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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凌晨，从没出过镇子的我跟着两位表姐，从北方一直到最南方打工，我来到这里，只是想逃避家里安排的相亲，这里很热，但是我们租的房子里却只有一个破旧的电风扇。
那是在一片城乡结合部，斑驳的黎明的天空中，电线乱的像蜘蛛网，已经停了无数的麻雀，迷宫一样的路曲曲折折，最后我们终于到了租房子的地方，背着大包小包，走在狭窄又曲折的楼梯上，闻着厕所里刺鼻的味道，我们上了这个四层楼自建房的天台，这里有一排瓦房，还有一个水龙头，我们就住在这里。
那个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旧报纸和发黄的明星海报，吊顶都已经塌下来不少，空气中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好不容易洗完脚躺在凉席上，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孩来到城里被骗了。
我一定不会被骗的，看着远处都市的繁华，吹着透过门帘的夜晚燥热的风，还有那天刚破晓的鱼肚白，我暗暗下定了决心。
……
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地方分上下铺住了六个女孩，我年龄最小，等全程站票搭乘绿皮火车，舟车劳顿了几天几夜的我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我刷好牙，看着下面楼房的破砖烂瓦，还有一直熟睡的流浪猫。
我又回到出租屋里，翻起了旧报纸。
都是些陈年旧闻，还有些擦边内容。
我连个小灵通都没有，只能继续打开门帘，躺在凉席上，看着角落里的蜘蛛网发呆，乡下长大的我，并不害怕这些虫子。
那只蜘蛛不停的结着网，我就这样一直看着。
直到一个女生也上来天台打水，天台很大，她离我很远，我看了看她的背影，她的裙子真白，也很长，一看就不是我们这样出来打工的。
她似乎注意到我这间房还有人，于是凑过来看看，我不想和她说话，于是翻了个身，没想到她对我说道：
“你就是昨晚刚刚过来的吧……”
“嗯……”我总不能不去理她，因为都在这个地方住。
……
后来，我一直和她聊到中午吃饭的时候。
鬼知道我们是怎么聊到一起的，她是房东的女儿，比我小两岁，从来没离开过这里，对我描述的乡下十分向往，我反倒羡慕她，可以不用打工。
她倒是坐在凳子上热切的聊天，我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感到十分失落。
……
中午整个出租屋都开始吃饭，我的那两个表姐带了面皮给我吃，她们自己炒起了豆芽，和米饭一起吃。
这一份面皮，我……吃不下去……
吃着吃着，泪水就想要留下来。
……
几天后，我在一家工厂和表姐们一起打工，那里就像监狱，还有排队，报号，各组有各组的领班，然后领着我们进厂，那里四处都是聒噪的机器嗡嗡声，每个人都带着口罩，我就这样干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痛，手指碰一下东西就感觉到一阵刺痛，仿佛被刺毛虫扎了一样。我们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深夜，我倒头就睡，其他女孩们还在打扑克，我们几个只有一台小灵通，没有电视机，也不能玩什么别的，收音机里都是没人愿意听的节目。
……
那段时间，我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我其实拿到了不少工资，又不舍得花，全部锁在了柜子里，房东的女儿，她也一直找我玩，不过，要等她写完作业，她是高中生，已经比初中肆业的我多会认很多字，她还会英语，让我羡慕又敬佩，我们成了好朋友，她每天早上都会来天台的水龙头那里刷牙，我们两个的牙缸就放在一起，好像一对恋人一样。
……
后来，我们换了一家厂，因为原来的厂订单做完，已经不需要这么多临时工，我们一边找厂，一边空闲了几天，我们做不起出租车，只能在小店里买衣服，不敢进大商场，但是，那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光洁的玻璃，来来往往的汽车，和时髦的男男女女深深的震撼了我，我们坐公交逛了一天，可是都没有走完这个城市的十分之一。
……
我那天晚上没有睡着，那些人每个人都有一部手机，而我已经很久没和母亲聊过了，我的母亲不答应我过早相亲，说服父亲让我陪着同乡和表姐来打工。
……
我还不想，那么早就被框死在乡下。
……
“又有打工妹没钱打胎跳楼了……当场就盖了白布，送回老家埋了。”出租屋里的女孩们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
我也被流浪汉欺负过，还好我的表姐救了我，她摔断啤酒瓶，让那些连裤子都穿不好的家伙滚开，从那以后，我晚上也不敢去公共厕所了。
……
电线杆上贴着的全是新的和旧的招工，这片地方全是打工的人住，还有些面馆，南北知名小馆子都有，店主还操着不同口音。
我仍然和店主女儿是好朋友，她要准备高考，于是和我聊天少了些，最后，她成功考上一所大学，我也已经在这座城市干了两年，我已经二十岁了，家里催婚也催的越来越紧了。
有的女孩已经学会了抽烟，染发，那个年代就是这样，城中村里的游戏厅和台球室里能见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而我仍然是个买卫生巾都要放包里藏的严严实实的家伙。
收音机里播放过很多信息，高铁和高速公路的大规模建设，还有载人航天成功的消息，从前苏联某个国家买了锈迹斑斑的半成品航空母舰，隔壁省的特大水灾，人工智能战胜国际象棋大师……所有这些我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那些事情好像和我有关系，又好像和我完全没关系。
但时代仍然向前发展，日新月异的的高速发展，可我的心早已经变得麻木。
离开那座城市之前，我买了一部能拍照的诺基亚。
里面有她的一张照片，她还穿着白裙子，当年她已经快要大学毕业，那是我对她唯一的记忆了。
……
……
“老奶奶……这就是你要修复这部古董手机的理由吗？”
我对面的那个小姑娘，拿着一部破旧的诺基亚手机问道。
这里到处都是全息影像屏幕，天空中都是飞行汽车，城市立体轨道交通四通八达。
……
“对……所以，请你务必修好它……老奶奶我……还想……再看看她那张照片，再看看她当年的笑容……”
我说完，用我的全息影像手机出示了付款吗。
……
“不，老奶奶，我不会收钱，相信我，我一定会修好这部古老的手机……”她信誓旦旦的说道。
……
“小姑娘，如果有想要追求的幸福，就一定要去追……”
我说道。
“我……我明白了……”她似乎对我看穿了她的心思感到很意外。
……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只是因为那种心思，我已经承受了半个世纪了，尽管科技已经如此发达，这部手机还是没人能够修好，这一次我也没有报什么希望。
……
……
我老了，记忆力越来越差，记不起很多重要的事情，可我还不想忘了她的笑容，忘了那个燥热的出租屋里，两个懵懂少女之间天真烂漫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