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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雾蒙蒙的窗前越积越高,遮蔽着窗内人的视线。
冰冷的寒风在衰朽的墙壁外盘旋,窥伺着破败的建筑内温暖的炉火。
氤氲的热气从一个个或是赤裸着上身,或是只披挂着战术马甲的醉酒土匪身上飘散而出,在灯光与炉光的映衬下,让整个房间显得暖洋洋的。
桑提斯逐渐觉得这该死的防毒面具勒在脸上有些发闷,透不过气来。
粗重的呼吸声在面具内鼓动,与周围愉悦的说笑声格格不入。
昂贵的滤芯将满载着尼古丁的烟雾挡在了他的呼吸道外,他呆愣愣地看着一群人在自己面前吞云吐雾,自己却连口二手烟都抽不到。
他感觉自己不像个被请来的雇佣兵,反而更像个被土匪拐走后扔在角落里不闻不问的人质。
他越发地想解开脖子上和面颊边缘的那几节搭扣,然后切根哈瓦那的雪茄抽。
然而雪花之间偶尔隐隐闪过的不详反光,与眼前这一众流氓土匪肢体之上或多或少感染的黑色结晶,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飘扬着的雪花内,貌似寻常的空气里,鬼知道有多少该死的黑晶颗粒。
就算他对感染有一定抗性,不到万不得已,这种空气他是一口都不想吸。
再说,他都多少年没抽过正儿八经的雪茄了。
“小哥……嗝,不一起喝口吗?”
在桑提斯沉思着什么的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大汉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满是茧子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了。”
“喝口呗,大伙都高兴。”
“算了,我不爱喝这种。”
“那你爱喝哪种?”
“就……”
“啊,我懂我懂,你们这种城里来的……”
没等桑提斯回话,大汉就一边拍着他的肩一边灌了口下去。
“我跟你讲啊,你们喝的那种酒,那哪能叫酒啊。”
“……”
桑提斯感觉脑壳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这个,好酒,你不喝是你损失。”
“损失就损失吧。”
“今天是你运气好,老板请客,敞开喝。”
“哪来的客,这不是你们自己载的酒。”
“就是老板,不是,是前老板他……嗐,你别管,反正老板买单。”
“都说是你们自己的酒,哪来的单。”
“这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行吧。”
如果现在让桑提斯添一份“最讨厌的东西”名单,说话咕囊难懂还没有逻辑的酒鬼绝对能排到前十。
“哎,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明天开了工……嗝,就忙起来了……”
“荒郊野岭的,总得有人保持清醒。”
“哦,你们是老板花钱请来的,是应该清醒着点……”
说罢,大汉仰起头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酒。
“……”
桑提斯感觉额头的青筋暴起了几块儿,心里一股无名火起。
原本听说是桩没什么风险、收益还不错的废墟探索任务,只是需要拥有一定战前知识的人作为技术支持,自己才没顾忌太多地接了这单。
加上委托方的帮派在附近的废土上小有名气,相对可靠,而且承诺如果与其他组织交火会额外加钱……
结果,别的不谈,就这开工前一夜,自己这队的这么坨人,就伶仃大醉地喝倒了小半。
拜托,要是在你们自己据点里,爱咋咋。
但这荒郊野岭的,几栋破建筑,外面又是终年不化的雪原。
我知道你们刚把前老板干翻了很兴奋,新老板又出手阔绰,把前老板的私藏酒掏了个精光,分给了兄弟们喝。
灯火通明,显眼的像只吊在树上的猪不说,竟然毫无防备地醉成这样……
红区的危险他是向来有所耳闻,久居于此、朝生暮死的“感染者”们的“心宽”他也常常听闻。
半边酒吧在枪战,另半边依旧在喝酒作乐的情景,都不止一次在这片土地的某处上演过。
可心再宽也不是眼下这种心宽法吧……
桑提斯感觉自己甚至有一种冲动,就是如果自己现在不是孤身一人,完全可以当场反水,把这群人扒干净绑起来,扔进雪坑里面,然后溜之大吉。
“我跟你讲啊,这可是老板的私酿!都是好酒!不信你闻闻?”
“别别,别把那玩意儿凑我脸上,我不喝。”
“啧,你这人,就没意思。”
“这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兄弟,你们喝酒都不看场合的吗?”
“有什么不对的?哦,我明白了,我听说过……”
“什……听说过什么?”
“你们城里人,吸烟都有专门的吸烟区,是不是喝酒也必须到专门的喝酒区?”
“不是……啊……算了。”
“你这人……大兄弟,我看你就是绷太紧了。”
“……”
“我们这儿,该干活时候好好干,该休息时候好好喝。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行乐?”
“及时行乐。”
“对对对,就那个词。该喝的时候不痛痛快快喝,说不定哪天就喝不着了。那时候再哭着想吃肉,临死前想抽根烟,门都没了。”
“……”
“还有个词,叫劳逸结合。这词我可记得清。人得好好休息才有力气好好干活,成天惦记这惦记那,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没被人打死也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桑提斯逐渐开始觉得对方说的有点道理,甚至有点想试试这些红区废土上的亡命之徒们私酿的酒是什么味道的。
他不喝,不是因为真的不爱喝酒,而是由衷觉得这些人醉成这样很不成样子。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想象一下他们酒的味道。
首先肯定是浑浊的,味道很混杂,因为酒精的提炼设备精度达不到。
接着是辛辣,烈酒划过喉腔,留下有如刀割般痛楚。
而最后留下的会是雪原上厚重积雪一般绵长的回味,还是如在刀尖淌下的鲜血般带着微腥的苦涩?
“小哥,我这儿最后一瓶了,你真的不想尝尝吗?”
大汉的话打断了桑提斯的思绪。
他当然想喝。
但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或者说素养,让他本能地把自己的真实欲望压到了更下一层。
“算了,你爱喝你自己喝吧。”
一边搭着话茬,桑提斯伸出手,在满是雾气的窗户玻璃上抹了抹,眺望着在对面建筑屋顶安插的哨卫。
大雪纷飞的夜晚,厚实的云挡住了月光,即使以他强化过的视力,也只能看清隐约的人形轮廓。
在他的视野里,最高处的那个哨卫,似乎正倚靠着阳台的柱子坐着。
“那边的哨卫好像在偷懒。”
“啊?谁?我打无线电去骂他。”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嗯……”
“大伙都在休息,外面几名哨卫的警戒任务责任重大。我去确认下他们状态吧。”
“哪用那么麻烦……喂,豁牙!给我递下我的无线电耳机……”
“哎哎,不用了。我坐着也是坐着,雪下这么大,外面兄弟要是有撑不太住,又不好意思说的,我也能替他们会儿。”
“那行吧。你都这么说了。”
桑提斯站起身,披上了自己的外套,顺手检查了下外套内外的装备有没有遗失,然后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长椅和土匪,走向建筑的侧门。
走近以后他注意到,这些人的身上是真的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在被黑晶感染后依然存活的这些“感染者”们,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新陈代谢速率,都要远超常人。连解酒,或者说解毒的速度,也连带着被强化了吗……
单从概率上讲,感染后依旧能存活下来的这些人,称其为“天选之子”也不为过。
然而这些“幸运儿”,最终还是只能被流放到这荒芜的废土之上,靠劫掠和从战前废墟里挖垃圾为生,比在垃圾堆里拾掇东西吃的野狗好不到哪去。
这世道真是说不清。
一只手按住门板,另一只手打开侧门的门栓,外面呼啸着的寒风产生的风压使得桑提斯需要稍稍用点力气才控制住门板,不至于“砰”地砸到墙壁上。
“如果有人从正门突破,只要一发霰弹把大门的门栓打碎,然后接着风压把大门砰地推开,对于那些酒鬼而言应该很有措手不及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桑提斯摇着头笑了笑。
接着他回过头,看到不远处刚好有个兄弟好像在找地方撒尿,便招呼他过来,帮自己等下栓好门。
交代好事情后,桑提斯戴好了外套厚实的兜帽,顶着混杂着雪花的寒风,走向正对面的另一栋建筑。
这里的三栋建筑大致呈品字型结构,他们大部分人所在的这栋建筑,桑提斯姑且称之为“教堂”,占地面积最大,与另外两栋并排的建筑相望。
之所以称之为教堂,是因为在最开始进入这栋建筑的时候,就能看到不少损坏程度不一的长椅,正对大门的尽头还能看到一个台座。
直觉而言,桑提斯觉得这里应该是栋教堂之类的建筑,所以后来在检查过程中发现了侧门时,并没有感到意外。
之所以没有断言,是因为这里墙壁保留完好,而外部的装饰性特征基本损坏干净,不排除曾经是教堂,而后被二次改建以用于其他用途的可能。
或者反过来,由什么奇怪建筑改成的教堂。
从教堂外向内看,窗户的雾气太重,而且集中在窗户内侧,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缓缓踱步到正门附近后,桑提斯看到了停在路旁的几辆改装载具,以及他们来时碾过的车痕。
车痕很重,雪势虽然不小,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填平痕迹。
几辆很有废土风格的车上大喇喇地焊着规格不一的钢板,涂着花里胡哨的装饰,包括一只赤红的爪痕——赤爪帮的徽记,还嵌着比钢板还厚的玻璃窗——不一定有多防弹,但在结实抗揍上毋庸置疑。
这样沉重的设计是因为在这个世界的废土上存在着一种常见的自然灾害——晶暴,一种富含大量黑晶颗粒的沙尘暴。
相比于普通的沙尘暴,因为出现频率更高、平均烈度更高且气体中存在坚硬的晶体颗粒,对于生物的呼吸道和皮肤外层有着致命的威胁。
而对于缺少遮掩的独行者,被卷上天都不是没可能。
所以无论是是在废土上求生的流浪者和土匪,还是在宜居区间往来的运输队,都会尽可能地给自己的载具加强、加厚装甲。
碰上劫道的,打不过好歹能投降;哪天遇上高烈度的晶暴,理都没处说去。
教堂正对面分别是一栋两层、一栋三层的两栋别墅式的建筑,而无论是教堂的高处,还是这两栋建筑里,都安排了好几处负责警戒的暗哨。
当桑提斯靠近那栋三层别墅后,阴影里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土匪抬枪指着他,走了出来。
对方什么都没说,但桑提斯很清楚,对方是在质问自己在干什么。
他也清楚,对方会这么明着走出来,意味着能看到自己这个位置的哨兵肯定不知对方一个。
虽然他自己有连接到耳机的通讯器,转频道蛮麻烦的,所以他干脆就用肢体动作比划了起来。
“我,上去,放哨。跟队长,报告过了。你,可以无线电问。”
桑提斯带的是分指式的手套,比划些简单的信息相对容易,对方也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看着对方一手捂着耳机,跟什么人交流了下,然后放下了枪,示意他可以过去。
“好的,辛苦了。”
这栋三层建筑的保存相对完好,比起逐层爬上去,走楼梯还是轻松点。
跟一层驻守的另外几位哨卫也打了个招呼,桑提斯通过楼梯向三层走去。
这两栋别墅整体比对面的教堂低一些,不过由于周围都是雪原,作为外部警戒而言视野很好,而且能看好停放在教堂正门的那几辆载具,为一行人可能的撤退保证条件。
飒飒的寒风透过破败的门窗灌进屋里,热力环流原理下产生的穿堂风使得屋内的体感比站在外面还差一些——虽然墙壁保存状况尚可,可这两栋建筑的门窗保存,就没对面的教堂那么幸运了。
而此时此刻在站岗的诸位,都是被抓阄选出来的不幸怨种,裹紧着衣服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等待着换班时间的到来。
桑提斯很怀疑这些人是否能忠实的完成这重要的警戒任务,这也是他自认为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优哉游哉地喝个伶仃大醉的原因之一。
他的步子迈的很慢,借助着自己不错的夜视视觉,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思考如果发生枪战,哪里能作为掩体,哪里能进行迂回。
此时别墅内的光亮主要来自于对面的教堂。虽然这里电路状况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在事前检查的过程中还在车库发现了柴油发电机。
可惜屋内电视、电灯之类的电器都该破的破、该坏的坏了个遍,木质的家具和破烂的沙发堆在角落,有些家具和电器甚至不翼而飞,想必是被晶暴卷了出去。
或者已经被其他流浪者把有用的电子器材掳掠一空。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桑提斯走到了三层。
三层的哨卫人员同样是三人一组,一名在朝向教堂的阳台,另外两名在朝向雪原、有着大落地窗的卧室。
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队长在进行相关安排的时候,桑提斯很注意的听取了汇报和安排,不然他总觉不心安。
从楼梯转过个转角,走向了阳台。
夹杂着雪花的风从敞开的阳台窗灌了进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稍稍寻找后,他看到了那个一手拄着枪、坐在围栏、靠着台柱的身影,整个人瘫软地靠在柱子上,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喂!不是吧兄弟,这你都能……”
桑提斯见到此情此景,下意识的感到有些脑壳疼、因为一直带着防毒面具,雪不会灌进嘴里,就抬高了声音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
那个人胸口上的……是什么东西?
哨卫最开始背对着他,所以桑提斯第一时间没有看到。但靠近一些后,他注意到有什么细长的东西从对方的脖子上突了出来。
在他下一个意识从脑海闪过前,直觉的警戒与恐惧便如闪电一般顺着他的脊髓而下,整个身体瞬间如张开弓弦般绷紧,下一个瞬间便要如疾风般压低身体,拔枪,并指向身后。
然而,他还是太慢了。
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和应对之前,冰冷的钢铁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别动。”
警告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为冷冽,让桑提斯的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他是谁,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解决的哨卫,用的什么武器指的我,他,不对……她?
纷乱的思绪在桑提斯的脑中乱转,只接受过训练而缺乏实战经验的弊端此刻暴露无遗,死亡的恐惧让他感觉整个身体如被冻僵一般迟缓僵硬。
“举起双手,不用转身。”
后面的人继续陈述着指令。
没等桑提斯脑子里想出什么结果,他的身体便已经下意识地照着指示动了起来。
“别开枪,有话好商量,我,我还……”
“站直。”
桑提斯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然后背肌猛然用力,绷地站的更直了。
“双手在腰后交叉,保持我能看到。”
对方仿佛拿捏准了他此刻的状态,有条不紊地陈述着指令,让他来不及进行任何思考或反击。
“谢廖沙。”
“啊?”
“没说你。”
“哦……”
“先绑手。”
桑提斯听到一个脚步从不远处传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用一条比他手指还粗的绳子绑住了他的双手。
在被绑住的这片刻,他甚至尝试通过后脑被顶住的触感,判断对方是使用的什么武器,然后进行殊死一搏。
如果是步枪之类这个距离使用相对困难的武器,自己只要动作够快,或许能靠出其不意地移动躲开对方的第一枪,然后控制住对方的武器。
可接下来呢?如果对方一把扔开步枪,然后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直接开枪了呢?
原来的课程里好像教过这种情况下的应对方法,可是……可恶,脑子转不过来,想不起来了。
何况,顶着自己的这个金属物好像并不粗大,能感觉到边缘明显的弧度。
根据这个声音的距离,对方的站位,很可能用的就是一把手枪啊……
“可以了,列兵。”
“……中尉,不用卸掉他的武器吗?”
“不用。”
列兵?中尉?他们是凯威格军方的人?军方的人为什么要到这里?这附近的军区里有女性中尉?什么时候提拔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是下放的?
一连串的疑问如烧开热水中的气泡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让他愈发的觉得不知所措。
“放轻松,转过来吧。”
叮叮叮当……
桑提斯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对方丢在了地上。
听到对方说放松后,他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是……一根细短的钢管,另一端被非常粗劣地切割过,而且有锈化痕迹,只是略微打磨过。
看到这个东西,他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后知后觉的某种东西让一股热血刷地冲上了他的脑门,整个脸火拉拉地烧了起来。
对方甚至没用枪指着他,而是用的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钢管!
这时候,他听到几声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走向了阳台。
转向那边,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灰色的大衣,一张漆黑如夜的机械弓,一头银白的长发和一根银白雪亮的……尾巴?
“亚人?!”桑提斯脱口而出。
在被黑晶感染后幸存的人群中,除了单纯有部分肉体被永久性结晶化以外,有的人形体发生了大幅度的变异,各方面的体能愈发不像人类,甚至长出不属于人类的器官、肢体,如怪物一般。
还有不小比例的幸存者,长出了属于其他种族的特征,比如耳朵、尾巴、鳞片、翅膀、蹼、爪子等等。表现出这类特征的感染者不仅能较为稳定地将特征遗传,甚至听说跟普通人类还没有生殖隔离……
凯威格高层的专家们推测,这类异变可能跟基因的定向表达被修改有关,因此将这类表现出其他生物特征的感染者统一称呼为“亚人”。
雪白的尾巴,毛茸茸的耳朵……桑提斯很确定,眼前的这名被其同伴称呼为“中尉”的神秘女性,是一名完全的亚人。
亚人不一定比普通感染者更强,但具体实力往往很难推测。
因为强大的普通感染者,体表往往会有大面积的结晶,可以通过这样的显著特征很快推测出其大概会强悍到什么程度。
而亚人的体表却常常没有任何结晶,
这么说来,自己被对方悄无声息地接近和俘虏,完全不是自己警戒不到位的问题,毕竟对方不一定强到什么程度。
体质上的问题,没办法,没办法的。
暗戳戳地给自己找好借口之后,桑提斯也放平了心态,慢慢地跟了上去。
走到阳台之后他才清楚的看到,那名瘫躺在柱子上的哨卫的确是“睡”了过去,一觉不醒的那种。
一根纤长的箭矢穿过了他的喉咙,以微妙的平衡将他钉在了背后的柱子上。而先前引起他注意的,则是稍靠近后,视角差没能完全挡住的箭尾。
这样的“杰作”,想必是他旁边的这位“中尉”所为。
她会是这只未知队伍的最高指挥吗?这支队伍里跟她一样用弓,而且技艺高超的人又会有多少?
压着种种疑问,他看到那名拿弓的亚人在阳台的围栏前停下,眺望向了对面的教堂。
轻柔的雪花自天际飘散而下,轻轻地划过少女的侧脸。少女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靛蓝色的眼瞳如长夜般深邃。
明明整幅画面如上世纪的老电影般隽永美丽,对于畏缩在一旁的桑提斯而言却令人不自觉地发颤。
硬要说眼前的女性不过二十岁左右,姿态却如久经沙场的老兵一般沉稳老练,而且除了刚才绑住自己的人以外,她的其他部下依旧隐藏在黑暗中。
他看着少女的目光从教堂上逐渐扫过,深邃,锐利,而沉稳,不急不躁。
像是一名欣赏着待宰羔羊的屠夫,像是一只静候着狩猎时机的狼。
注意到对方的眼神,桑提斯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斗胆请问……怎么称呼?”
桑提斯咽了口气,硬着胆子向对方问道。
雪势到这时已经小了很多,到了可以正常对话的程度。
“……”
然而对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们的目标,是为了清除赤爪帮的人?”
这群猪槽里面舔酒的猪崽子们,屠夫已经把刀架你们脖子上了!该死……
“不。”
“啊?”桑提斯愣了下。
“我们只是在赶走盗贼。”
桑提斯脑子内,像陈旧的风箱一样发出了吱呀吱呀过载的声音。
“呃,等下,这片儿是你们的地盘?”
“很聪明。”
“我说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怎么会有几栋保存这么好的建筑。你们做过修缮?”
对方并没有回答。
桑提斯尴尬地咳嗽了下,显然自己趁势套近乎的战略对眼前这个人并没有用。
“那,你们留下我,是为了问些什么吧?而且还是我比较配合的情况下比较好问。”
“不错。”
对方头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虽然桑提斯并不对此感到开心。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次提出问题的是中尉。
“呃……说是发现了一处非常有价值的战前废墟,好像原来是一处很巨大的军用设施来着……”
中尉伸手示意暂停。
“他不在里面。”
桑提斯恨不得让全部血液都运到脑部地让脑子全速运转,才迅速地理解了对方所说的“他”是谁。
假设对方对目前队伍的侦查很到位,再联系自己所说的语境,这里的“他”应当指的提出计划的“赤爪帮的老大”。
“因为老大说,这次的行动是值得整个帮派把资源压在上面的。调动人手本身也需要人手和相对应的补给,要增加计划的成功率和安全度,需要分多个队伍,分批次、分段进行任务,并对发掘地点周围进行肃清……”
看到对方没什么反应,桑提斯赶忙继续说道。
“我们这支是先锋队伍,负责现场的初步清理、勘探、发掘和修筑工事,警告和驱赶其他可能的闲散流浪者……老实讲我觉得这些人完成这些任务……”
“发掘地的具体坐标你知道吗?”
“呃……只有队长知道。”
“……”
“等下,那啥,我记得队长随身带着的几张地图上都有作标记,用的他们内部的暗号,但是能找到的话,我能帮你们辨认!”
“好。赤爪帮总共分成了几队,下一支队伍什么时候跟进?”
“我听说是有三队吧,我拿不准……第二队预计的是两到三天后到。”
“……”
“那个……我其实是赤爪帮雇来协助挖掘的,防止炸到很值钱的东西或者把整个遗迹炸塌什么的,就算你们跟赤爪帮有仇,我跟你们也往日无怨近日无……”
“我知道。”
“哦哦,好的好的。”桑提斯赶忙闭上了嘴。
中尉转过头,继续观察着教堂,似乎在等待什么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路上的车辙逐渐一点痕迹看不到了。
其间中尉除了偶尔低下头,通过通讯器接受报告和下达命令外,大部分时间则是在灯光的阴影中如雕像一般耸立着,静静地观察着。
敌方战力明晰,可能的路径有限,这栋教堂建筑本就是自家据点,如今被鸠占鹊巢,这仗与瓮中捉鳖无异。
而对于已然沦为人质的桑提斯来说,自己在这被撂在一旁、等待自己未知命运的几分钟,比半个世纪都难熬。
他看得到教堂上被粗略掩盖的一具具尸体,看得到黑灰色的身影在周围的雪原埋下简易地雷,看得到雪覆的岩石后悄然就绪的火力组。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预测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只神秘的队伍一步步瓦解掉外围警戒的阵线。
虽然他确实看不惯这些红区土匪们的生活作风,但好歹是自己的金主……
他的心里甚至猛然升起了一种豪情:要杀要剐要审讯要抛尸随你们便吧,别把我光撂在这儿啊!
正当他准备试着再跟中尉交涉些什么的时候,银发的亚人少女头一次有了较大幅度的动作。
她抖落了衣襟和发梢的积雪,走到了阳台中央,如在准备完全的乐团指挥,下达了掀开帷幕的指令。
“这里是风暴眼,观测到外围组就位。0030后敌方哨兵例行汇报,0100后引爆‘烟花’。再次声明任务类型为,确保区域安全的集会所控制任务。第一阶段目标为削减敌方有生战力,在观测到敌方主力离开区域后转进到第二阶段。第二阶段任务为肃清区域安全。总指挥由风暴眼担任,第二指挥由尤利科夫下士担任。任务终止代号为‘鹈鹕’,重复,任务终止代号为‘鹈鹕’。”
在自称代号为“风暴眼”的少女结束下达指令后片刻,她拿起了一部对讲机。
一阵嘈杂的电子噪音过后,对讲机内响起了桑提斯稍微耳熟的声音。
“喂,例行汇报时间到了,你那边……”
下一刻,少女手中的对讲机被她捏了个碎。
紧接着,教堂内传来嘈乱的声音,玻璃窗透出光被纷纷扰扰的人影切的杂乱起来,桌椅被推倒、叫骂声、呵斥声和重物碰撞声不绝于耳。
能在环境恶劣、资源贫瘠的废土上相对滋润的活到今天,每个稍大的帮派内都有着自己的组织性和作战素养。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哨卫失联”的消息迅速让整个教堂内沸腾起来,前一秒还在躺尸的醉汉,下一秒已经披上了自己破烂的防弹衣;前一秒还在因赌约叫骂的对头,下一秒已经在互相搭把手移动桌椅构筑掩体。
感染者出色的体能加上废土救生磨练下来的熟练技艺,让这伙连“团队合作”几个字都不一定知道怎么写的土匪,非常迅速地构建好了像模像样的阵地,作好了应对从正门、窗户甚至天花板的袭击的准备。
此刻哪怕有几颗手雷砸破窗户被扔进来,都能有人及时地跳跃而起一个空摘把手榴弹扔回去。
对于常人而言匪夷所思,在这片深受黑晶创伤的废土上却是常有的景象。
这一切,是某个已经沦为俘虏的先生想象不到的。
而对于在废土上长大、深谙此道的萨赫梅特·阿尔特克女士,或者说“风暴眼”来说,这些宵小之徒的挣扎,不过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确认到敌方动向,外围组十秒倒计时。诸君,武运昌隆。”
正在教堂内的每一个人都在绷紧了身体和精神,等待和警戒着可能的袭击,等待队长组织人手侦查周围还是突破的时候,第一波攻击到来了。
不是从正门,不是从窗户,不是从后门,甚至不是从天花板。
贮藏的炸药自地下起爆,掀开了大块的石质地板,四散的砂石与泥土让教堂内霎时一片混乱。
不止是爆炸本身的冲击波,本就预留在炸药上层、混着有磷制烟花粉的复合燃剂,在爆炸的冲击下四散燃烧。
由于剂量原因,这样的燃烧猛烈而短暂,对人的烧伤能力有限,不然整个据点也可能因为这样的奇袭付之一炬;比起造成人员损伤,更大的作用在于进一步造成混乱,为进一步击垮土匪们脆弱的纪律提供助力。
“XX的,什么情况,敌人的攻击?攻击从哪来的?”
“我的腿!还在吗,我的腿没知觉了!”
“别鬼叫,再叫我把你第三条腿也打断!”
“你X的,爆炸是从地下来的,这是他X的陷阱!”
“咳咳咳……为什么?他们怎么做到的?”
硝烟,尘土,四散的火苗,与令人烦躁的烟花……经历过爆炸的赤爪帮成员们或是惊恐地确认着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或是愤怒地咒骂着什么,甚至胡乱地开始对着窗外开枪。
敌人就在身边,敌人显然已经到了他们眼皮底下,但该死的敌人用卑劣的手段算计了他们!
“别慌!各小组报告伤亡情况!慌了就中了敌人下怀!”
先前给桑提斯递过酒的大汉,也就是他称作队长的男人,竭力大声地嘶吼着,试图压过这一片混乱,尽快地重振旗鼓,以应对敌人的下一波攻势。
然而敌人的攻势已经来了,而且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猛烈。
一辆搭载着KORD重机枪的吉普停在了教堂左侧,伴着剧烈的火光,12.7口径的子弹倾泻而出,足以撕裂装甲车的大口径子弹轻易地撕裂了脆弱的木质掩体,哪怕感染者的身体比普通人更为强韧,在火力强大的车载机枪前也只能像纸片般被轻松撕开。
同时,几把轻武器的火光自两侧的窗外闪起,与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补足射击面的不足。
“卧倒!该死,快卧倒!等待换弹间隙!”
“队长!怎么办啊?!”
“等!他们是从后面包过来的!我们从正面突破!”
“可是要是他们……”
“可是什么可是!我打爆你的头啊!”
枪械在废土之上近乎是必须品,但开枪就意味着要消耗弹药,而废土上的工业生产能力又将近于零,因此论谁都没有无限的资本无限制地倾泻火力。
重机枪火力虽猛,弹药的价格和消耗速度却是实实在在能让萨赫梅特感到肉疼的支出。
身为皑牙的指挥官,继承了来自父亲勤俭节约的优良品质,弓箭便于回收再利用的特性,是让她选择以弓为武器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萨赫梅特站在三层别墅的阳台前,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场形势。
行动的目的是“让敌人慌不择路地逃跑”而非“全歼”,在动用重机枪的前提下,此阶段之后的难度,即使是那几个新兵也不在话下。
因此作为锻炼新兵的手段,正得其时。
“火力组暂停射击,移动至C7点,一班掩护射击。”
“二班保持压制,不用吝惜弹药。”
虽然按照训练内容,在行动前分了班组,但按着这队里的人数……每个组分下来就1-2个人,而且班、组之间还有重叠。
按照标准指令指挥起来,有点怪怪的……
说来排掉火力组一个开枪的、一个开车的,一班就只剩下一个人能掩护了呀……
“二班交替射击,向前推进。”
“观测到火力组到达C7点,进行警示射击,引导敌方移动向泄流点。”
在重机枪第二次开火后,萨赫梅特看到,教堂的正门被猛然从内部撞开,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举着一面高大的钢铁盾牌冲了出来,紧跟其后的一种赤爪帮喽啰一边胡乱地向重机枪的方向胡乱扫射,一边鱼贯而出,跑向了停在路旁的载具。
越是在这种慌乱的时候,帮派土匪与经过专业军事训练的人员间的差距就越发明显。
仿佛逃出生天一般的这些人只是在一边跑一边乱开枪,完全没有交替掩护射击的次序,压制力约等于无、精准度堪忧堪忧不说,甚至还有流弹打中队友的。
如果萨赫梅特是铁了心想把这些人拿下,这伙人还真不一定能跑得掉。
另一边,最先冲出来的那个壮汉如一辆战车一般挡在了教堂右侧进行压制射击的二班队员面前,并从盾后伸出一把粗重的霰弹,凭感觉胡乱地射击。
队员们手中的小口径武器难以穿透其手上笨重而粗糙的盾牌,而大汉的射击却有着致命的威胁。
萨赫梅特能看到,这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肉体上随处可见黑色的结晶,是感染程度相当高的感染者。
她见过一些肉体极端发达的感染者,几如人肉战车一般,甚至连rpg都能硬扛下来一发。
下面的这名壮汉,到不了那个程度;但即使没有那面盾牌,以二班队员的火力也很难快速处理掉他。
萨赫梅特比较欣慰的是,三名队员们注意到了这点,很快分散到了掩体内,并对着壮汉的持枪手持续压制射击,让对方难以继续开火,只能举着盾牌,缓慢掩护其他帮派成员后撤。
而其他人的撤退也并非一帆风顺,在萨赫梅特的指挥下,有两辆载具被安装了一些带有延迟引信的燃烧剂。不是为了像汽车炸弹一样烧死谁,而是为了刺激本就已经乱成一团的赤爪帮成员们放弃这两辆已经烧起来的车。
拍着胸脯讲,要是你逃跑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车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了,你真的还会选择去开它吗?
至少眼下的这些人不会。
“能认出哪个是你们队长吗?”
萨赫梅特像提溜小狗一样把被搁置在一边的桑提斯拎了起来。
“额……那,那个!举着盾牌的那个大个儿!”
“感谢配合。”
说罢他就被萨赫梅特扔到了一边。
“不用谢……哎,诶,你问这个干嘛?”
萨赫梅特走到阳台边缘,从箭袋中取出一根锋利的箭矢,搭上了弓弦。
直线距离不超过百米,东南风,雪势平稳,甚至还能借点重力势能,即使不用激光辅助辅助瞄准,对于萨赫梅特而言都像打靶一样简单。
弯弓如月,箭锋反映着雪光,有一种绮丽的美感。
萨赫梅特所使用的反曲弓,并没有过多的精密结构或配件,仅仅只是加强过弓臂与弓弦。简洁,轻盈,结实,而且可靠。
嘣——
弦响,箭发。
箭矢划过夜空,刺穿了风雪,撕开了皮肤与肌肉,精准地刺入了壮汉的后心。
人在不伤及要害的情况下能有多顽强,人在要害被刺穿的情况下就能有脆弱。
即使这名强悍的感染者正面抗下一梭子5.45都不一定会死。
在猎手精准的射击下,他连一声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就看完了人生的走马灯,来到了亡命生涯的尽头。
树倒猢狲散,队长已死,剩下的喽啰们更是不堪一击。
为了能尽快逃离,甚至有人开枪射击正要爬上车的队友,仅仅只是为了车上的负担能更小点,车能跑得更快。
而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的感染者们,吃了一两发枪子还没能止血,又被队友的载具抛下,只能痛苦地拖着身子向远处逃离。
“这里是风暴眼,敌人主力已撤离,全员以班为单位,转入扫荡阶段。可能仍有幸存者,不需要留活口,更不要掉以轻心。”
交代完指令后,萨赫梅特转头看向了早已瘫软在地的俘虏。
“我,会被怎么样?”
桑提斯战战兢兢地问道。
在萨赫梅特的计划里,原本并没有打算留这个活口。只是这货不长眼地走了上来,所以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问点东西出来。
之所以只是反绑了手,没有绑的像个粽子,也没卸下他的配枪。
因为没必要。
而且让他留着配枪,留点安心感和难以理解,更方便她询问出有用的信息。
事实证明了她的做法是正确而有效的。
“清点完战利品后,辨认发掘地点的坐标,之后我们会把你扔到运输道上,你运气好的话应该能碰上凯威格的运输队。”
“不是吧……那也太……”
大量的问题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能不能在他被冻死之前碰上运输队就是个问题,还可能有遇上晶暴,野兽……而且就算遇上了运输队,怎么说服他们带上自己,以及怎么进入黄区,都是没办法随便带过的大问题啊……
这样的安排,跟让他自生自灭有多大区别?
“至,至少把我送到离黄区近些吧?”
“为什么。”
这不是在问为什么需要把他送到离黄区近些,而是萨赫梅特为什么要花那个人力物力做这件事。
“呃呃……那个……”
对于绝望与恐惧之中,桑提斯感觉自己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您这么强,还有重机枪……您背后应该是一个比较大的组织吧?要不就留我做个打杂的?您看我,虽然怂,而且弱,但是好歹做过基因改造,而且知道很多技术知识,您那么大的组织,总缺个打杂的吧?我可以不要薪水,只要……”
“不用说了,我拒绝。”
“呃,为什么?”
“你不配。”
萨赫梅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她所在的皑牙是一个极具向心力与组织度的组织,同时对外来者极为排斥,更别提这样的丧家之犬。
于是后来这个名叫桑提斯的男人还是被扔到了路上,靠着顽强的意志和傻人有傻福的幸运遇上了运输队,最后靠着家人的人脉回到了家。只是他这剩下的一辈子,再也没敢进入红区,再也没敢踏上这片废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