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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的天气系统例行在三月第一个周二的下午释放出降雨无人机,无人机群像积雨云一样聚集在上层区上空盘旋,不一会雨点落了下来,空气慢慢变得湿润,天气也变得灰蒙蒙的。
十字路口中央,指挥台沐浴在血色一般的红光里,面无表情的机器人把枪举过头顶指向天空。扣动扳机,红光变绿,打着不同颜色的雨伞原本沉默的人群,此刻像心脏泵出的新鲜血液,匆匆交错。
绿色的光幕里,全息投影出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短脖子大叔,配合滑稽的卡通动画,正念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台词。
“世界毁灭了?世界怎么又毁灭了?
但现在,你无需担心。就像上帝许诺给犹太人一块牛奶与蜜的土地,幸运的先人们发现了这片未受污染的土地,奇迹般的建起了这座新城市——迦南。
完美程序的AI和监察会一起扮演“新政府”,用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防御工事——穹顶,将我们保护了起来。
有些人说,穹顶是一片广阔而又虚伪的铁幕,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鸟笼。它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又模仿着外面的一切,甚至太阳都可以被人造模拟。
而我要说,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人类、机器和AI程序,前所未见的元素在迦南里交织碰撞出新的火花。在这里,一切都是机会,一切皆有可能……”
坐在站台长椅上的男孩昂着头,死死地盯着光幕,默默看完了广告。
“导航,古斯酒吧。”
男孩的额头皮下隐隐闪光,一声清亮的女声响起:“系统已为您设计好当前最佳路线。编号NO.000704竭诚为您服务。”
一条条清晰的路线如同数据一般在他的脑海呈现,他起身撑起伞,穿过人流向着古斯酒吧的方向走去。
一只落单的麻雀飞到窗沿上躲雨,抖动着翅膀甩掉雨水,像是注意到什么,歪着头好奇的观察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有人推开了门,拴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吓跑了麻雀。
酒吧里,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瞥了一眼门口是不是有客人来了,却看到文阙这个衰仔在店里四处张望。
检测到罗哥鄙夷的目光,文阙给自己捏了一个生硬的笑脸上去打了个招呼:“罗哥,下午好啊。”罗哥并不想搭理他,把头扭向另一边。
“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左先生他今天回来了吗?”文阙自顾自地坐到了柜台前。
罗哥锃亮的脑门下眉毛缩成一团,不耐烦的说道:“不在不在,我这里是酒吧,不是公共厕所。你烦不烦啊每天都来一遍。”说罢穿上拖鞋起身就把文阙往门外推。
“那我可以先到楼上等着吗?”
罗哥的声音逐渐急躁:“你租我家房子了吗?楼上的租客都有人和我投诉了,说这几天每天下午能看到一个瘦猴子鬼鬼祟祟的蹲在走廊上,不知道要干什么。再在这里赖下去,别怪我告你扰民啊。”
眼看要被推出酒吧,情急之下,文阙不得已地喊道:“罗哥罗哥,你先别急,我要……我要买杯酒!”
话音刚落,罗哥的手就停了下来,咳了一下说道:“你要喝什么。”
文阙并不喝酒也不懂酒,眼神扫了一圈柜台随便选了杯价格低的:“就这个吧,调一杯这个额……电气白兰。”
“电气白兰啊,琥珀色的佳酿,甜度适中,入口绵柔又不乏回香。啊,最好是再配一杯啤酒,混搭的风格能让回味更加悠长……”谈到酒,罗哥来了兴致瞬间换了一副笑脸。
文阙见势接着说:“我保证我就在楼上待一会就走,绝对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
罗哥此时心情愉悦,拍了拍文阙的肩膀:“早说啊。你也知道我罗哥不是什么不通人情的人。”
文阙却面露难色笑不出来,心里暗叹一口气,这杯酒买完今天晚餐算是没着落了。眼下只能看看能不能带走转手卖出去,能回一点是一点。
“调好了,用罐装密封给我吧。”
“行。”罗哥爽快地答应了。
“说起这酒,就不得不谈一下它的历史啊,那可要追溯到穹顶之前一个叫日本的国家了……”
罗哥还在自我陶醉地侃侃而谈,文阙不想再和他纠缠:“罗哥,我先上去了,你慢慢调。”没等罗哥说完,就踏着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恼人的吱吱呀呀声音的木质楼梯走上了二楼。
他先是走到最里边房间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应。又试着转动门把手,果然,人还没有回来。接着他又看了一眼隔壁同样关着的房门,犹豫着走到门前。深呼吸了几口气,像是做好了什么思想准备抬起了手,却又仿佛凝固在空气里,迟迟落不下去。
记得在很久以前,人们认为如果在半夜遇见黑猫就预示着不幸。那么文阙的不幸就是从遇见那个“东西”开始的。
文雀无奈地转身靠着墙叹了口气,让他不厌其烦地来这里等的,是另一个人。
窗外,小雨已经停了,无人机散去后黄昏的暖光忽隐忽现。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也是一个午后,人工太阳把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撒满走廊。她打着一把遮阳伞,穿着白色的百褶裙,像一阵夏天的微风,迈着轻盈的步伐与文雀插肩而过。虽然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从那一刻起,脑海里她的身影就一直挥之不去。
文雀连着好几天都来这里,期待着和她再一次不期而遇,能够鼓起勇气说上几句话。可是每个午后等到她时,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落日的残阳照在文雀的脸上把他的脸颊烧的微微发红。他抬起头把眼睛微眯,享受这股虚拟太阳带来的温暖。也有时候他会觉得,也许她只是他想象中的一个幻影。但至少这一刻他并不觉得,因为那份悸动同样真切。
一阵困意涌来,文阙的身子顺着墙逐渐滑落,他的双手抱着膝盖就这样坐在走廊上靠着墙,慢慢闭上了双眼,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推开系着铃铛的门,黑色的小皮鞋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轻快的节奏,带着微笑向他走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文阙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人轻轻地搓了几下。当他缓缓睁开眼,居然真的看到了穿着黑色小皮鞋和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女孩把自己亚麻色的发梢拨到耳后,她的眼睛虽然带着笑意,却又仿佛不夹杂着什么感情。尽管她戴着口罩,但依旧能看得出那是一张精致脸庞。一瞬间,文阙以为自己看到了圣洁的天使。
“这罐啤酒……是你的吗?”她的语气也平稳而又温和,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啊,是老罗。他托我把一罐啤酒带给楼上一个叫文阙的人。”
女孩突然蹲下,双手托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文阙,就像在打量着一个新玩具。
“你……就是文阙吗?”
离得太近,他看到她焦糖色的瞳孔里流着光,清澈透明,倒映出他泛红的脸,感觉自己仿佛也沉浸在她的甜蜜之中。坐在地板上的文阙本能地向后挪动身子。张开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木讷的点了点头。
“我们是不是有见过面,我看你好眼熟哦,我好像经常能在这附近看见你。”
文阙伸出手指,指了指隔壁的门。勉勉强强憋出几个字:“面……面试灭虫员。”
女孩抱着肚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人会来这里面试的,灭虫员又是什么奇怪的工作,你……你还蛮有……蛮有意思的。”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罐酒,把酒在文阙面前晃了晃,随后慢悠悠地放在了地板上。
不知道为什么,文阙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正在被喂食的狗狗。还好,自己忍住了没有汪汪叫出来。
“我叫荆椿,就住在这里。”她起身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如果有缘分的话,下次再见喽。”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祝你面试顺利,文阙。”随着咚的一声,她关上了门,也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回来。
“奈斯!”文阙高举双拳一跃而起。
“荆……椿……”他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
虽然最近倒霉事不断,但今天总算是有所收获。这样想着,文阙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看向地板上的酒,又双手合十低头拜了起来。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要把这罐电气白兰贡起来。
“**。”
突然有人一脚把酒踢飞到了墙角。文阙立刻飞扑过去,找到罐子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幸好没有破损,这才放下了心。
“有病吧!你是不是故意找……”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地上有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白发老人,有着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灰白的胡茬长在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下巴上,童颜鹤发,气宇轩昂。他穿着一身奇怪的白大褂,和面试邀请里面试官的照片一模一样。
文阙欣喜地问道:“你就是左木吗?”
左木正翻着身上一个又一个口袋找钥匙,听到后挠了挠头发:“你认识我?”
“我叫文阙,我是来面试的。”
“你姓文啊,真怀念啊,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不过你这算是什么新型诈骗吗,现在时代变得可真快啊,我年轻的时候都还是电信诈骗呢。”
“我真的是来面试的。‘筷子’,他的id叫‘筷子’。他在系统里给我发了份面试邀请。让我来这里向你面试灭虫员。”
左木笑出了声:“灭虫员?还什么‘筷子’。年轻人,你是不是喝多了。”
“哦哟,钥匙怎么在屁兜里。一定是昨晚开趴哪个小姐帮我塞进去的。哎?我钱包哪去了。”
“我……”
文阙想向前解释,左木伸手拦住了他:“哎,打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但我没工夫和你瞎闹了。哪来的回哪去吧,小孩。”说罢,左木转动钥匙打开了门。
文阙颤抖的握紧了拳头,想是要发泄完自己这些日子的不满一样低吼道:“我明白你们都在拿我当皮球踢,但我知道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人类对吧!”
左木关门的手停了下来。
“肯定也不是什么机器,当我看见它时,它就蜷缩在角落里。就像……就像一个虫子一样。”文阙抬起头强行忍住了眼泪。
“我是不会甘心的,我努力来到上层区,才不会就这样让一个怪物打乱了我的人生。我……我还有好多机会,好多可能……”
“……”
阴影里,左木沉默地用手指有节奏的敲着门,思考片刻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进来。”
打开灯,房间里地上散乱着各种杂志,桌子上各种酒瓶和花生壳堆成了小山。文阙皱着眉头勉强的给自己找了一块“立足之地”。
左木把他那件奇怪的白大褂脱下,扔在满是衣服和内裤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罐不知名的酒,打开后抿了一口。走到窗帘旁,拉开一角环顾四周。很快,他的眼神就锁定在对面楼下便利店门口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上。
文阙觉得自己仿佛被当成了空气,显得有点尴尬。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刚打算做一个自我介绍,却被左暮打断:“你的监视期还没有结束吗?”左木敛容屏气,语气变得严肃。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吊儿郎当。
“啊?什么监视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文阙有点摸不着头脑。
左木合上窗帘,好奇的打量着他问道:“他们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遇到那个‘东西’后,我就被一伙自称有关部门的人拉去隔离。他们封锁了我的AI,每天都给我做各种检查。不只是身体上检查的甚至还会让我做一些智力测试。”
“后来呢。”左木漫不经心地问道。
“后来他们让我签了一个什么狗屁保密协议,就放我走了。”文阙明显有点红温上头了,挥舞着手臂越说越气:“我本来的好好的工作也因为这事整没了,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向系统投诉,结果就收到了一份面试邀请……”
文阙还在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左木却来到沙发旁,挪开一盘蓝色的花,把墙上挂着的一本色情杂志掀开,弯着腰把一只眼贴了过去。
这滑稽的动作引起了文阙的注意,他好奇的问:“左先生,你在干什么。”
“偷窥。”左木说出这句话时冷静的可怕,完全没有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羞耻心。
“呃呃……对面住的是荆椿小姐吧。”
左木扭着屁股不断地调整着角度:“你还认识荆椿啊,大美人哦。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这刚好有一个洞,我又刚好有一双眼。”
文阙心里暗骂,这色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心里正义感翻涌而起,势要批判这种不齿的行为。
“你要不要也来看一眼。”
左暮冷不防的这一句,让文阙呆在原地。想到对面就是朝思暮想的大姐姐荆椿,脸刷的红了起来,刚才的正义凛然全然不顾:“这……不合礼法吧。咳咳。况且我是来面试的。”文阙红着脸挠着头发,眼神却不自觉的往墙角瞟。
左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来面试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头身上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开关,总是能在一本正经和吊儿郎当之间快速转换。刚才还是不着调的状态突然就变得不苟言笑。他坐在沙发上,只是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文阙,就让文阙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左木伸出三根手指,说道:“想从我这里拿到工作可不容易,首先你要通过三重试炼。”
左木冷笑一声:“如果你做不到,踏出这座酒吧的门的一瞬间,你口中的有关部门就会帮你一把。”左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应该听说过清道夫吧。”
文阙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当然知道什么是清道夫,这是一个经典的都市传说。据说他们为政府和黑道办一些见不得明面的脏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做事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别害怕,他们大概率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只是……你应该会被动一个小手术,还记得你签的那份保密协议吗,你会被清除掉一些你不该拥有的记忆。他们是有‘权利’这么做的。”
文阙听后神色慌张,双腿发软,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左木突然语速极快地问道:“第一重,回答我,你最害怕的是什么?你只有十秒的时间回答我。十……”
“什么?什么?”
“九……八……七……”
“等等……等一下。你好歹先告诉我一下,我面试的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吧。”
“六……五……”
文阙急的不知所措,汗水从额头流下。
“四……三……别哭哦,哭也算时间的。”
每当文阙紧张的时候他就会胡思乱想,害怕,他又会害怕什么呢?不如说,有太多让他害怕的东西了。害怕失去、害怕面对也害怕得到。失去工作让他害怕,和荆椿说话也让他害怕,当左木说会消除记忆的时候他更害怕了——害怕自己会忘了荆椿。
人都是会恐惧的,恐惧既是逃避也是保护。正是对一个又一个事物的恐惧,连成线围成圆,让人可以安心地待在属于自己的舒适圈里。所以文阙并不觉得,害怕有什么可耻的。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和他说:“胚胎太过脆弱所以需要蛋壳的保护,但没有勇气啄破蛋壳就无法变成雏鸟。”
小文阙不明白,就算有勇气琢破蛋壳,等待雏鸟的也只会是草木围成的鸟巢,就像迦南里的人出生就活在“穹顶”下一样。或许,每个人永远都活在一个“圈”里,即使打破了一个“圈”,“圈”的外面也不过是一个新的“圈”。而羽翼未满的雏鸟奋力跳出鸟巢,也只不过是沦为树下家猫的一顿美餐罢了。弱者的勇气也许只是一种愚昧。
他又想起那个“东西”,文阙发现它时,它正奄奄一息的蜷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夜里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清楚它的每一次拼尽全力的呼吸。最让他难忘的,是他看向他的眼神。那是害怕的眼神,文阙能感觉到他在害怕自己。但当文阙走近时他才明白那不只是害怕——是求生,它在向他求生。它害怕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结局,一个刻在每个人心底的恐惧。
“我最害怕的是……”思绪混乱中,文阙下意识地说出了他的答案:“一个人,孤独的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里。”
说出这个答案后,左木依然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文阙注意到,左木在用右手指敲打着桌子,这也许是他思考的时候的小习惯。文阙开始后悔,不该说这个答案的,这太蠢了。哪有人会在面试的时候说自己怕死的。
气氛很诡异,左木一直敲着桌子保持沉默,文阙也惴惴不安不敢说话,就这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咕~~~”
让文阙没想到的,打破平衡的居然是左木的肚子叫了。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文阙无语,更让他无奈的是他居然开始有点习惯这老头的奇怪电波了。左木雷厉风行地穿上白大褂,拉着不明所以的文阙就往外走。
楼下本应该正是营业时间的酒吧却略显冷清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可能和最近的宵禁有关,出了店门街道上也看不到什么人影,便利店门口的可疑男子也不见了。
初春的夜里还有点冷,文阙把装着电气白兰的罐子揣在兜里,搓着手跟在左木的身后。他的背算是宽厚,文阙从来没有和父亲一起散步过,有点恍惚,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居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姓文?”走着走着左木突然开口问道。
文阙好奇地回答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左木用手蹭了蹭鼻子:“没什么,了解一下家庭情况,你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文阙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随我妈姓,她姓文。”
“你的母亲是不是叫文……”,左木微微侧首,可是又忍住了回头,问道:“你的父亲呢?”
“……”
文阙没有说话,左木也就没有再问。
没走多久,左木就带着文阙来到一家中式川菜馆,招牌上写着唐家私房菜。店里看起来像是快打烊了,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憨的旧机器人在擦着桌子。
左木熟练的在大堂里找到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喊道:“老板娘,老样子,一碗肥肠面,多放辣椒少放糖。”
“我放你妈卖批,你眼瞎了?没看到打烊了哈!”话音未落,一把菜刀飞来,笔直的落在桌子的正中央,吓得文阙大惊失色。
憨憨的机器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拔出菜刀,把桌子擦干净后又慢悠悠地一边走向厨房一边用生锈的声音碎碎念:“一碗肥肠面。一碗肥肠面。”
“爬起!莫烦老子。”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人夺下菜刀,一脚把机器人踢到一边。那女人双手抱胸昂着头,眉毛紧锁,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尽管她看起来一脸凶相,却难掩一身旗袍显得风姿绰约,身材曼妙多姿。
还没搞明白情况的文阙看向左木,却发现左木的脸上堆满了文阙这辈子见过最虚伪的笑容,虚以委蛇地说道:“老板娘,最近怎么了这么大火气,消消气,消消气。是不是离太远了没看清楚,是我啊,我左木啊,老主顾了。”
“打住!别和我套近乎,我不晓得你是啷个。我只晓得这个点我的店打烊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生火。”
左木没有说话,默默地伸出两根手指。
“三倍,否则免谈。”
左木颤抖地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
“这还差不多。”老板娘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随后又注意到左木身边的文阙,问道:“你旁边那个娃儿是哪个?”
左木看了看文阙:“小子,你不点些什么吃的吗?”
从罗哥那里买酒已经花光了文阙仅存的积蓄,想了想三倍价格和自己的囊中羞涩,文阙不禁面露难色:“我就不点了,不饿。”
“咕~~~”只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
“是个憨批,不用管他了。”左木回头对老板娘摆了摆手。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风风火火的进了厨房,系上围裙,烧开水,开始切肠。文阙惊讶于老板娘娴熟的刀工,刀在她的手中仿佛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上层区居然还有餐馆是亲自下厨,毕竟通常来说都是交给机器来操作的。没过多久一碗热气腾腾漂满辣椒的肥肠面就被端了上来。
左暮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来了一口,一脸幸福地赞叹道:“啊,活过来了。每天就指望着老板娘您这手绝活肥肠面呢。简直就是天下第一面!”
“油嘴滑舌。”老板娘没多废话,转身离开前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文阙。
左暮旁若无人般狼吞虎咽着面,飘香的面也在同时刺激着文阙的鼻子,让饿了一天的他十分难受。
“其实没那么好吃,我就是单纯的饿了。”左暮一边嚼着面一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老板娘不在,低声说:“她放盐没轻没重的,不多放点辣椒真吃不下去。我刚才夸她做的好吃是骗她的。”
“这件事千万别和她说,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她说谎。”左暮对着文阙呵呵一笑:“哎,你外套兜里还有瓶酒,能给我喝几口吗?”
说罢,左暮伸手就要拿,文阙连忙捂住口袋:“这个不行!”
“小气什么,我买你的总行了吧。”
“多少钱也不卖!”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卖!”
“荆椿给的吧。”左暮憋着坏笑,挑了挑眉毛:“你喜欢她?”
“和她没关系,我从老罗那买的。”提到荆椿,文阙说话也变得扭捏了起来,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有三重试炼吗,第二重是什么?”
“你先把你口袋里那罐酒给我。”左暮伸出手,见文阙还是捂着口袋又补充道:“放心,不会喝你的,只是拿来看看。”
文阙将信将疑的把罐子给了左暮,左暮把罐子拿在手里端详——古斯酒吧特制的罐子,提供给那些有存酒需求的顾客。罐子通体透明,放在特定的角度,折射后的光线会汇聚在中心,散发出迷离的光芒。
“我很喜欢透过不同的东西来看这个世界。”左暮把罐子放在眼睛前,隔着琥珀色的酒看向文阙:“有些人透过酒精看这个世界,有些人透过金钱看这个世界,女人的高跟鞋、别人的认可、头顶的冠冕……透过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事物也不一样。”
左暮轻轻晃了晃罐子,酒和光便混在了一起:“但往往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世界,脆弱的谎言、溢出的欲望……有太多的因素会混沌你的眼睛。对于我而言,只有透过这个我才能看清这个世界。”
左暮从他的白大褂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制面具,中间是明亮的杏白色,两侧则是黑白相间刻着漂亮的尾羽流纹,最显眼的是一根长长的鸟嘴,诡异的造型就像一个张开翅膀的啄木鸟标本。
“这是什么?”
“戴上它,你就不会被风沙迷了眼睛。”左暮把鸟嘴面具放在桌子上。
文阙拿起面具,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管从什么角度,面具上的眼睛都像是在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发毛,更别提戴上了。他用手遮住面具闪着橙红色光的眼睛,借口要去洗手间,逃一般地溜走了。
三拐两拐,文阙找到了洗手间。在水池旁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脸想要冷静一下,不小心碰到了额头。
“AI系统启动,检测到您的健康状态异常。”
突如其来冰冷的女声让文阙吓了一跳,他本能的检查四周,并没有人。突然注意到镜子里正闪着微弱的光,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额头,原来是内植AI的声音。他对AI并不熟悉,还没有适应。虚惊一场,文阙摸着胸口离开洗手间。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又听到了冰冷的女声,文阙好奇地检查额头,心里嘟囔道:“这个AI怎么回事,是不是坏了?”
“你耳聋吗?”冰冷的女声带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怒气。文阙这才发现靠着墙抽烟的老板娘,吓了一跳:“我……我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听。”
“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劝你离那个老头远一点,和他扯上关系只会引火上身。”老板娘把未抽完的烟熄灭,扔进垃圾桶里:“我看你还是个孩子,你的父母呢?”
“我一个人,他们……暂时有事,不在我身边。”
文阙的表情管理还可以,但是眼神飘忽出卖了他,这种拙劣的谎言当然骗不了老板娘,走上前去,狠狠地敲了一下文阙的头,痛的他闭着眼喊道:“好疼!”
老板娘气鼓鼓地说道:“你说谎的技术再练几年吧,太明显了。这一下是给你个教训。”
看着文阙单薄的身影和他手里的鸟嘴面具,老板娘若有所思,又说道:“我有一个儿子,他要比你小一点。他小时候很喜欢假面超人,经常带着面具傻乎乎地模仿电视里的台词和动作冲着我说:‘我想看到大家由衷地绽放笑容,所以请你看好,我的变身。’。我每次看到他这样都会觉得好笑,他也这样乐此不疲地逗我笑。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他,可能你们看起来一样傻吧。”
“我看起来可不傻!我好像还没看到过他,他现在人在哪呢?”文阙揉着头好奇的问道。
老板娘看着天花板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下说道:“他也暂时有事,不在我身边。”
文阙嘟囔着:“你说谎的技术也没见得好到哪去……”
老板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文阙立刻不敢说话了,心里暗暗吐槽:“双标。”
“他从左暮那里得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也因此愈加沾沾自喜,打着审判的名号做一些自以为对的事情。终于有一天,他越过了那个界限,于是左暮……矫正了他。”老板娘慢慢地说着,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文阙听得出她的伤心。
“矫正?”文阙有些不解。
老板娘没有再解释,而是温柔的摸着他的头。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文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文阙像猫一样害羞地低着头的同时又有些享受,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被温柔地抚摸过了,一时之间竟感受到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暖意,也许这就是母爱。
“男人天生就会说谎,他骗我说会守护我的笑容,可他却没能做到。所以我很讨厌别人对我说谎,我不想再看到像你这样的孩子离左暮太近。”
文阙很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做。心血来潮地他戴上了鸟嘴面具,涨红了脸模仿着假面超人的动作和台词喊道:“我……我想看到你由衷地绽放笑容,所以请你看好,我的变身。”
老板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擦着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伤心流出的泪花,说道:“不管看到多少次,我还是会觉得好笑。谢谢你。”
“我想看到你的笑容,我的变身。我想看到你的笑容,我的变身……”原本在大堂的憨憨机器人在一旁拖着地,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文阙刚才的话。
老板娘像是老人修理旧电器一样,一边对着机器人敲敲打打,一边念叨着:“憨八你怎么又坏了,这里没有需要你传话的客人,不要再重复别人说的话啦。明天就带你去修理,真的是……”
而原本带着笑容看着老板娘的文阙,戴上面具后却发现自己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血红,等到完全变红他惊恐地看到老板娘不再是风韵犹存的美人。
她皮肤变成了混合着绿色和黑色的外骨骼,原本魅惑的紫罗兰色瞳孔分裂成了上百上千数不清的小眼,下方几瓣口器诡异地蠕动着,口器深处漆黑一片。注意到文阙,她歪着倒三角的头,所有的复眼聚焦在他身上,就像是在观察猎物。
她或者应该说它,正缓慢的举起它的双手。那不能被称之为手,更像是两个锋利的弯钩!两只钩爪缓慢地向上撑开,文阙眼睁睁地看着它头顶上的两根又细又长的念珠状触手在自己的脸旁快速乱动。终究,那对钩爪举到了头顶,文阙看到钩爪内侧遍布着骇人的锯齿。它的背部隆起,鞘翅缓缓张开,里面膜状翅膀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文阙捂住嘴巴屏住呼吸,他的意识告诉他逃跑,可身体却动弹不得。文阙听说有的猛兽在扑杀猎物前会用眼神威吓住对方,猎物会被吓瘫任由猎杀者摆布。文阙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整个过程文阙都仿佛临刑前的死刑犯,只能等待刽子手的断头刀落下。突然钩爪猛地落下,文阙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你突然怎么了,失了神一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瘦瘦弱弱的,别有什么先天病死我店里了。”老板娘轻轻地取下面具,用额头贴着文阙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
文阙推开老板娘,揉了揉眼睛。老板娘的体温还残留在他的额头上,除了她紫罗兰色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切,老板娘还是那个凶巴巴的老板娘,刚才的怪物仿佛凭空消失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头有一点痛,我要先走了。”文阙惊魂未定,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他不敢再看老板娘,狼狈地逃走了。
逃回到大堂,左暮已经吃完了面,正无聊地隔着罐子左看右看,看到了文阙那愤怒的脸。
“我受够了,如果你们不想给我工作就直说,不要再耍我了。你在面具上做了什么手脚!”文阙把面具扔给左暮。
“你看到了啊,真实的世界,感觉如何?”左暮接住面具,一脸戏谑。
“不要再拿我当傻子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天晚上我看到的,和我说清楚。”
“那至少我们俩都要开诚布公吧。你骗我你在上层区有工作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明明是个从下层区偷渡过来的小鬼。”
自己的老底被揭开,文阙显得有些慌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左暮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你的AI是从‘虫’的身上偷来的吧。这个我能理解,毕竟在上层区没有AI的就是黑户,被发现的话迟早要被遣返的。”
“你要告发我吗。”事已至此,文阙反倒冷静了下来,手按在AI的位置,说道:“你口中说的‘虫’,不管是那个狗屁部门还是你好像都很在意的样子,似乎很害怕被别人知道。AI连接着系统的数据库,应该藏不住什么秘密吧。”
左暮无视了文阙的威胁,开口道:“我只是不理解,你接触了虫两次。第一次你用小刀剖下了他的AI。第二次,你返回原地,用AI发送了求救信号。你既然有能力修改信息给自己植入AI,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发送求救信号暴露自己,你本可以拿着AI一走了之。你不会后悔吗?”
文阙还在嘴硬,嘟囔着:“不用你管。现在可以回答我,虫到底是什么了吗?”
“只是我的过错罢了。所谓男人就是要负起责任,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弥补我的过错,即使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谜语人有意思吗?”左暮含糊不清的话术让文阙只觉得不耐烦:“那我面具里看到的又是什么?”
“就是你所看到的。你应该听说过有些虫子会有保护色的吧。虫也一样,伪装成人混在人群里,甚至融入正常的生活中。”左暮顿了顿,说道:“但是虫就是虫,总有按不住野性的时候。不管伪装的再好,他们都不会是人。”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看到的明明就是活生生的普通人。”
左暮盯着文阙,认真地说道:“它们可能是与你擦肩而过的路人,可能是热情友善的邻居,甚至可能是与你一起长大的朋友、亲人。但不管它们是谁,只要是虫,我都会亲手杀了它们,就像老板娘的儿子一样”
“你杀……你杀了老板娘的儿子?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吗?”文阙浑身冒着冷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份正式的工作,可没想过还要杀人。
“不是杀人,是灭虫,这就是我该负的责。你又是否有这份觉悟呢?如果没有,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份工作,清道夫会清楚掉你在上层区的记忆,你被政府封锁的AI会被回收,你将被送回下层区。”
“这……这不好笑。如果你不想给我这份工作大可以说清楚。没必要故意编这么离谱的谎言来吓我。”文阙不愿意相信左暮这个不着调的怪老头的话,他宁愿相信这一切只是一个离谱的谎言。这一切太突然太匪夷所思了,他根本接受不了。他赌上了一切来到上层区,怎么可能甘心又回到起点。
“你们在吵什么,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滚!别赖在我的店里不走。”人还未至,声却先到,老板娘随声从拐角走出。
文阙看到老板娘又想到了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那种临死的感觉又重返,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左暮倒是依旧镇定,笑着走到老板娘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文阙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到说完后,老板娘就走进了厨房里。
左暮回到文阙这边,指着厨房的方向和他说:“我和她说我们马上就走,虫不会一直都是拟态,尤其是独处的时候。她现在就在厨房尽头的后厨小屋里。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一会你就走进厨房打开后厨的门偷偷看一眼。如果她如你所说是正常人,那她虽然凶但不至于吃了你。”左暮笑了笑:“但如果如我所说,那就不一定了。孰对孰错,看一眼便知,你敢吗?”
文阙赌气似的说:“去就去。”
厨房离大堂并不远,没走多远就来到厨房前。文阙回头看到左暮依旧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左暮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文阙心里也没有底,看到左暮泰然自若的样子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狭长的厨房像一个通道,尽头和右侧各有一扇门,右侧是冷藏室,尽头就是后厨。怀着忐忑的心,文阙走进厨房。
刚进厨房,文阙就感到一股厨房铁器独有的冷气顺着脊梁一直爬到头顶。随之是食物的香味混杂着冷藏室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本就空着肚子的文阙感到头晕恶心。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他看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刀具挂在墙上,铁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文阙不敢细想,现在他的眼里厨房常见的污渍也变得不可名状张牙舞爪起来。文阙安慰自己是饿坏了,产生了幻觉。脚上的步伐却肉眼可见的慢了。
没走几步,文阙就听到门后隐隐约约传来声响。再走进一点才勉强听清是什么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这声音他之前听过,是他戴上面具后听到的怪物的翅膀摩擦声……那声音游荡在安静的厨房里好似夜鬼的呜咽,文阙的神经紧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文阙身后,文阙吓得回头,那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原来是左暮。左暮手指贴在嘴边,示意文阙安静,在他耳边低语:“在外面等我,第二重试炼开始。”
文阙瞪大了眼睛满脸写满了震惊,因为他看见左暮掏出了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样式的匕首,他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询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开始负责了”左暮只是这样回答,随后径直走进后厨关上了门。而文阙则失魂落魄地回到大堂中心的那个桌子——左边坐着白色小人,右边坐着黑色小人,都像是一团虚影模糊不清。他在中间坐下。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餐馆里保持着安静。但越是安静,文阙的心就越是不安。
“恭喜你。”黑色小人先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如同稚嫩的少女,一边跳着欢快的舞步一边高兴地说:“你终于又有机会成为上层人了。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坐在这里等着,你就可以得到一份上层区的工作留在上层区了,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了。”
跳着跳着她来到文阙身后,双手抱住文阙,轻声说道:“你已经很累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就休息一下吧。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渴望这个机会,只有我知道……”文阙的眼神伴随着黑色小人的呢喃软语一点一点地涣散……
“至于那个母老虎,她是人还是怪物又如何呢。她和你素不相识又没有什么关系,就让那个姓左的自以为是的老头杀了她吧。像他们那样的怪物就应该死在阴暗的角落里。”
“老板娘……”
“不安!”白色小人的声音是沧桑的老人,如同一声惊雷!
黑色小人立刻拿起文阙的手捂住他的耳朵:“不要听!”
“不安!不安!”但即使捂住了耳朵,白色小人的声音依旧能穿透过来,伴随着他加快的声音,文阙的心也越跳越快。
“上一次,就是听了他的,才会有后面那些破事。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的!”黑色小人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影变得扭曲了起来。
“不安!不安!不安!”白色小人敲打着桌子,像黑色小人一样扭曲了起来。
“不安!不要听!不安!不要听!不安!不要听……”
嘈杂的声音在文阙的的脑子乱成一团,他痛苦地抓着头,却无法阻止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他的眼睛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人和白色小人。他们扭曲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涂满整个世界,光都被遮住,他找不到自己。
就在文阙的世界要被扭曲的人影完全覆盖时,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传来——“我想看到你由衷地绽放笑容,所以请你看好,我的变身。”
是机器人憨八,他一边收拾着左暮吃剩的碗筷,一边重复着这句话。
……
那些恼人的声音都消失了,文阙的世界重归平静。他捏紧了拳头,向厨房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冲去——无论如何,他只是不想再说谎了。
刚跑进厨房他就听到后厨传来碗碟碰撞和刀器切剁的声音,是左暮要动手了吗?他的脑子里立刻联想到左暮站在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老板娘的尸体旁的画面。还在担心着,突然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文阙急忙撞开后厨关闭的门,大喊道:“不要!”
后厨里并没有文阙想象中的画面。只是老板娘握着右手手指,指尖流出一点血液,似乎是切菜不小心切到了手。而穿着围裙的左暮蹲在他身下,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捅进了文阙的腹部。用力一拧,鲜红的液体从文阙的肚子流下。
文阙低头看去,并不是血液,只是红色的清洁液——左暮手里拿着的只是一瓶清洁剂。水池里开着的水龙头还在冲洗着碗碟,看样子他只是在帮老板娘洗盘子。
左暮开口说道:“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现在已经被虫开膛破肚了。看来这份工作并不适合你,你那多余的善良最后只会害死自己甚至害死我。很遗恨,你没能通过这场试炼。”
文阙的脑子一片空白。又一次,就像上次为了救那个怪物用他的AI发出了求救信号一样。自己的自作多情就像一个笑话一样愚蠢。
老板娘对着左暮脸狠狠地给了一拳,高大的左暮竟被她一拳打倒在地。老板娘愤怒地说:“我说了,不要骗我。”
再一次,左暮和文阙隔着中间的桌子对坐。文阙低着头一言不发,左暮靠着椅子后仰捏着自己被老板娘打歪的鼻梁。
老板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文阙面前。
“这老头请你的。”
文阙依旧没有说话,拿起筷子,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味道并不好吃的肥肠面。
“那个,一会你出去的时候会有蒙着面的人把你电晕。不要紧张,不知道你怕不怕疼。不过也不重要了,应该不会疼,因为在你醒来之前手术就会结束。关于上层区的一切,包括荆椿你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当你再次醒来,应该就在下层区的某处了,好在我们调查过你,你并没有什么朋友和亲人,后续处理也不会太麻烦……”
左暮絮絮念的同时偷瞄了文阙一眼,他正低着头以惊人的速度把面往自己嘴里塞,左暮也知道文阙肯定没有在听自己的话。
于是,左暮开口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文阙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嘴里塞满了面条。沉默了一下,眼眶里噙着泪花,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我不后悔。”
左暮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在餐馆门前,背对着文阙说道:“面不是白请的,从你实习期工资里扣。”
“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文阙发出好奇的疑问。
“正式工作你就别想了,你这能力只会拖我后腿。先从实习生干起吧,帮我打个杂什么的。收拾一下东西,今天起搬到我那里住。”左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要再像个没人要的野猫一样睡在公园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