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生

　　这里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
　　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不存在。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昏沉。
　　这种昏沉不是黑，也不是暗，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
　　就像是在不断在沉入湖底，一切的一切又都与你无关。
　　叶述的思维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但那份痛楚仍然存在...
　　他记得巨大的粒子光束切开了指挥舰的防护罩，然后像是劈开豆腐一样将整个舰体的上半部分切割两半。
　　而没有接受过任何改造手术，也没有任何域场能力的自己当场就被巨大的压流从船体内拋向了冰冷的宇宙。
　　他的耳膜开始破裂，鲜血顺着耳道流出，然后化作许多细小的圆球，悬浮在虚空之中。
　　他体内的细胞被无数高能辐射冲击，即使是进化到了第五代的新人类基因也在恐怖的辐射前成为了一堆碎渣，在彻底死亡的前一刻，他还幻听到某个死了很久的女孩的哭声，而那份长存内心的空洞与痛楚也随着女孩的哭泣稍稍被填补了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样一片无垠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光，仿佛被光芒吸引，叶述那脆弱破碎的意识缓缓向着光芒靠近着，最后没入其中。
　　......
　　“在战争里，唯有战争不会死去！”
　　耳边传来了那熟悉的激昂呼声，声音的主人是曾经自己在海军指挥官学院的教师，似乎姓陆来着。
　　叶述有些记不清了，自从天灾战争开启后，地球联邦一百六十七颗殖民星，接近一千星系的领土无时无刻都在死人，几乎每天都有他认识的人牺牲。
　　死亡与战争成为了星海间唯一的主旋律。
　　“伟大的人类英雄，地球联邦特级功臣，银河勋章的获得者，卡尔戈夫·瓦西里同志曾说过，战争是文明生存的必需品，我们不期盼战争，但也不会畏惧战争的到来，而在座的各位，是未来舰队的中坚力量，你们的每一道命令都将背负数十数百数千，乃至数万数十万人的生命。”
　　“所以今天的课程，我要教会你们的便是敬畏...”
　　陆教官的视线横扫教室，然后他的目光便停在了某个呼呼大睡的人身上。
　　“叶述同学，请你站起来回答...什么叫做敬畏。”
　　陆教官最后一句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让思维正陷入一片深沉的叶述清醒了一丝，他下意识的从座位上站起，然后迷迷糊糊的回答。
　　“我全科S级评价，毕业就能晋升校官，接手巡洋级战舰指挥权，并且只用十年就跳槽到了泰坦旗舰上当指挥官，这就叫敬畏。”
　　教室里顿时出现了死一般的静默。
　　陆教官的眼角微微抽搐，随后他凭借着良好的养气功夫稳下了心情，只不过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善。
　　“那么，未来的泰坦旗舰指挥官...请你告诉我，在小行星带偶然间与敌小股部队近距离遭遇，且我方战舰无法规避的情况下，身为一名指挥官的你应当如何决策。”
　　陆教官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少年，此刻少年的脸上一片迷茫，他环顾四周，似乎在想确认自己的情况，不过陆教官可不会让这个刚睡醒的小伙子有缓冲的时间，于是他淡淡开口。
　　“如果回答不出来可以就这么站着上课，有利于血液循环。”
　　“报告，其实最促进血液循环的是躺着。”叶述伸出了手，迷茫的表情似乎有些无辜。
　　陆教官深吸一口气，他再次凭借着良好的养气功夫压住了将教尺甩出去的欲望，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叶述又举手了。
　　“报告，在回答教官的问题前，我想问一下...今天是星盟历多少年，几月几号?”
　　“星盟历363年，6月13日，学员叶述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今天也将是你在这个海军指挥官学院里的最后一天。”
　　“...咳咳。”
　　叶述用干咳压下了内心汹涌的感情，而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是紧急情况，我会迅速折越到敌军附近，进行跳帮战。”
　　星海间的战斗十分的简单纯粹，情报的准确，雷达的精准，武器的射程与速度，每一样都决定了胜负的天平会如何倾斜，而指挥官所需要负责的，是整合敌我情报寻找对方的失误，以此为筹码来拨动战争的天平。
　　“理由。”
　　陆教官微微点头，叶述的回答可以说十分准确了。
　　在情报不足的突**况下，近距离遭遇时，谁先发起进攻谁就能取到较大优势，这是人类在星海间摸爬滚打了千年悟出的真理之一。
　　“小行星遮挡太多带不适合远距离作战，偶然遭遇的情况说明对方也不是有备而来，先手折越再往他们脸上拍几个装甲突击队，只要不是兵力差距过大，基本可以取得敌方战舰控制权。”
　　叶述耸了耸肩膀，“反应够快，够决断，和有预谋的偷袭造成的效果其实差不多。”
　　“好了，坐下吧。”
　　陆教官撇了一眼叶述，他将教尺摆在手心拍了几下后便不再说什么。
　　从座位上坐下，叶述伸出手。
　　这双手掌细腻有力，没有二十年后的粗糙沉稳。
　　而身旁的一切都仿佛在告诉他。
　　他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场天灾战争还未发起之前。
　　是奇迹?还是科学?
　　亦或者...一次偶然?
　　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现象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叶述将脑海中的杂念甩开。
　　今年是363年，也就是说一年后....惊动了诸多文明的“先驱者遗迹”就会现世，那场持续了五年的纳米灾疫也是由此开启。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未来的天灾之主“希诺·爱罗兰德”第一次出现的地方也是先驱者遗迹。
　　如果自己提前毙了天灾之主，那未来的轨迹会不会改变，地球联邦牺牲的人是不是都能活下去?
　　自己是不是就能带着她去看遍全宇宙最美丽的风景。
　　现在叶述甚至想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让他们下最高通缉令，立刻逮捕这个灭世灾星。
　　可惜，这个方法是不可行的。
　　靠在椅子上，叶述缓缓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还有时间，有足够的时间，还有可以说是未卜先知的情报，对于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来说，这样的开局就跟开了挂似的。
　　老路不能走，起码不能只走一条，舰队的力量在战争前期确实是可以碾压天灾的，在各个文明拿出他们的泰坦旗舰后甚至一路平推到了天灾最后的据点。
　　然而，当那位天灾之主轻松捏碎了联合舰队的泰坦旗舰后，一切都改变了。
　　天灾之主麾下的强大个体开始单兵突破火力线，直接骑脸对战舰船体进行破坏，如果遇到泰坦级别的舰船，天灾之主就亲自动手，仅仅数年，各大文明的泰坦旗舰全都成了一堆冰冷的太空垃圾，这些残骸在太空中经久不息的燃烧着，组成了一条明亮的废墟带。
　　前世自己的舰队就是废墟带里的一员，嗯，就挨着那些古老者的舰船。
　　虽然听说后方工厂又像下饺子一样列装了最新设计的泰坦旗舰，但是那时的叶述已经凉了。
　　所以只靠一条路是完全不可取的。
　　那剩下的路就还剩一条，超凡入圣，灵能飞升，打不过就加入。
　　在这片星海中，舰队的力量固然可怕，但是个体的存在也不可小觑。
　　灵能者，也被称为域能使，他们操控着星海里本就存在的力量，其中强大者更是如同神佛般纵横在星空战场之上。
　　不过其中有个难处。
　　叶述完全没有操纵域能的天赋，甚至别说操纵，他连感应都无法感应。
　　好在，这个缺陷是有办法弥补的，在联邦对天生拥有域能的种族进行过各种各样的研究后，得出了域能力是可以后天觉醒的。
　　啥，你说为什么不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咳咳，叶述觉得传宗接代还是非常重要的，古老的运动，虽然低效，但是浪漫。
　　一天的课程在陆教官的讲述下迅速的结束了，剩下的便是自习时间。
　　嗯，所谓的自习，就是打开虚拟现实装置，在智脑模拟的战场上大战一场。
　　随意找了个借口叶述就从模拟室开溜了，他要借着这段时间去确认一件事。
　　顺着着尘封已久的记忆，叶述穿过了一栋栋教学楼，最后他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建筑前。
　　学院图书馆。
　　在科技极度发达的时代还存有纸质图书馆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按照联邦老人的说法，大概是一种情怀吧。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端上一杯咖啡，坐在木制椅子上嗅着书香，然后看着学院里漂亮女孩走过时被微风吹动的长发与裙摆。
　　哦，可没有比这个更加青春的事情了。
　　现在还是处于上课时间，图书馆里的人很少，只有大厅里坐着寥寥无几的高年级学长学姐。
　　叶述站在原地，他的内心像海潮般不断翻涌着，最终，仿佛是要迎接某种审判一样，他顺着记忆里的路线，缓缓走向了图书馆的深处。
　　下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轻轻的撒在书架旁，少女正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坐在落地窗的阳台上细细翻看着。
　　那像是泼墨般的黑色长发被一根白色发带束成了侧马尾，搭在了左胸侧。
　　少女的五官柔和端正，虽然在普及了基因调整的社会里并不算太出众，但却十分的耐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少女抬起了头，那双如同红宝石般好看的双眼在看到来人后便散去了蕴藏的冰冷。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女孩的声音很轻，但落到了叶述心底，那空缺二十多年的巨大空洞在这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嗯...想你了。”
　　叶述很诚实的回答了，即使这个回答在女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
　　毕竟按照时间来算，星盟历363年的时候，自己和女孩也才刚刚认识一年，距离两人确认关系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女孩此刻却沉默了下来，她看到了叶述那眼底翻涌不息的感情。
　　就像是即将死亡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