,谁也比不了你!这一身羊脂白玉……真是好宝贝……”
这侍妾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只是红着脸推开纪察,“世子,您昨晚闹了大半宿,到现在前头后头还都有点疼呢……您就放我去给王妃问安吧,待寿宴过后,我再回来好好伺候世子……”
“我就不放你走,你能怎地?”
正纠缠中,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走了进来,“世子爷——”
“什么事儿,说!”纪察停下了动作,颇为不耐烦的问道。
“世子爷,大总管到了,在外屋候着呢。”
听了丫鬟的话,本是一脸笑意的纪察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他从床上起身,抓起一件长袍,随意披上,边往外走边吩咐,“江总管既来,必是之前吩咐的事儿有了着落。今朝怕是不能尽欢了,你自去便是。”
不待美姬回应,他已经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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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府的大总管江崇伟,是个很有威仪,也很有权威的人。
不论是谁,在王府当了三十多年的总管,又深得王爷和世子的信任,自然会很有权威。
他也的确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对平南王忠心耿耿。当年在辽东,跟着还不是平南王的平南王出兵放马打了败仗的时候,他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平南王背出来。没有饭吃,他饿著肚子去偷东西给他吃,没有水喝,他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他喝……硬是把人给救了回来。
更可贵的是,纵使有了这样的功劳,又在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总管,他依旧紧守着自己的本分,非但不恃功自傲,一直都是沉着谨慎,恪守本分。
因此,见了纪察之后,他的屁股立刻离开了座位,恭恭敬敬给世子请安。
“江总管不必多礼,”只披了一件长袍的纪察却不是个重视礼仪的人,他随意的坐下,“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在安排寿宴的事情。现在却来到我这里,想必是那件事儿有了结果?”
“回世子的话,”刚刚坐到椅子上的江崇伟又欠了欠身,“昨日,我带了三十名铁甲卫士,按照世子亲手画的图谱,将城南十里外的那片荒野细细搜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纪察挑了挑眉,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你们确实是按照我画的草图,把被圈出来的那一片区域细细搜查了吗?”
“是。”
“唉,太平宝鉴是不会有错的……”感慨了一句,纪察伸手在空中虚握,刹那间,他的左手上已经多出来一面镜子。
这镜子巴掌大小,非铜非铁,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太平宝鉴]四字,镜边还刻有些许似楷书而非,古拙端正,质朴方圆的阳文,一面是“代天宣化,普救世人”,另一面则是“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同处一室,坐在纪察眼前的江崇伟却仿佛根本看不见镜子一般,挺起身子等着世子接下来的话。
纪察握着镜子微微出神,不久便叹起气来。
“唉,昨天夜里我看的时候,那东西的位置依旧没有变化;现在再看,我要找的东西还在那里……若非你们找到了却不自知的话,必定是没有用心去找。”
“是,世子教训的是。”江崇伟并不反驳纪察,“我这就派人再次搜寻,这次定要让他们再仔仔细细的搜查一遍。”
说着,他话锋一转,“只是,我等愚钝,世子到底要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还请明示,以便我等找寻。”
“说实话吧,本世子要找的是什么,本世子也不知道。他可能是人,可能是一把武器,也可能是个不起眼的物件,甚至有可能是江总管你这样的武功高手……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东西不正常,所在之地必然有异常发生。或是有人死于非命,或是……有比不明不白的横死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纪察一摊手,摆出了一幅无赖相,“总之,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但是,那玩意儿现在就在城南,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它找出来。”
“是。”
“三十人找不到就派六十人,六十人也不行就九十人、一百二十人。我是一定要找到它的。你应该知道的,找不到它,只怕旬月之间,这阖城上下七八万人和平南王麾下大军,都得大祸临头。”
“这……”江崇伟终于色变,却不知是因为听了纪察的消息还是觉得自家世子得了失心疯,沉吟片刻,起身立在堂下,神色凝重拱手:“还请世子明示。”
“你竟不知吗?”纪察向后一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垂眼帘,开口问道:“江总管,你今年五十有二了吧?可还记得当年七武屠龙,妖兵乱世之事?”
看了一眼面露震惊的江崇伟,纪察继续说:“四十六年前,七柄神秘莫测的妖兵杀死了前朝一位天子,掀起大劫,弄得天下莫不受害,牺牲无数。大庆朝能够定鼎,也多赖此劫。如今,距离妖兵之乱彻底结束已经过去十几年,天下人都说妖兵已灭。可我知道那些妖兵俱都不死不灭,纵然被毁,也不过是一时陷入沉睡,如今应该快要苏醒了罢。”
“七柄妖兵中,长生剑据说自七武屠龙后便落在前朝皇室手中,皇朝覆灭后已不知所踪;千机匣被沉在东海海底;如今出现在城南的,应该是剩余五柄之一。妖兵诡秘莫测,我多方打听,又翻阅了不少资料,也没查到它们的能力。不知道江总管能否不吝赐教,告诉我出现在城南的这柄,是碧玉刀、离别钩、多情环还是七节鞭?”
话音未落,纪察锐利的目光如剑已经落在了江崇伟脸上,被这近日来沉溺酒色的平南王世子一瞪,他竟有些许悚然之感。
“这……我实不知……”
“不,你知道。太平宝鉴是不会错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纪察缓缓站了起来,他站的松松垮垮,双掌却一高一低,摆出一个架势来。接着,左掌一提,右掌一招瞬间劈出。
江崇伟自恃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已是炉火纯青,刀剑难伤,又在王府之中,自己尽忠职守也未得罪过这位从未练过武艺的世子。因此,纪察摆出的花架子并未引起他的警觉。
谁知,后者一掌出手,登时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江崇伟脸色一变,双掌平推,催动掌力迎上纪察劈出的掌风。仓促间,他四十年功力的铁砂掌仅能发挥出六、七分,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纪察面色淡然,不见运功行气,双掌不疾不徐地推出。
江崇伟见他双掌发力遥击,心知仓促难敌,连忙闪避。怎知纪察这双掌掌力不同,一阴一阳,阳掌先出,阴力已后发先至。身形刚一动,已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浑身一僵,整个人仿佛都被冻结起来。
这一耽搁,一股炙热的掌风跟着扑到,烧的他浑身上下犹如烈火燃炙,身子晃了几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气绝身亡。
阴阳掌力一出,纪察心知对方纵不立毙当场,也必重伤倒地。然而,通过太平宝鉴感知到的结果却做不了假。见他伟倒地,纪察仍不肯放松,急冲而至,双掌交错,一掌拍他面门,一掌拍他的左臂,将两者击的粉碎。得手之后,复又再次击出,拍他双腿。
他掌力甫吐,突然间感到一阵剧痛,却是被一根白骨点在掌心。他早有防备之心,双掌回缩,即刻倒跃而出。却见那具头颅被拍的稀烂的尸体已经立起,浑身上下的骨骼不知何时透体而出,闪着不详的寒光。
“好掌力!”
屋内响起了一个女声。
“惭愧惭愧!”似是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纪察面不改色的应答道,“不过是外力而已,我其实根本不会使这大嵩阳神掌。还不知道尊驾是哪一柄妖兵?”
“你使的是大嵩阳神掌?这等精妙武学,我居然闻所未闻,看来力量恢复的着实太慢了……”这次响起的,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大嵩阳神掌出手迅捷变化繁复,是嵩山派的绝学之一,当然,你肯定没听说过嵩山派,更不可能见识过嵩山派的武功。”他一边说,一边远远发出一掌,掌力击在江崇伟尸体的胸口,打得他身子飞了出去。
“我这不是已经见识到了吗?”声音又变成了一个男声,同时,满是白骨的尸体以更快的速度扑了回来,“我对你口中的嵩山派也很好奇,有机会定要拜访一下。”
“我倒真心希望你去拜访嵩山派。”
说话间,纪察双掌拍出尺许,这掌轻飘飘的不带风声,阴阳掌力却不带半点折扣的全力打出。一击得手,他立即收掌跃开,以躲开四溅的血肉骨骼。
“嘿嘿,我没有看错,你的心思也很阴暗……”
“随你怎么说吧,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哪柄妖兵。”
“想知道吗?那就城南山鬼庙找我吧。当然,你这么有趣的人,也可以选择不来……”
说完,一声咻咻咻的锐利劲响,一段白骨自江崇伟那被阴阳掌力打的四分五裂的尸体中轰然射出,直向纪察而来!
白骨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纪察一听声音便立即闪躲,却只来得及闪过半个身子,整个左肩已被一串白骨穿透。那白骨去势不减,深深的没入墙内,仔细看时,却是一串脊柱。
“这妖兵——”
左肩背洞穿,纪察却只是脸色阴沉,肩上也没有血肉露出。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他高声叫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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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李彦君叹了口气,神情阴郁的扫视着这座青堂瓦舍内外崭新的三进大院。
自从当上平南王府的副总管之后,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和人拼过命了。
王府里的总管副总管有好几位,替平南王卖命的、名头足够响亮的江湖高手也有十几号人,但是他们都没有李彦君的名头大、武功高。所以,在这个关口上,他不得不准备拎起那柄三十六斤重的大刀,再去拼一次命。
大庆朝得国不正,自初立时便鱼龙混杂,江湖门派早已登堂入室,成为朝堂上下、大小官吏不敢小觑的力量。李彦君能坐到王府副总管的位子上,自然不是什么庸手。靠着师门的功夫和上百条人命,换来了他今天的声名和王府上的地位,也让他身上疤痕停留在了二十三处。
平南王军旅出身,府上的高手和侍卫数量足够多,一般的事已不需要他亲自出手;等闲的小事,更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重要,重要到他这个曾经和妖兵持有者交过手的副总管必须亲自出马了。
对外,平南王府的大总管和一些铁甲卫士是得了急病暴毙。对内,他们这些人都清楚世子说的是中邪。
而只要见到过那些跟着江崇伟出去的铁甲卫士,在强弓硬弩攒射下成了刺猬还战斗不休的场景,便没有人再试图否认邪祟的说法。
当年参与过围剿妖兵的李彦君,甚至回忆起了那些艰辛血战,除了愈发感慨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剩下的就是一路三魂若失七魄不全、梦游似的到了别院门口。
进了门,他的神志才清醒了些,强打精神不去想这一次的祸福难测和多年前的血肉横飞。
“老爷,您怎么不进屋啊?”
步子停了停,李彦君已见自己续弦没多久的少妻带着两个丫头说笑着,从后堂迎出来。拍手笑道:“我还想着爷会在王府那里吃晚饭,谁知道爷竟然回来了!我这就叫她们张罗。”
李彦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向内屋走去,“烫上几壶酒,其他的随便弄点什么吧。吃完了早点歇息,明日世子还要……唉,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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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啊明日……”
无独有偶,眼看天色将晚,被王府不少高手念叨的纪察也念叨起了明日。
此时,他正端坐在平南王的卧室里,却是一身劲装,身后还背着长剑。而这间王府的主人,却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对他怒目而视。
“逆子,你竟敢弑父?!”
纪察没有回应平南王,而是转头看向侍立左右的心腹。“尔等还愣着干什么,看王爷精神这么好,还不再请他起来喝碗药啊?”
“你!”躺在床上的平南王说着突然痛呼一声,双手紧紧捂住了肚子,话也说不出,只能怒睁双目盯着纪察,脸苍白得象一张白纸,豆大的冷汗挂了满额满颊。
“我什么我?你老了,不中用了,中午听到妖兵的消息都能晕过去,我想了想,不如把明年今日定成你的周年!”
说着一摆手,几个心腹已如饿虎般扑上去,将另一碗毒药硬生生掰开嘴灌进平南王嘴里。
眼见得这位老王爷断了气,他才点了点头,对满脸紧张的心腹们说,“行了,下去找瑞总管领赏去吧,还有,都给我把嘴闭严了!”
“是,世子!”
耳听得众人脚步杂沓纷纷的离去声渐渐消失,略微有些走神的纪察才走到这具尸体跟前。
“有句话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你儿子,鬼知道你儿子的魂魄去哪了。”
“对了,刚才那碗药是替当年阖城上下被你率军屠杀的三、四十万人喂的——不是你们这帮杂碎杀了这么多人,妖兵也没这么快恢复,我更不会通过镜子来到这个世界。”
“唉,我连自己都救不了,镜子还没完没了让我来拯救各个世界……呸!我谁都不想救。死的次数太多了,现在就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