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崭新的时代，也是破碎的时代；这是融合的时期，也是分离的时期；这是最好的年月，这也是最差的年月；我们努力向外，我们也不断紧缩；这是人类迎来的淬火，这是人类被迫的考验。
　　那是人类敲响新千年的钟声之后发生的，将近五百年之后的事情。人类在那个时候虽然并没有发展到完全和平的地步，但是在多极格局之下，大国们的相互牵头之中，人类还是走出了迈向太空的第一步——无数比人的躯体要大上数十倍的庞大金属建材经由数十台太空电梯运到遥远的天穹之外，在多功能打印机器人的协助下进行连接，最终形成了环绕着地球的如同戒指一样的“太空大陆”。人类做出了豪赌，人类成就了奇迹，人类即将走出鸟笼——
　　但是没有人会料到那场“路边野餐”来的那么突如其来，太空中，像是结婚戒指一样套住地球身躯的环形太空大陆被忽如其来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变成了被碾碎的面包圈粉末，构成这庞大巨构的零散碎片像是被重力额外关照的蒲公英一般向着地面高速坠落，在与空气的高速摩擦之下，太空大陆的可以被燃烧的残骸燃烧殆尽，遗留下来的无数的不可能被燃烧的，世界上最为坚硬的建材伴随着着燃烧的空气直直向着人类俯冲而来，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人类上百年的对自然宣战的战果反噬了人类上万年积累下来文明，也同样撕碎了大自然上亿年之间形成的模样，世界陷入了人炼狱一般的死寂与火焰之乡。一百亿的人口锐减至三亿，虽说在地球所拥有的没有办法被历史书一一言明的四十六亿年之间，区区一百亿生命不足挂齿，但是人类并不是宏观的动物。
　　好消息与坏消息并行，整个地球成为了造访区，那个摧毁地球生态的神秘的力量留下的东西并不全是坏东西。剩下的人类只得苟延残喘于这一破败的世界之中，人类的新纪元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而这本书中所要记述的并非多么宏伟的史诗，而是在这个可以说欣欣向荣也可以说破败不堪的时代时代中那一点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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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一号。
　　国家首都中央广场上，二十多米的宽广大道两旁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人民们挥舞着手中的红色旗帜，在飘扬而下的彩色亮片之中，高声为面前轰轰隆前进的庞大阅兵车队呐喊着。场上飘扬的红旗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染红一般，人们为那些坐在车顶之上挥着手的士兵，外寻员——那些凯旋回来的勇士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庆祝他们从破败之地几乎完好无损的回归，这宣告着，这个国家拥有了走向外界的能力，这无疑是人类群星闪耀之时。
　　军乐队所演奏的，慷慨激昂的音乐在大喇叭里得到了增强，让这一片繁荣的场景显得更加伟大。
　　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年纪十多岁的小女孩也同样在那里挥舞着旗帜，只不过中年妇女并没有跟着周围人们一起欢呼，而是俯下身子，在小女孩的耳边说着话：“拓研，你看见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些人了吗？你看他们多么健康，多么壮实，如果你将来要成为了他们的其中之一，那就是管一辈子的比咱们更好的铁饭碗！拓研，你一定要成为他们之一啊！”
　　名叫拓研的小女孩将目光移向主席台上正在朝着人们挥手的政府官员们，他们确实相比较于台下的人气色上要好那么一些，只不过，拓研并不喜欢他们，只是乖巧的点点头回应道：“好的，妈妈！”便又转过头看向经过的一辆辆汽车之上的那些人民的英雄们，和每一个孩子一样兴奋的鼓着掌。拓研的母亲则是皱着眉头，继续给拓研说着成为公务员的好处。
　　无论那个时代，孩子总归会有希望出去闯荡的愿望，就像雏鹰总会有羽翼丰满翱翔于天的时候，出去看看，因为世界就在那里。
　　……
　　同样是五月一日，只不过距离那一次去看国庆阅兵已经过去了十年，这一次拓研并没有出现在阅兵的大道两旁，事实上从六年前她升上初中开始就再也没有去过国庆阅兵的现场，从六年前开始，外寻员的声誉在较为漫长的岁月之中渐渐的变得平常，现实中人们其实在温饱问题上还是存在有待满足的空间，不得已实施的计划经济虽然可以让人们生存下去，但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事业在现实主义层面，无法撼动吃饱喝足一分一毫。
　　拓研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被紧紧攥住的衣角在她的汗液浸润下沾染了些许潮气，粗糙但整洁的灰色工服将这个麻花辫女孩衬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像是一个小透明一样。而坐在拓研对面的，是一群穿着军装，带着眼镜的男女，和拓研体型相仿，都是在饥饿之中打磨过的瘦削，但是精神却很好，身板挺得笔直，颇有一股积极向上的感觉。
　　他们是负责审核拓研身份与面试成绩的考官——这是公务员考试的考官，由于高级政府人员能够分配到的配给要多一些，也就是多几片干粮和几克糖几只蔬菜和十几克的肉而已，但是这也足够引诱人们来报考公务员了，一个岗位往往有几百、一千多号人竞争，考上之后，还不能立刻得到好处。
　　讨论声与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平板显示器滑动的声音渐渐稀薄，拓研的心这时候也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她第三次报考，如果还不中，那她就不得不放弃这项耗费了她三年时光的“伟大壮举”了，循规蹈矩，半工半读的学了三年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终这间并不大的房间里变得安静，最后一声纸张翻动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坐在正中间的审核人员站了起来说：“拓研同志，你的资料我们都已经看过，你刚才对我们提出的问题的见解获得了在场人们的一致表扬，而你的身份审查也干净的几乎一尘不染，这些都是极为不错的，恭喜你，拓研同志。”
　　拓研废了一番力气松开了已经沾满汗水，颜色有些发深的衣角，与审核人员伸过来的手轻轻握了握，由于过度紧张而冰凉的手让拓研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平常人，听到自己考中了公务员，估计会立刻手舞足蹈，不能自已起来。像是拓研这样沉稳的，还是少数，不过根据审核人员的判断，拓研在与他人交流方面经验上并不是那么的多，大致上算是个被闷大的孩子，幸好这个国家在裙带关系与人情世故方面在教育与制度上两手抓，在这里基本上人与人之间是相互包容的，基本上不会由于性格上的缺陷而产生黑羊效应。
　　“只不过，公务员已经满了，拓研同志，根据你填了‘服从调剂’的选项，外寻人那边还有很多空缺，拓研同志你看……”审核人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道。
　　“外寻员？”拓研的身子猛地一僵，正在收回的手定在那里，开始微微发抖。
　　说实话，与劝人学医一样，在民间也流传着劝人当“外寻人”天打雷劈的说法，虽然并不算是社会共识，但是也有很多人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说辞，给外寻人的招收工作带来了很大程度上的阻碍。审核人员们都为难的低下了头，站着的审核人员也被旁边的同事拍了一下。他们也都不太想干这种缺德事情，但是军队那边给的压力都已经能堆积成一座小山了，审核人员们也很难办啊，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可爱又有些沉闷的小姑娘和前几个说考虑以下的人真的是在认真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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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摇晃晃的车厢、车厢中或在看书或在睡觉或在聊天的士兵、汽车尾部被激起的黄沙烟尘、军绿色车棚外面蜿蜒远延的路还有路边的断壁残垣和无数插在地上直指天际的乌黑色的巨大长方体柱子，构成了拓研这一路上的一切所见。
　　那些黑色的柱子是百年前的人类制造“太空大陆”的某种材料，由于大灾难，人类的文明百不存一，残存的科学技术已经无力分析并且利用这些巨大的柱子，其中的成分是什么无从知晓，人们只知道这些柱子不但没有办法融化利用，并且还使得周边一定范围内的土地难以种植植物，所以才形成了高低起伏的石漠之上零散但均匀的插着黑色石柱的奇观。就连远处的高山上、首都周围的湖泊里也能看到石柱，于是，自然而然的山上没有了传说中覆盖着的绿树，湖泊之中也没有了允许被吃的鱼了。为了能够持续耕作，人们不得不将这些上百吨的东西挖出，运到比边境更远的地方，丢掉。
　　汽车虽然其名字的叫法被延续了下来，但是石油资源早就在几百年前的太空时代就被开采完毕，全世界都在使用可控核聚变来提供能源，而现在，由于可控核聚变的必要技术的缺失，人们选择了高效太阳能板来作为能源的渠道，只要太阳还在，那么能源在几亿年之内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能在灾难中保存下来这个，可以说是那个神秘文明的仁慈了吧。
　　为了防止旅途太过无聊，汽车的音响一直在放着歌曲。其旋律都是以大调为主，稍微带着些悲伤，也藏着很多激情，宏伟大气是作曲家对未来人们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的期许，与赞颂生命在大灾难之后依然顽强生存的伟大。在这积极的旋律中，拓研对面的一个与拓研年纪差不太多的新女兵接过了拓研递过来的证书，浏览了一番之后，有些羡慕的说：“拓研同志，真羡慕你的能这么快的通过身份审查，在我们老家，很多政府官员的孩子想要过审查都很难呢。”新女兵名叫罗佩，瓜子脸，虽然很瘦，但是看得出是个有底子的美人，代表着新兵的袖章和领章是鲜艳的红色，凡是穿上军装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极为帅气的，更何况罗佩他们的军装都是崭新的，与穿着朴素工装拓凌璐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家里的情况不是那么富裕。”拓研摇摇头说，算上拓研来说，他们家已经当了五代的工人，也同样是死工资的铁饭碗。
　　“那也足够我羡慕了，能过身份身份审查可比什么都重要，我则是检查了十几天才检查明白，像在我们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里进了俩邻国间谍，如果不是咱们国家重视身份审查，不然他们早就把咱们国家捣鼓的千疮百孔了。真搞不懂邻国明明和我们情况一样，却依然派间谍过来，各自好好的种地不行吗！”罗佩说到间谍的时候，双手紧握，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邻国真是饿急眼了才那么干的！”拓研也是义愤填膺的握紧拳头，怒声道。为了生存，人类结成了国家，而国家又会有很多，一些矿产、水、林木资源是有限的，且极难再生的，自然而然地，一些比较原始的冲突就形成了，爱国主义成为了对抗侵略者的最佳武器之一。
　　拓研和罗佩又交流了好一阵，由于这个国家的人共同话语很多，所以二人聊的很是投机。“哦，对了，拓研为什么你会选择去当一个外寻者啊？就算给家里能分到的配给能多一些，但是那也是玩命的工作啊。”忽然罗佩问道，这个问题让拓研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拓研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拓研其实可以轻易的拒绝也并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中央新闻也承认了外寻员那边招不上人来的事实，也在试图加强对于这项职业的宣传，只不过收效甚微罢了。
　　看着久久沉思的拓研，罗佩有些慌了，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引得拓研不高兴了，就在她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拓研的时候，拓研却先一步抬起头来，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这都快十年了，今天要不是和你说起这个我都忘了。”
　　“你难道是因为喜欢外寻员，所以才想来这里的？”罗佩试探的问道。
　　拓研摇摇头，说：“不不不，我就是正常的参加公务员考试，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知道外寻员和公务员还有军队在一些地方是……”
　　“嘘，嘘……”还没等拓研说完，罗佩的手就已经捂在了拓研的嘴巴上“拓研同志，嘘，别把睡觉的人吵醒了。”
　　拓研心领神会，点点头，表示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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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就是外寻人的基地，拓研同志，以后有机会再见喽。”罗佩攀着汽车车棚，笑着对拓研挥手告别，汽车在轰隆隆的声音之中渐渐离去，拓研也举起手挥动着，与远去的罗佩和汽车告别，虽然仅仅只是相处了两天而已，但是拓研还是很喜欢这一趟的旅程，毕竟不用在工厂里从事枯燥乏味的装配零件工作了。
　　黄沙、烟尘、石柱、石漠……景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和刚出城不久一样，当然，这里并没有像是首都外围那一圈三四米高的水泥城墙那样的建筑，只是这本该给她带来新意的风景早就在一路的颠簸之中看了个够，原来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是像人们在书中想象的那样美好。只有一个看起来像刚刷过一遍的翠绿色油漆的公交站牌，孤零零的立在公路的一旁，在黄黑蓝构成的荒漠图景之中，勾勒出一种别样的俏皮，上面鲜红色的油漆文字就是被绿叶脱出来的红花，是四个字——外寻营地。
　　审核人员说过，只要在这里等就行了，会有人来接自己。驶向远方的军车已经在天际线处消失，太阳也由刚刚的正悬天空跑到了西斜的地方，荒漠中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柔和，被微风激起的扬尘，折射着太阳的光线，为这个世界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拓研坐在行李箱上，一边吃着刚才军车上发的吃起来如同在啃墙灰的军用压缩食品，一边晃动着双脚看着天边飘过的七色云彩。
　　先前在车上与罗佩提到的自己来参加外寻人的理由……拓研很清楚自己说谎了，自己并不是服从调剂才来的，也同样不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想当一个光荣的心系人类命运的外寻人，只是……
　　“砰！”
　　一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在拓研的后面响起，不但打断了拓研的思绪还吓了拓研一大跳，险些从行李箱上摔下来。转过头，拓凌璐看到了一个外穿红色大衣，内穿深蓝色连衣裙，头戴白色软帽的长发女子正结结实实的趴在地上，她前方飞出的一个纸箱子和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文件器物表示这名女子刚才其实是被绊倒的。
　　“没，没事吧？欸？？？”拓研想都没想立刻站起来跑了过去，伸手将女子扶起，却不料女子在站起来之后连身上的土都没有拍，直接反手抓住了拓研的手。
　　“你就是新来的同志拓研对吧！我叫科娃，以后就是你的指导员了！”女子兴奋，开心，激动的抓住拓研的手，大声说道，她的整个身子靠上前来，距离是那样的近，以至于拓研能清晰的看到女子眼中闪烁的星光。在一片混沌的世界中，出现了一团火，一切的变化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