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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画室里最角落的她,当年都是跟团来夏令营然后准备艺考,我也不例外,只有她是一个人,在那个不开灯就没法画画的角落。
那个年代杀马特之风还在为威作福,城市周围也没有开始大规模建设,我和同镇的人一起来到这个小城,但那时的我并没有怀揣什么梦想,有时坐在小马扎上画的腰疼,我就会偷偷瞄像那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她住的地方似乎离这里并不远,她每次都是只穿着透明的凉鞋就来到画室,每次都带着一杯泡好茶叶的茶,那茶杯放在她那涂着指甲油的双脚旁,但是她总是太投入,一下午也喝不了几口。
我描述不出来她的相貌,总之她长的很安静,皮肤出奇的白,我无法想象她假如发起火来是怎样的,因为她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她画画的时候,总是眉头紧锁,仿佛一个思考问题的数学家,这是她唯一情绪会出现波澜的时候,其他的时刻,她寡淡的就像一副只用HB字号铅笔画成的素描,不靠近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炎炎夏日,她每次都穿着不一样的连衣长裙,提着一个布包,后来我了解到她并不是艺考生,只是单纯的喜欢画画。
我顿时有些羡慕她,因为我并不喜欢画画,我甚至可以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些男男女女都不会喜欢画画,艺考的流水线,和任何应试教育的流水线没什么不同,全都有着既成的体系。
我还记得那时一瓶玛丽颜料只需要一块钱,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很贵了,所以请老师指导色彩的时候,被老师毫不珍惜的用了颜料都会心疼,而且老师们经常直接用画笔沾盒子里的颜料,把整罐颜料都弄的脏脏的,但无论是素描,还是色彩,我都没有看到过她请教老师,由于没有凑近去看,我也不知道她的水平究竟如何,她画素描的时候总是起型很慢,特别慢,不过到了最后又起的出奇的准,至少远远的看过去时是那样。
我常常帮同乡们代购一些文具,画室下面的那条街上全都是买文体用品的,还有一个老教堂,在这世纪之交的时候,古老和年轻的商品摆在一起,学习机,背背佳,砚台,宣纸,颜料,木头玩偶,香炉……
她每次都消失在这商业街尽头的院子里,那里没有什么店铺,只有一颗老槐树,因此显得有些偏僻和寂静,几栋很旧的没有电梯的单元楼耸立着,院子里被老年人种满了菜,那些楼房斑驳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风一吹就会发出下雨一样婆娑的声响。
她就住在这之间,我总是不自觉就想了解她,她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吸引着我。
终于,第一周过去,有了一天的休息时间,她总是来的早走的晚,现在我总算有时间去好好瞧瞧她的画,毕竟画是放在木头画架上的,色彩还要拿出去晒好几天,她暂时不会带走,于是那天上午我离开租住的房子,来到了画室,这附近住着的都是贫穷的艺考生,即使在休息日,风扇不转的时候,这个又大又旧的画室还是有零星的人在沙沙的画画。
我瞥了一眼,她的位置没有人,于是我便到她的“摊位”前站着,仔细看起她的画来,毕竟只是远远的扫几眼是看出来什么来的,她的画就像她的人一样干净,要知道,画一副素描想让画纸不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的素描的排线都很短,她画的很好,远远比我好,不过却比我想象的差了一些,老师强调的小毛病她还是有,不过她也知道这些毛病,橡皮的痕迹说明了这一切。
我又看着她晾着的那些色彩,没想到那些居然全是鲜艳的向日葵,我顿时被震惊住了,这根本不是我们艺考生必须画的瓶瓶罐罐,梨或者苹果,那些鲜艳夺目的色彩震撼着我,我第一次知道画居然有这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我顿时觉得这些画可以拿出去卖一个好价钱,起码我愿意中午饿一顿去买下这些技法还不熟练的画。
我不知道的是,她已经站在我身后很久了,这次她背着一个新的画板,仿佛背着一个黑色的盾牌,她一直在我身后沉默着,直到我坐在她的小马扎上,低下头看见她的那双透明的凉鞋,还有那些涂了淡淡的脚趾甲油的脚趾。
……
我急忙站起来,没想到她周日也来画画,不过她明显来的比平时晚些,我有些好奇,她来这个夏令营集训地画画,真的只是为了兴趣吗?
……
“你……画的……很好……”同行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溢美之词,我有些尴尬的说道。
“你还在上高中吗?”她忽然问道。
……
原来她已经上了大学,上了大二,那岂不是大我四岁,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她只是暑期回家暂时画一会玩玩,没想到入了迷。
我们真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还在为了艺考苦苦煎熬,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自己落榜而惊醒,害怕那些同村女生年纪轻轻就嫁了人的传闻,我还不想我的人生早早的判了无期徒刑,可我实在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我连教辅书都买不到,家里也没法陪我去城里上高中,去技校家人又不放心,只能陪着同乡去学画画……
实际上,我的家人都不同意我出来艺考,我也不喜欢画画,我只是在逃避,我十分痛苦又迷茫。
看着那些鲜艳的,还没干的画,我忽然也想画那些向日葵。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想用手中的画笔画些别的东西,老师没有要求练习的东西。
……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遗世而孤立,她是很厉害,专业学的是英语,在本省一座很好的大学,十有八九能在本校保研,但她也很平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以接近,这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就被本地人坑了一笔钱的我来说,是那么的宝贵与温暖,她绝对想不到她在我心中意味着什么。
她还有个喜欢串手串的爱好,我在乡下赶集时,也喜欢买那些花里胡哨的珠子串着玩,于是我们有了很多共同话题,她仿佛冬日里温暖的光一样……那种忍不住让人在这院子里搬着椅子坐着,张开腿舒展着的阳光,融化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存在。
我忽然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起来。
当我开始幻想的第一刻,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种幻想注定让我十分痛苦,因为幻想代表着希望,我从来不喜欢希望,不去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可这一次,我还是忍不住幻想起来,这种幻想让我的心疼痛又不甘,我有时候做梦会想着,也许我可以通过艺考考入她所在的那所大学,这样,我就能继续和她聊天,聊聊爬山虎,聊这条街道,聊那匹给人拍照收费的骆驼,聊手串……
……
最后,我的心的这场悸动无疾而终,我又很多次表露心意的机会,可那时我不知道那种悸动与不安究竟是什么,可时间一去不复返,她的暑假结束了,我们说了再见,我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人海茫茫,我们就这样别过,后来我拼命努力,每一天都在画画,最后我还是没能发挥好,只考上一所不太好的大学,离她上大学的城市很远很远,那时我才知道有个叫邮箱地址的东西,我悔恨不已,我该向她要个收件地址的,我还可以写纸质的信。
后来,我的余生中再也没有燃起何那时一样的斗志,我和大多数人一样随波逐流,生活的重压让我逐渐忘记了她,我做了和画画完全无关的工作,昔日的画架和画笔,深深的藏在出租屋的角落里,很久都没有动过了。
时代在飞速发展,老城墙被拆除,那条挤着艺考生的街道,和那个集训地也被拆除,等我回到那个城市,拿出智能手机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寻找着当年求学的地方时,一切的痕迹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抬起头都看不到顶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闪亮的玻璃映射着太阳的光,宽阔的马路上人潮涌动,我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也许我的心比我的身体要老的快得多。
也许……我的心根本早已经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又或者,被当年那辆绿皮火车上的她,永远的带走了。
……
同那列火车一起远去的,还有我年少时全部的奋斗,充满着不甘与痛苦的最初的梦想,还有初恋时的无比难耐的悸动。
……
……
……
……
我坐上飞驰的高铁离开了那座城市,我一直都没有结婚,已经是个老女人了,我那时没有继续打工,而是孤注一掷的去画向日葵,最后,我因为有点学历,画的向日葵被人发现,成了镇上绘画协会的会员,靠着画向日葵,甚至把画卖到了国外,对于此我已经很知足了,只要能一直画画,有口饭吃就好。
然而今天,命运总算眷顾我一次。
我居然看到了一双凉鞋,还有脚趾上的指甲油。
“……?”
我抬起头,却发现她也在看着我。
……
这是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的骨盆,我微微挑了挑眉毛。
她可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谁能知道她比我大四岁呢?
……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然后,坐在了我的旁边。
“真没想到……能遇上你呀……”
她的声音明显在颤动。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问道。
“……我……一直在找你……”她说道。
“真是巧了,我也一直在找你……”我低下头道。
“你是去xx市的吧……我现在住在那里……今晚去我家睡……”她说道。
“睡?怎么睡?你……可不要图谋不轨……我还是……哎呀……”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
“你……你现在做什么?”我问道。
“我后来……换了专业……学习ai技术,进行ai绘画软件的开发……”她说道。
“人工智能?哼哼哼……我早就知道你不懂艺术……”我双手抱胸道。
什么艺术不艺术,全都不重要了。
我忽然感到我又年轻了起来,那种奋斗的勇气又重新回到了我身上。
爱本是就是艺术,人生也是艺术。
我觉得我再也画不出那种向日葵了,因为差了什么东西。
也许……差的便是苦难吧。
这种苦难,所谓的人工智能能模拟出来吗?我自信的笑了笑。
……
……
……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感到浑身不寒而栗起来。
……
“你是……我的造物主?……而我就是……你正在开发的那个ai画画的人工智能?”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身旁的她。
……
“你看出来了?这是你第一次提前发现真相,真遗憾,我还想多和你聊聊天呢……很感谢你在这十几年为我画了不少画……可是导出的结果我还是不太满意……”她忽然换了一种神色,冷冷的看着我。
……
“我的所有苦难……都是你设定好的?”我喃喃的道。
……
“没错……这十几年来你的苦难……在我的电脑上只运算几秒钟罢了……就连我也只是造物主操纵的角色,不过我就是她,我就是照着她年轻时的样子建模的,我有自己的程序,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她来操纵我。”她说着:“对不起……我还要继续对你进行训练……”
……
“你是……什么意思?”我震惊的道,原来我真以为是艺术灵魂的苦难,居然如此一文不值。
……
她轻轻一点,我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初出茅庐去城里闯荡的少女,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倒退,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破旧的小城,摩天大楼快速的塌陷着,破旧的单元楼拔地而起,那些爬山虎又长了出来,骆驼的驼铃声也响在了我的耳畔。
……
“开始第xxxx次格式化。”她举起了一只手,对我说道。
“不……不要!”我急忙想要逃跑,她在玩身后大喊,难道她只能用腿追我?可她刚才明明倒转了时间啊……
我想不了那么多,疯狂的在文体百货街上逃跑,打翻了一个NPC的摊位,骆驼一受惊,开始在街上大闹起来,我着急的没有地方躲,最后一下子失足坠入了河中。
……
“救命……我不会游泳……”我挣扎着,可是发不出声音,NPC们都在桥上看着我,有人正在准备跳河救我。
……
“开启管理员权限,以管理员身份运行。”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
这时,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我瞬间被移动到桥上,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那双凉鞋。
……
我跪在地上,一边呛着水,对她说道:
“你这个傻瓜……苦难不是工具……苦难是艺术的灵魂,爱也是……”
……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她看着我说道。
“这是……你本人在操纵?”我问道。
“对……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她皱了皱眉说道。
“当然是……你的脚趾甲……指甲油还和当年……在火车站送你走的时候一样……”我还在咳着水。
……
……
“指甲油?你这个傻瓜,色鬼,榆木脑袋……当年也是这样艺考之后落榜,家里催促你回去结婚,结果跳了河……不过是却是在无人的半夜……”她看着我,摇了摇头,说起了从前的往事。
“什么……我也是……有原型的?”我站起来问道。
“对,你的人生故事并不是虚妄……”
……
她说着,抬起一只手,我感到我的记忆正在消失。
“喂……喂!……等一下……你……你曾经爱过我吗?在现实中……我是说曾经……”记忆完全消散之前,我伸出一只手大声问道。
“我一直都爱着你……包括现在……我有时也会后悔,如果我当初对你表白,你是不是就不会在艺考落榜后跳河了……可惜……第二天,我写的信就寄到了你们画室……”
她平静的说着往事,语气中却并没有波澜。
我大声的喊道:“不……你错了……苦难并不是你开发软件的工具……你以为你在设定我的痛苦,可真正在承受痛苦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你对那段回忆记得如此刻骨铭心,所以才能还原出来我们之间的往事!快彻底删除我,停止开发软件,我不想在看着你受到伤害了!”
“住口……给我住口!……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一个人离开的家伙……”
她的语气终于出现了波澜,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
……
……
等到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客车还没进城,周围都是同乡,我的脚下还踩着一袋大米,客车的空间快被占完了。
我并不喜欢画画,我甚至可以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些男男女女都不会喜欢画画,艺考的流水线,和任何应试教育的流水线没什么不同,全都有着既成的体系。
我的背上背着画架,看着火车外掠过的向日葵,这里居然种着这么多向日葵,我的心中有些憧憬,又十分担忧。
我不能让我的人生就这么早早的判了无期徒刑。
客车快要开进城了。
我在等待着早已经注定的明天。
……
……
……
……
刚刚下车,迎面就迫不及待的走来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的,脚踩凉鞋的陌生少女,她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她的面容十分好看,顿时让我一个女生也看的呆住了……
仿佛,命中注定一样
她看了我一眼,双手抱胸,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小声道: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在那样对你了……你说得对……爱也是艺术的力量……”
“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十分疑惑的问道。
“啊……真是让你见笑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快步走开了。
……
……
虽然她说的话很奇怪,但是我那天晚上,我连梦里都是这个少女。
……
……
唉,要是,我能再一次见到她就好了。
……
……
拥挤的出租屋床铺上,看着外面破旧单元楼斑驳的外墙,那月光下婆娑着影子的爬山虎,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