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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有上帝,
那他是真的很幽默。
那一天早上,每一个有手机的人类都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告诉每个人他们还能活着的时间。
一开始大家只当这是恶作剧,但是二十四小时后,倒计时归零的人以各种方式死去…
随着计时归零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似乎也由不得人们不相信了。
……
半夜三点钟,酒精将我带入梦里,有人拼命的拍我的门,一直拍到裹着睡衣的我把门打开。
还没待她开口我先递上了我的问候。
“**妈你知道几点了吗。”
“好久不见…陶姐。”
“好久你妈呀,快去死吧,我草。”
我把门摔上了,她又开始拍门。
“你他妈的…”
这时我才看清来的人是谁,是小乐她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外。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滚进来,滚进来。”
进了屋我让她随便坐,她站在一堆外卖垃圾里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必胜客的包装盒上。
“茶还是咖啡?”
“随便,都可以。”
“那太好了,刚好啥也没有,喝水吧。”
水递过去小乐不接,她蜷着身子在那坐着,像个泥鳅一样缩成一团。
过了很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快要死了陶姐。”
她说这个,我可就一点也不困不起来了。
好奇驱使我发问。“为什么?”
她张开嘴巴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癌。”
随后又补了两个字。
“晚期。”
“医生说我还有两个月,但是…”
她掏出了手机,上面写着一串小字。
两天零八小时
随后是沉默,她不说,我也不说,这样的沉默让我口干舌燥。
“别喝水了,我们喝点好的。”
我站起身去床底下拿我最贵的酒,一瓶好喝到离谱的龙舌兰。
就是公司年会的时候,我趁着没人偷了两瓶,打碎了一瓶,还剩一瓶。
我把唯一一只玻璃杯给她倒上,自己拿了个碗喝。
“我不喝酒。”
“你喝的,就从现在开始,现在开始喝。”
“……”
她半推半就的抿了一口,
第一口下去,第二口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我在杯口和碗口擦了盐,喝下去是大海的味道。
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她开始说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上司,她的同事,
她在形容他们的时候都用了生殖器。
真好,时间带来的隔膜在污言秽语里消散了。
我没问她为什么毕业了不和我联系,因为我也没和她联系,我们就这样继续喝着,直到把喝下去的都吐出来。
……
五点多,我迷迷糊糊的醒来,身上黏糊糊的,小乐吐到了我唯一一件睡衣上,她自己抱着垃圾桶睡着了。
我换了衬衫出门,想快入秋就又加了件风衣,这是辞职三个月来第一次出门,此时的我仍然不知道世界发生了远比入秋大的多的变化。
现在是凌晨,街道上很安静。
我去早餐店要了两份馄饨,原本的夫妻店就剩老板娘一个人,她也不看我低着头擦盘子。
“今天就剩包子了。”
“那就来包子。”
她去里屋拿包子,挂在墙上的电视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以色列与阿拉伯世界与今日就和平过渡进行第三次双边会谈…”
我拿着遥控器换了好几个台,都是新闻的,看样子昨天发生了很多事,离婚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五,民政局都被人挤爆了,很多人辍学辞职,具体人数多的和沙滩上的沙子一样。
我们或多或少都明白自己会死,但更多时候我们会忘记它,进入社会玩一场名叫人生的角色扮演,挣钱,花钱,然后为人父母…
但是当等死亡走到你面前了,用短信告诉你,
“你过几天就要死了。”的那个瞬间,
或许我们才能真的“活”过来。
老板娘回来了,她把包子递给了我。
“谢谢啦,谢谢啦,总共多少?”
她没直说,而是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我。
“你还剩多少?”
“什么多少?”
她用手指了指手机。
“我不在乎。”我笑着说道
**才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呢。”
这句话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从我嘴里说了出来,我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但我觉得我酷炸了。
她看着我,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又往我袋子里塞了一笼包子。
“不是…这太多了,我拿四个就成了。”
“拿着吃吧,没事的。”
我看着她,这时才想起来发问。
“你老公呢,今儿怎么就你一个?”
她没有回答,但我知道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
回到屋里小乐已经起了,她在给屋子里的垃圾分类,我让她别干了先吃早饭。
我们并排坐了下来,开始吃包子,她身上的味道不太妙,但我不是很在乎,我们挨的很近,我索性贴上去,她没有同意当然也没有拒绝。
“人生于世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
小乐的电话响了。
她把手机手机翻过去由着它去响,我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
“不接吗?”
“不接。”
“是妈妈哦,不接没关系吗?”
“不接。”
今天小乐的胃口格外的差,肉包子啃了点皮就放下来了,我就着《友谊之光》吃完了包子外加昨天剩下的龙舌兰。
吃完了我两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上的霉点。
“还剩多久?”
小乐小声的问我
我看了看我的手表,假装心算了一下。
“还有很久,剩下的日子没有安排,你拥有全世界的时间。”
小乐笑着点了点头。
“陶姐,我有一张单子。”
“什么单子?”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写了字的餐巾纸,上面有一串歪歪扭扭的字,字前面还标了号。
“这是我想做的一些事情,陶姐你愿意帮帮我吗?”
小乐离得我很近,她的呼吸打在我的鼻尖,我能感受到她气息是冰凉的,
你没法对一个这样的人说不。
………
这张纸条是小乐在做完化疗的间隙做的,写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我划掉了例如“我要当总统”,这类实现不了,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什么“我要吃二十斤塑料罐”,“想尝尝蓝色颜料的味道”
我每划掉一条,她就咬着手指头怪叫,但最终我们还是剩下了一些能实现的东西。
“罗宋汤?”
“是叫这个吗?好久以前喝过一次,红红的,吃起来是暖暖的味道。”
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我让她换上我的衣服,我们现在就去。
走到街上,才发现情况比我想的要糟糕,街上的餐厅大多还开着,但挤满了想要进去的人,从店门口一口气排到了街尾,可能知道自己时日不多,都想给自己来点好的。
我们四处走着,一路溜达到了最近的上海菜餐厅,排队的人把人行道都占满了,
我们挤过去领了号,再挤到到队伍后面等着。
我简单的算了一下,一个人吃半个小时,两个人吃一个小时,那轮到我们……
啊~等轮到我们,小乐都死够二十回了。
我们在马路牙子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熙熙攘攘的队伍。
“我知道这家店。”
“嗯?”
她靠了过来,靠在我的身上。
“我们上班的地方有它开的连锁,之前每次路过都想吃,同事说他们家的烤鸭好吃,但他们平时人就多,每次都想着明天啦明天啦,明天放假就吃,然后…”
然后就到了现在,没有明天的现在。
我从口袋里摸了根烟自己给点上了,拍了拍小乐的肩头。
“能跑起来吗?”
“什么?”
我把烟塞到她的嘴里。
“替我保管一下,去街角等我。”
小乐很听话的走了,我捡了块砖头,走到那家店的玻璃窗外…
………
两分钟后,在尖叫声中我端着一个海碗夹着一只烤鸭往外跑。
“她妈的走啊!傻瓜走啊!”
小乐愣愣的看着我,直到我跑到她跟前才反应过来。
我一手拽着烤鸭和小乐,另一手托着碗,一口气跑出两个街区。
“不要跑了…不要跑了…后面没人追我们。”
我回头瞅了瞅,
妈的确实没人,白跑了。
“这样做真的好吗?”
“没事的,我本来也不是啥好人。”
拉着小乐一路步行回家,回到家的时候烤鸭的皮已经软了,我的屋里还没有锅,只能一锅脑的扔进微波炉里。
等加热的间隙,我去煮牛奶小乐在旁边看。
很快,牛奶好了,烤鸭和汤也好了,没有桌子,我们就端着盘子在床上吃。
我尝了一口罗宋汤,熟悉的味道,萝卜番茄还有牛腩土豆,一大口满满的塞到嘴里,很棒的汤。
小乐笑着看我吃。
“你吃呀,别光看着,快吃快吃,要勺子吗?我给你拿。”
我转身去杂物间找勺子,等我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汤比走的时候更红了一点。
“快喝呀,小乐,怎么了小乐…”
她仰着头告诉我没什么,嘴巴刚一张开鼻血就又流了下来滴到汤里。
我把她拽到厕所里,冷水拍额头拍后颈,折腾了好一阵才止了血,等我们再回到床上的时候汤已经冷了。
看到碗边的血斑,她的的身子蜷了起来,低声的道歉。
我尝了一口汤
“还可以,你的血蛮好吃的。”
小乐害羞的撇了撇嘴。
我换了一个方向坐着,和她靠到了一起,从她手里抢过了勺子。
“我喂你吃吧好吧,我输液都比你喝的快。”
我专门给她挑了大块的肉丁和番茄,一开始她还会抵抗后来慢慢的就屈服了。
即使我很努力的喂,吃了几大勺以后小乐也就吃不下了,似乎是为了安慰我,她反复强调罗宋汤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我看着她的脸,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她的鼻子好像歪了。
晚上,她偷偷的跑到厕所里吐了很久,那些汤进到里面没多久就又出来了,她虚弱的从厕所里爬回到床上,我能听见她的呢喃,不知道她是说给我还是她自己。
“罗宋汤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
小爱同学,搜索肺癌死前的症状。
翻过十多条外科广告,我找到了一条正经的回答。
1患有肺癌的患者在晚期会有明显的咳症状。
2说话声音变得嘶哑,很难说话。
3病人的胃口会很差。
4鼻子看起来偏于一侧。
5在临终前,肺癌患者可以看到不同的场景,例如白天看星星。
……
一共有十五条,这种数字加句子的形式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小乐的单子。
“早安。”
小乐小声的对我说。
“哦哦!起来了呀,你想吃点烤鸭吗,我热了好多。”
“你吃吧,我不太饿了。”
她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声带被车碾了,我挤出一个笑容,假装一切如常。
………
——要去看大海。
我拿美团找最近的火车和机票,打开软件界面的时候不详的预感就弥漫到了我的心头,封面的广告语变成了
“在最后的日子去旅行!”
然后左下角写着机票酒店九点八折。
人啊都是这样,
活着的时候应该做的事多了去了,单单快死了才想起来后悔。
时常忙这忙那忘了自己有天会死,连好好活着都做不到,等真的死到临头了,反而想着怎么活了。
我看了看明天的机票,我才知道好好活一场的代价至少是五个零起步的。
这是一场狂欢,黄牛拼命屯票,快死的人拼命花钱,黄牛的票也卖了钱,最后快死的人安心去死,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火车呢?”
小乐趴在床上小声的问我。
不可能的,小乐不可能坐火车走那么远。
“要不算了吧…”
我朝她摆手让她躺下去。
“小乐同学。”
“我在。”
“打开导航,骑行去最近的海边。”
……
小乐被我绑到了车后座上,早上强迫她吃了半个鸭腿,她吃的很痛苦,感觉她不是在吃鸭子,是鸭子在吃她。
车是大学的时候租的,因为太旧了,原本的主人都懒的收回去了,我也就缝缝补补用到了现在。
小乐环住我的腰,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一路摇摇晃晃的骑着,路过昨天那家上海菜店下意识加快了速度,窗口用胶带简单的缠住了,人还是很多。
小乐在后坐上睡着了,像是梦见了什么,嘴里一点也不老实,一直说个不停,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到鼻涕泡都出来了,把我的后背浸湿了一片。
我不想叫醒她,人都在梦里了,还叫她做什么?
骑到里程过了四分之一的时候,骑过了一大段上坡路,累的眼睛都花了,又骑了两三公里,才觉得不对,小乐在后座怎么没声了呀?
一开始没在意只当她是睡熟了,仔细一想不对呀,卧槽,别是没气了吧。
一扭头才发现,她妈人没了。
急急忙忙的骑回去找,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在上坡那里掉了,骑回去,人还真就在那趴着呢。
“臭**,你她妈的掉了说一声呀!”
太阳让我的情绪放大了,声音不免也大了许多。
但她没回我的话,我这才意识到她还在睡,我上去扒拉了两下她才睁开了眼。
“到了吗…陶姐…”
“你妈的…”
看到她那张傻脸,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嘱咐她抱紧点,也就继续上路了。
再然后
我
骑啊
骑啊
骑啊
骑啊
骑啊
骑啊
骑啊
骑啊
…
就这样骑到了海边。
小乐和我说想死前看看海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
奶奶的,是个人死前都想看看海。
看着人潮被浪潮还汹涌的海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概在离海滩十公里的高速路口就塞满了车,越往前走人越多,路上有几个志愿者把我拦住了。
“登记一下名字,去那边领手环。”
“什么手环。”
“现在上海滩要拿号了,快死的人戴白色手环,家属戴黑色。”
我填了两张表格,他们给我发了两个手环还让我下了个app,我在里面拿了一个号,数清上面的零,花了我不少功夫。
我推着单车,在一棵远离人群景观树旁边坐了下来。
“我们到了吗?”
小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她斜靠在车上小声的发问。
我把她抱过来,能感觉到她比之前更冷了,我们现在坐的地方离海很远,但这不妨碍我去撒谎。
“我们到了。”
小乐闭着眼睛昂起头,手在空气里抚摸着什么。
“陶姐海风呢?为什么没有海风。”
“海风这就来了。”
我朝着她的额头吹风,把她的刘海吹的飘起来,她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的上扬。
“海风是烤鸭味的。”
“抱歉…”
“不用道歉,我很喜欢。”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似乎比之前更歪了一些,但无论怎么揉捏,都没法让它变回原样了。
我头上冒出的汗珠滴到了小乐脸上,我想去抹掉,但小乐的舌头先一步把它卷进去了。
“陶姐,海水是甜的。”
“嗯,是甜的。”
没说一句话她身体里活的部分就会随着她的声音从她身体里被挤出来,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干扁下去,
“小乐…”
她忙着呼吸没空回我话,但我知道她在听。
“我们将小睡一会,接着我们会再次醒来,活在没有死亡的世界,
死神,你也将死去。”
世界上所以东西都会死去,包括死亡本身。
………
我摸出了清单,想看下一条是什么,但是,小乐却按住了我的手。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了。”
“你说吧。”
“我想亲吻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去百度了一下,最美的女孩搜索条目第一的是thylane,她现在在旧金山,鉴于现在抢不到飞机票,我可能要游过去。
小乐在一旁咯咯的笑
“是你了,是你…我想吻的是你啦”
现在的她是漂亮的,即使鼻子歪了也是漂亮的。
……
我让她等我一会去洗把脸,因为我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糟糕了,
海滩的厕所很破,门的握把上有一个突出来的大顶子,大概两指长,即使很小心它还是划破了我的短袖,
“你妈的,你是想戳死我。”
我对钉子说话,钉子用沉默应对。
在厕所隔间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摸出了手机,
顺手点开了微博,但我的拇指粘了水,手机屏幕也很旧,它误解了我的意思,它打开了短信
就这样,我也看到了我的死期。
两天零七小时。
草,那就不就是……
………
………
………
………
如果真的有上帝,
那他是真的很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