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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摆偶尔会思考一个问题。世界上有很多种死法,最后落到自己头上的会是哪一个呢?是作为一个注册负清师在治理高难度污染场的时候不幸牺牲?还是作为一个行走于黑暗中的“正义裁决者”,在对抗人性的黑暗时被黑暗所吞噬?王大摆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他都能接受。在王大摆心里,为了守护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死亡是光荣且无憾的。这种正义并非是基于双重标准的灵活规则,而是无论规则如何变动,时代如何变动,始终保持在他心中的一杆秤。这也是他加入人类天平的初衷。人类天平的身份,能够让他更好地贯彻自己的正义,而不受规则的约束。但上一句话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或者不认可规则。王大摆很早就拿了证书,早在他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负清师资格证比现在还要难考数倍,但这对王大摆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因为不管负清师资格证有多难考,对于那个时候的王大摆来说,那都是他想要贯彻心中的正义所必经的一条道路。唯有拿到资格证书,成为排行榜上的注册负清师,他维护正义的梦想才能开始。正如他经常说过的一句话。“键盘侠,应该从线上走到线下,从云端的喷子,走到真实的群众当中。”漆黑键盘在东二群排行榜上,从千名开外冲到前一百,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在大禹联盟的整体排行榜上,从万名开外冲到前五百,也只用了不到三年。一个又一个圆满解决的治理任务,便是王大摆从普通负清师进化为传奇负清师的功劳簿,直到现在,漆黑键盘的任务完成率也依旧高达百分之九十三。但任务的圆满解决有时候并不意味着负清师在大众群体中的口碑。超载人格app里有一个大众欢迎度小榜,这个榜单里的评分并不影响负清师们的排位,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负清师们在超人系统里的粉丝量。漆黑键盘在大众欢迎度排行榜中的评分是……百分之三十七。纵使漆黑键盘的能力很强,污染治理成功率也很高,但在普通用户心中,可委托范围内有其他负清师在的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会选择漆黑键盘的。而即便在被救助用户当中,漆黑键盘的满意程度也并不高,甚至到了一种极低的程度。因为漆黑键盘总是在治理污染场和救助感染人员的过程中,说出一些“惊世之言”,这些惊人之语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也不分人群。譬如漆黑键盘曾在对一场私人住宅的污染场救治当中,当场嘲讽该富人的遭遇。漆黑键盘说该富人遭遇污染场是因为他在前一天的法庭裁决中,以合法的手段偷窃了来自小公司的知识产权,而如今覆盖整个私人府邸的绝望污染场只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人最后的复仇。但漆黑键盘的抨击对象也不仅限于富人。又譬如说,他曾经在一场对于中心地带商住房污染场的救治当中,当场嘲讽需要被救助的感染者是贪婪的逐利小市民。漆黑键盘嘲讽感染者,“为了可能存在的身份跃迁和财富增长,宁可背上沉重的债务也要跑到机会更多的超级城市群繁华地带来购置房产,贪婪不可怕,可怕的是贪婪背后的愚蠢,然而愚蠢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于自己的愚蠢又不敢承认。”漆黑键盘嘲讽被绝望病毒感染的购房者是自己抗压能力不够,只看到可能存在的收益,却完全不在乎摆在眼前的上千条风险,等到真的风险变成了暴雷,商住房的房价暴跌,又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最终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绝望当中。那一次的救助活动中,王大摆的嘲讽之语直接加速了污染场的扩散,虽然最后整个污染场依旧被王大摆妥善解决,但漆黑键盘的受欢迎程度评分也直接掉了接近百分之十。很少有人会在接受漆黑键盘的救助过程中不被喷的,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又或者是老人乃至小孩。不管场面如何紧张,漆黑键盘在污染场里总会扮演一个咄咄逼人且喋喋不休的观点输出者。诚然,他的本事高强,应对不同的污染场都得心应手,但他的喷人水平也极高,全然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线下键盘侠”了。这也是漆黑键盘为什么不受欢迎。很少有人会欢迎一个总是觉得其他人都是傻瓜的角色,尤其是这个角色自己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站在负清师排行榜的顶峰。“你这么有能耐,你去当调停员啊?”“一个负清师而已,好好做好自己的职责吧,还轮不到你指点江山的时候!”诸如此类的言论经常出现在漆黑键盘的评论区,但王大摆对此显然是不屑一顾的。他自己就是键盘侠出身,哪里会不知道其他的键盘侠心里在想什么?有能耐你到线下来找我嘛,对吧。我跑到线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负清师,你觉得我不行,那你也来。但显然,线上的键盘侠能够在线下也贯彻他们所谓的正义的,毕竟是极少数。至少王大摆从业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个来线下找自己说“你这么做不行”的。于是漆黑键盘便一直我行我素了下去。直到王大摆发现,即便来到了线下,即便取得了负清师资格,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很多的正义,他伸张不了。有很多的不公隐藏在规则之下,又有很多的不公隐藏在道德之下。这些隐藏着的不公,对于已有的规则来说,一部分是司空见惯的常态化事件,另一部分,是样本太少的小概率事件。但无论哪一种,都属于负清系统覆盖不到的区间。“没有污染场的地方,世界就没有黑暗了吗?”“污染场的存在,真的就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吗?”告死鸟找到王大摆,告诉他污染场的存在是有另一层意义的,它不仅仅是“绝望的溃疡”,也是可以被超人们手握的“正义的武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告死鸟引爆了一间游泳馆里放置的多枚情绪起爆器,这家游泳馆的教练借助职务之便对多名孩童进行了边缘行为,但由于这种行为难以被监测,至今没有有效的证据将教练送进监狱。与此同时,孩童们身上的负面情绪不足以转变为绝望,向犯罪教练复仇的污染场也难以诞生。“这就是人类天平存在的意义。”“负清管不了的事情,我们管。”“负清给不了的公平,我们来。”告死鸟邀请王大摆加入人类天平组织,于是在漆黑键盘以外,王大摆便同时成为了人类天平的海鸥。王大摆是非常喜欢海鸥这个身份的,他每个星期都要去码头整点薯条。倘若漆黑键盘的公开身份能够解决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之事,王大摆便用漆黑键盘的身份解决问题,期间毫无顾忌地嘲讽多方当事人几句。倘若漆黑键盘的公开身份无法解决,那么来解决问题的,就是人类天平的海鸥了。找到负面情绪最为突出的那个点,通过起爆器引爆情绪点,对不公之事的始作俑者进行污染场惩罚。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海鸥的名声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行动迅速扩大,而漆黑键盘的名声也同样扩大,因为很多以海鸥身份制造出来的污染场,王大摆最终都会以漆黑键盘的身份去收拾干净。“始作俑者已经受到惩罚,那污染场就不应该扩大到更多人。”于是王大摆在负清部和人类天平中的排位,就这么平稳且迅速地,不断提高。直到有一天,比告死鸟还要高一级的红尾鵟找到了王大摆。“你有没有兴趣,去追求更大的正义?”红尾鵟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不公,都来源于资源分配的不足。想要改变这种不公,就要有真正意义上改天换地的力量。比如,传说之中,调停员们之所以能成为调停员,就是因为他们获得了张紫河教授的传承,从张紫河教授未写完的第七本书中,找到了化身为神的办法。“但那本没写完的书不是在中一群联盟重库的最深处吗……”“所以我们找到了另一个办法,通过灵体纠缠者的眼睛,去深入过期的死者记忆,观察那面我们无法观测的墙壁。”“即便穿越者可以观察到墙壁的具体内容,我们也没办法现在就真的找到一个穿越者来帮我们观察墙壁吧……”“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红尾鵟的面罩下露出精光。“松鸦博士的研究到了关键的地步,我们发现,即便穿越者并没有穿越,能够成为穿越者载体的那个人,却是固定的。”“组织要你前往盐水负清大学,找到最有可能成为穿越者的那个人,然后想办法提前激活他。”……王大摆的目光透过时间与空间的重重迷雾,看向坐在台下的谢治。但他看的并不是谢治,而是谢治身上,代表着那“更大的正义”的某种可能性。即便自己被赵海洋抓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俘,还写了一万字的检讨等待演讲,但人类天平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然是完成了。成神书的记忆拓本已经顺着提取器去到他该去的地方。那些和自己有着一样抱负的同伴,一定会把成神书用到它应该的用途上。至此,自己便死而无憾了。只是……王大摆在内心里自嘲地摇摇头。自己想了无数种关于自己的死法,却没想到,到最后等待自己的,是从来没有想过的社会性死亡。赵海洋校长的那一番致辞以后,王大摆并没有死,甚至也许永远都不会死了。但无论是漆黑键盘还是海鸥,已然是全部被摧毁。不管是名望,还是尊严。但偏偏自己无法挣脱来自7号调停员的力量……自己只能顺着这确定的剧本,将准备好的检讨信念出。“我,王大摆,为自己在过往岁月中的那些可笑的幼稚行径在此忏悔……”“因为贪图一时的享乐,和罪恶审判者的虚名,我掉进了人类天平营造的虚荣陷阱当中……”“在此,我必须诚恳地为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道歉,因为我的不成熟……”“……”检讨信随着王大摆嘴唇的张合被缓缓念出,来自台下的哗然声也逐渐变成严肃的寂静。但这种严肃的寂静却不是针对王大摆演讲内容的。台下师生的目光,投向了王大摆身后。随着王大摆的自我批评,他的背后竟然逐渐显现出了那具以毒舌而闻名的漆黑键盘化身。而那一具漆黑键盘的化身,此时此刻,正随着王大摆的自我批评,出现了无数道裂纹!刺眼的白色光芒正顺着漆黑化身表面的裂缝穿透而出!大汇报厅的后排,谢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是,要爆炸了?”一直盯着舞台看的陆川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校长这是在帮助王大摆杀死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