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决意

　　罗莎推开门，走进列车博物馆旧址，可怜的小女孩尖叫着贴着墙面，向蜘蛛一样蹭到墙角边。
　　林心洁本就风尘仆仆的脸颊，在布满灰尘的墙面蹭着，恨不得从墙角穿出屋子。
　　她脸上的疲惫尚未褪去，她奋力把身体藏进墙角，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沾湿了眼镜。
　　象征她身份的白大褂，已经被手足无措的她抓成了抹布。
　　她哭丧着脸，浑身颤抖着。
　　“噫！！！对，对不起，我只是……第……第一次见到……”
　　罗莎本打算安慰一下她，但看着自己打算‘保护’的对象，对自己露出这等惊恐的表情，罗莎也备受打击。
　　她抿着嘴唇，一把扔下橘猫。
　　‘赫伯特’轻巧地落到地面上，不满地冲罗莎叫了一声。这一声猫叫，又让惊弓之鸟一般的林心洁一阵怪叫。
　　罗莎杵着拐杖，别过脸去，冷声说：
　　“这里已经被发现了，管理员调查团的根据地离这里不远，我们最好马上出发。”
　　“好……好的！！”
　　尽管无法掩饰的恐惧，林心洁还是手脚并用地扶着墙面，爬起来。
　　她低垂着眼睑，顶着随时哭出声的可怜苦瓜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面，往罗莎身侧挪动着。
　　也许是过于紧张，她扶着墙面的手，一下抓破了本就年代久远的墙纸。
　　随着‘滋啦’的一声，吓得少女又缩回墙角。这回，连那只橘猫也跟着被吓了一跳，一下窜进少女怀中。
　　林心洁赢无处可躲，她蜷缩着腿，抱紧缩在膝盖上的橘猫，闭着眼睛。
　　这一人一猫，就这么呆在房间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在干什么啊……
　　罗莎已经无力去吐槽林心洁迄今为止的行为了。
　　面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之心也就算了，进化者一场战斗，也能让她害怕得张不开眼睛。
　　而且她不是研究‘进化者能力’的研究员吗？只是一场进化者的战斗而已，至于这么害怕吗？
　　罗莎和赫伯特的战斗，甚至没有见血，双方的战斗，持续的时间还不到5分钟。
　　她哪怕目睹的全程，也没什么能让她像现在一样，战战兢兢的要素吧？
　　这女孩到底怎么回事？她真的是在十三区出生的吗？
　　一时间，罗莎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在罗莎‘死去’的这50年间，世界上已经安稳到能养出温室里的‘孩子’了……她过去的努力，并非全部白费。
　　另一方面，林心洁害怕的模样，也让罗莎相当不爽。
　　再怎么说，罗莎也是帮林心洁解决了追兵……
　　算了，这也不是第一次被应该保护的人嫌弃了。
　　她走上前去，俯下身子，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拿食指轻点了一下林心洁的额头。
　　“好了好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快去洗个澡吧，我会给你准备换洗的衣物。”
　　“咿——”
　　然而，状况更加恶化，林心洁更是抱着‘赫伯特’死死不松手。
　　她干脆可怜兮兮的仰视着罗莎，沾满灰尘的脸上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让罗莎顿感心悸。
　　怎么回事……这个‘生物’，她真的存在于现实里吗？！我现在就想抓住她的脸颊，使劲揉一揉……
　　罗莎努力把奇怪的想法抛出脑海。
　　“……算了，反正也不影响，我去整理行李了。”
　　在自己变得奇怪之前，罗莎杵着拐杖，转身离去。
　　谁知道，刚才还毫无反应的林心洁，马上惊恐地张开眼睛，一把甩开橘猫。
　　“等……等一下！我还有用！！呜呜呜……等一下……”
　　撕心裂肺的吼叫着，这位‘博士’一把抱住罗莎的大腿，哭丧着把眼泪和鼻涕抹在罗莎的长筒袜上。
　　“你这废人……啊啊啊我的裤子！！你给我正常一点！！！”
　　罗莎浑身一僵，随后立刻尖叫着竭力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来。
　　她已经用毕生所学，忍住了反手给林心洁来一记关节技的冲动了。
　　罗莎用食指恶狠狠地抵着‘博士’的脑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快去洗澡！！听见了吗？！”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博士’就瘫软地倒躺在地板上，枕着纤细的胳膊就打起呼噜来。
　　在自己血压被拉满，忍住把这个女人扔进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之前，罗莎竭尽所能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真是见鬼了，自从和这女人相遇开始，自己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厌恶地看着地上和‘人类’这二字都基本无缘的家伙，罗莎内心一阵动摇。
　　她刚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坨‘生物’可爱啊？！
　　抬腿从她身上跨过，准备去收拾行李。
　　“呜——不要抛下我……”
　　林心洁的梦话令罗莎的脚步为止一滞。
　　自己还是这么心软……这么嘟囔着的罗莎，还是回过身，变出一张毛巾。
　　她费力地扶起林心洁，细心把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擦去。
　　少女的脸颊，逐渐在罗莎的照看下，恢复了一些应有的光鲜。
　　罗莎扔下毛巾，又拖着她的腋窝，把她拖到沙发旁边，把她丢垃圾一样扔在沙发上，这才喘息着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看着少女总算沉静下来，罗莎一阵恍惚。
　　过去，她的队友中，也有年龄相仿的女孩。
　　有的她们，直到葬身无人区的黑色土地，没有见过调查员们描绘的，人类过去如同‘地上天国’的时光。
　　也没有见过，能让他们在夜晚安全地睡去，第二天理所当然地醒来，迎接普普通通的人生的世界。
　　甚至还不明白何为恋爱，何为正义，何为自由……只是为了活着就拼上了性命，为了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毫不犹豫地对同胞痛下杀手。
　　也许，林心洁的反应，才是过去的‘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吧。
　　想到这里，罗莎长叹一声，蹲在沙发旁。
　　她伸出手，自己现在那只纤弱又无力的手——这只手没有力量，连她赖以为生的枪械也握不住。
　　多么弱小，又是多么纤细……在这片土地上，又有多少双这样无辜的手，不得不沾满鲜血。
　　这双手……又能做到什么？
　　罗莎将目光放在林心洁、仍然充斥着痛苦和悲伤睡脸，罗莎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
　　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让罗莎心里一紧，但或许是感受到了温暖，林心洁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睡梦中的林心洁，侧过脸，如撒娇的孩童一般，蹭过她温暖有柔弱的手掌中。
　　均匀的呼吸声，总算让罗莎放下心来。
　　她收回了手，窗外的光芒逐渐淡去，夜已经来临了。
　　但在她早就布满裂痕，碎裂的心中，总算迎来了一点点暖意。
　　罗莎从不觉得自己多么伟大。
　　哪怕被所有人称为传奇中的传奇，调查员的顶点，她也从不认为光凭自己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世界。
　　但机会现在就摆在她眼前……她那超越了传奇的力量，魔女的力量。
　　让人类摆脱十三区的诅咒……让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纵使她早就失去了一切，已经没人再能和她一起承担这份苦难。
　　她不想只是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苦难继续蔓延。
　　不想再有人经历她的不幸和悲惨的‘一生’。
　　为此，她必须无人能敌。
　　这是她……罗莎和过去的‘罗飒’，选择过的最困难、最艰辛，也是最不现实的道路。
　　“理想主义者，可没资格在十三区选择葬身之地。”
　　她自嘲一笑，站起身来。
　　从那份觉悟中涌现的能源，让她浑身为之雀跃。
　　连橘猫也蹲坐在茶几上，茶色的眼瞳仿佛在赞许罗莎的选择。
　　首先是逃亡计划……
　　罗莎坐回单人的小沙发上，努力回忆着过往的记忆。
　　如果接下来的目标是罪都的话，她和林心洁就得径直穿过中间的无人区。
　　否则，她们就需要借到海岸线的龙都。
　　借道龙都到不是问题，问题是林心洁和她，应该都已经被管理员调查团盯上了。
　　前往龙都的路程，大多是一马平川，调查员追上她们，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如果为了躲避追兵，选择进入无人区，她们就得徒步穿过1000公里的路程。还得面对无人区的各种无法预测的现象，和奇异的‘怪物’。
　　不过，罗莎觉得，以现在自己的实力，穿越无人区并非不可能。
　　以自己对无人区的熟悉程度，她能尽量避开路途中的危险，用魔女的力量，也能让两人直接飞上天，节省大量的路程。
　　问题在于，她还不太适应现在的身体。
　　她不保证自己不会有‘生理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进化者一样，免疫大多数疾病和毒素。
　　但凡出一点差错，她就得和这孩子一起，变成无人区的养料了。
　　不过……
　　罗莎把目光转向桌子上一动不动的橘猫。
　　橘猫仿佛意识到了危险，猛地竖起耳朵。但在它反应过来之前，就被罗莎一把抱了起来。
　　“既然能把人变成猫……再把猫变成人类，应该也可以吧？”
　　“喵？！喵~”
　　橘猫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天知道橘猫脸上怎么会有这幅表情，但橘猫还是亲切的应了一声。
　　“你不是说要帮我吗？赫伯特，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罗莎冲着橘猫咧嘴一笑。
　　她是不是……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魔女’了？橘猫惶恐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