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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218年8月7日10：13P.M
❶
霓虹灯下这座城市白日里的不堪和肮脏得以遮掩。商业街外放的重金属摇滚乐轰击着人们的耳膜，意义不明的标语和色彩奔放的涂鸦密布着大街小巷。白日一片靡靡的电子街区，如今已被闪烁的虹光所席卷，平日压抑着工作压力的社畜、热血过头的学生族、摆弄着性感腰身的站街女，此时已然成为帕博尔特的一道“绚丽”风景线，他们欢聚一起嗡鸣不止。
朔快步奔过半条街道，却和另一队游行者挤在了一起。他在人堆里左冲右突，引起一片骚乱。混乱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的结实的胸膛上摸索了一把，他试图停下去寻找咸猪手的源头，却被后面的人狠狠一推，险些倒在人们的脚下。
一阵怒骂在他身后响起，暴躁的话语间充满着不堪入耳的词汇。朔皱紧眉头，克制着涌起的怒意，顾不得寻找刚才的罪魁祸首，快步挤出人群，躲避四面八方撞过来的更多人流。
他呼气，在夜晚的帕博尔特过街永远是一个难事儿。以往可以供人们畅通无阻的天桥被挥舞着“自由万岁！”横幅的激进自由派精英变成了难以插足的坚固防线——那里同样也不安全，少数立场不同的人们集结在桥下叫骂，桥顶上把横幅举得最高的那位仁兄，手中的横幅不偏不倚的接住了下面飞上去的一镐头。于是气急败坏，横幅也不要了，手向下一指，将平生所学的一切污言秽语放送而出。
打着“人权自由解放”的游行已经持续了三个月，或许还会持续更长时间。这游行并不向任何人展示，只是单纯的参与者的狂欢。安定区是法外之地，而自治区这个由艾伯拉肯上位者规划出来的地方则是法外之地中最疯狂的部分。世俗的目光从不会聚焦于此，世俗的一切与这里绝缘。世俗的身份与伦理在此通通无法适用，无论再怎么肮脏的污言秽语，再怎么恶俗的野蛮行径，在这里都会得到纵容。你把对方打死，对方的亲属朋友也只能抱怨一声，然后把尸体拉去黑市贩卖器官，压榨最后一丝价值。
朔来到街的另一头，人群相比于路中央显得不那么拥挤，当然也没那么疯狂。他想掏出珍藏于怀中的猪肉干补充一下体力，却发现那东西已在与人群的挤压竞争中丢失，于是只好认倒霉。
❷
不变的霓虹灯闪烁着辉光，城市最高楼上的电子荧幕浮现出艾博拉肯国旗的形状——一只白鹰。讽刺的是那高楼没有入口，却在周围立起“寻求援助请上二楼”、“有困难随时欢迎您的到来”、“艾伯拉肯永远是您的朋友”等等令人发笑的告示牌。不过是对一群下水道老鼠们的对外作秀的“责任心”作怪，这栋高楼同上面浮现出的那面旗帜一样，是化作泡影的虚无，无实义的空想。
他看着面前的建筑，相比于那栋高楼它矮了不少，但毕竟是有着大门的地方。其上挂着的写着歪歪扭扭的“餐馆”二字的字牌不能掩盖这东西是一家餐馆的事实。餐馆的旁边是酒吧，酒吧旁边是夜店，夜店的招牌被充满**气息的标语所掩盖。携带着酒精气味的凉风吹过，标语的一角从招牌上脱落，露出两个显眼的成人符号。
朔走入位于三幢建筑中间的那座酒吧。之所以说“座”是因为这家店从外面看庞大有如城堡。“自由女神酒吧”几个鲜红大字故意加了弱化透视原理的代码，即使从远处看也依旧不免刺激眼球。招牌上的“自由”二字看起来总是比后面四个字明亮，叫人感觉这酒吧貌似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而自由二字是为了迎合时下自由主义盛行而特意挂上去的一样。打开大门，直接可以看到一面与酒吧招牌风格不符的企业文化墙，半年多的历史硬生生的被拆成几百张照片贴在墙上。朔绕过这面毫无意义的照片崖壁，无意间瞥见这建筑的外墙有几只老鼠窜过。
酒吧内部的空间远小于它的外形，室内面积竟不过两个篮球场。烟雾充斥着整个空间，因分贝过大而无法辨认旋律的歌曲让空气剧烈震动，舞台上是四射出的五彩激光，几个女子，上身穿着胸衣，下身穿着短裙和丝袜，跪在舞台前，身体剧烈地摇动，抽搐。烟气刺激朔的鼻腔，一旁的一男一女沉浸在某种精神药物造成的欢愉中，而更多的人走到台上，招呼摇动着的舞娘，一起去附近的夜店，尽情sex。
所谓的自由女神酒吧，除了墙上的袒胸露乳的女神装饰画，没有一丝一毫与自由相关的元素，一切氵㸒乱依旧，一切腐朽依然。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肆意发泄自身的欲望，自治区没有法律，一切可以被随意亵渎，哪怕前一秒还有人尊它们如神明。
“小帅哥，多大了，是处吗——过来，来姐姐这儿，我带你去隔——”勾搭上来的女人抚摸着朔的臀部，紧接着被一巴掌扇倒在地上。“CNMD，臭小子，你敢……”朔没等她说出更多污言秽语，两脚狠踹在这浓妆艳抹的脸上，才让她不再出声。他好像曾经见过这家伙，在街道上游行的队伍里，她举着一幅“为了自由！为了人权！”的横联，口号喊的比谁都响。
自治区没有记忆，随便一个混混下一秒就可以变成正义的使者，或者别的什么妖魔鬼怪。小人物的过往除了亲友以外无人铭记，这已不是坏事，他们大可以无拘无束，在人们都等着台前万丈光的神明跌落时自身无声无息落入谷底，隐于暗处，再无声息。
于是少年无法忍受，于是他逃离。酒吧的明亮招牌照亮了街道以及不知疲倦的游行者，到最后却只会把人心中的黑暗和恶臭衬托的更深更黑。他想逃离此处，回到街的另一端，可天已向晚，工薪族们早已下班。劳作一天的人们选择在街道大肆游行高喊口号来发泄对现实的怨气，因而在街道上的人群已翻了几番。天桥上两派不同的示威者终于在朔进入酒吧前发生了冲突和械斗，毫无疑问自由派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反对者们被扔进垃圾桶里。朔对这种现象早有准备，但还是没能想到现实竟会是如此荒诞。
朔意识到他还站在酒吧的门口，还在无目的的观察和思考，活像一位男公关。在感到一阵尴尬后他动身离开，一转身撞上一位行走中的年轻男子，忙道一声抱歉，然后逆着人流的方向飞奔逃去，一路上磕磕绊绊。他一直跑，不知为何没有目的，像三流恐怖片里大惊小怪的女主角，直到他发现面前游行的队伍改变了方向，变得极宽，极喧闹。他已拐过一个路口，站在城市的主干道旁。
❸
街边是电子游戏店，朔更年少时那里曾是他的乐园，不过忘了从哪一年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去过。街上有个花车似的东西播着自由进行曲横冲直撞，声音之大堪称精神污染。他暗骂了一句音箱师素质堪忧没有家教，随后躲入游戏店中。
电子游戏店永远也不用担心缺少顾客，用不着什么主机也用不着什么显卡CPU，只要有游戏卡带和光盘随时随地都能在网络上肆意拼杀。货架上随意地摆放着一些旧日经典，看到那些熟悉之物朔忽然生出一种自身回归正常生活的恍惚感，然而从店外传来的那响亮的自由进行曲足以打破一切幻梦。游戏店的新品架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几款“颇具潜力”的新产品以及一些旧作的新dlc，仔细看不难发现发现它们与普通货架上游戏的不同之处。《哲学♂自由》是一部讲述两位来自不同社会阶级的男性之间的爱情故事的成人向多线程rpg；《自由战役》是以艾伯拉肯收复受灾区为原型的策略战棋；《自由之光》的新dlc更像是艾伯拉肯统一世界的半成品，却卖得意外好。更加吸引朔注意的则是那部几乎被销售一空的《自由的乐园》。这部斩获大奖且耗资巨大的作品开发自国内某个由五位游戏爱好者组成的独立游戏工作室，但除非开发者有外援相助，否则五个人在半个月内完成这部大作几乎是天方夜谭。以前消费主义大行其道时有人批判资本家开发的游戏充满了金钱的酸臭味，而现在只要游戏沾有自由二字，无关游戏内容，金钱的酸臭味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许多虚伪和一大堆不可名状的怪奇成分。
“别买这个，太贵，而且除了打来打去以外没什么好玩的。”朔的思考被一阵女声打断，他回过头，先前一直在角落里打游戏的一位白发眼镜女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对《自由的乐园》指指点点，大倒苦水。她身材匀称，面容端秀，目光和善，只是左手有些不自然，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放置在左胯部，好像那里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外面的人来帕博尔特干嘛？。”朔瞟了对方一眼，把头转回去，抛出一个问句。
“诶，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当地人？”对面略显惊讶反问道。
“你很漂亮。”说着，朔从货架上拿起一盒游戏卡带，发现是一款罕见的MOBA类型的游戏。他以为这类游戏早就在新世纪初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现在还有游戏厂商会制作这类游戏。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钱，他可能真的会买下这款游戏了。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看看在当下能否匹配到其他玩家。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这似乎跟我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吧？”
“你知道帕博尔特的男女比例是多少吗？”朔依依不舍地将游戏卡带放回货架，随后朝眼镜女语气平淡的说：“是七比三。如果不是在帕博尔特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女性，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根本不会长大成人。而那些有头有脸的女性我都有见过，里面没有你。”
眼镜女沉默片刻，继而对外面逐渐消失的噪声发表评论：“外面放的自由进行曲只不过是对自治区群众变相囚禁的狱歌，而他们却把这东西唱得和圣经一样。”
“挺讽刺的。不过这也算是他们努力争取‘自由’的换来的嘉奖。”朔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你应该也不是帕博尔特的人吧。”眼镜女推了推眼镜，好奇地看着朔。
“很可惜，你猜错了。我从记事起就在这里了。”朔看向眼镜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来帕博尔特？”
“太神奇了，我还以为自治区的人都是满脑子自由的疯子。”眼镜女故作惊讶的捂着嘴，岔开了这个问题。
“不全是，也有少部分头脑正常的人在。”
看出来眼镜女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朔不想自讨没趣，更何况他也不是喜欢对别人寻根问底的人，于是一声苦笑做罢。
然后是一段沉默，两个人一个靠着展柜，假装看着小店外面混乱的街道，实际凝视着窗玻璃上反射出的室内景象。另一个立在灯下，看着橱窗上的游戏，眼睛却不自觉的瞟向对方。眼镜女的白色长发披散过肩，黑色风衣欣长过膝，黑色短靴跟高及踝。她的衣着尽是黑色，脸庞及裸露的小腿却异常白晰。柔和的橙色灯光并不能染黄女人的肌肤。朔眼中的女人逐渐变成了黑白的单色调。
❹
门前又是一阵骚动，三个年轻人冲进游戏店，大喊着新出的某款以自由为主题游戏的名字。得知游戏已经售罄后便摔门而去。平静因而被打破，沉寂的时间流动起来。眼镜女开口，询问少年的姓名。
“那个……聊了这么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看你长相应该是亚裔吧，羲和？东樱？还是三韩？”
朔想说他们其实并没有聊多久。他思索片刻，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回答：“我叫朔，是个孤儿，没见过父母，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对不起，我不该……”
“没事，我不在意这些。”
朔一般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过多谈论自己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与外人谈论除了徒增伤感别无他用。但有的时候相关的话题一旦开始就难以结束，只有极少的人能把烦恼憋一辈子，有的时候那些拥有悲伤过去的人仅仅是缺少一个发泄的窗口。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朔挑起话题。
“算是吧。出于某些原因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太久。”
“那还挺好的。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日子也不会太无聊。"
“才不好呢！”说到这里，眼睛女情绪激动起来，对着朔大倒苦水：“现在世界乱糟糟的，去哪儿都莫名其妙的惹一身麻烦。先前我在意大利亚的时候，就因为带了一本科研杂志，被一群教徒关了三天三夜，跟他们讲道理也不听。”
说着她愤愤然地挥舞拳头，表示自己对那群教徒的厌恶。
"这样啊。"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是呀，委屈死我了。"女一脸的郁闷，说道："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自治区的人，哪也不用去，不用理会外面世界一堆惹人心烦的事情。"
“是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被限制出行是件好事。"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发现自己又踩到雷区，眼镜女欲言又止，慌乱地挥动着小臂，似乎在说，对不起！但请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朔没有说话，笑着示意没关系，接着两人再次恢复沉默。
于是他们的目光不免又转向游行狂欢。
游行没有停止，人们混在浪潮中，不知疲倦。在朔目力所及的范围里矗立着一座无比高大的舞台，二十四个巨型荧屏悬浮在空中，环绕着舞台的外壳，转播着舞台上的景象。一队虚拟偶像挺着胸前傲人的巨乳，穿着女仆装费力的演唱，舞蹈。一群宅男在那里手持荧光棒，奋力摇晃。
“总算像个正常社会了，终于看不见什么狗屁自由主义的影子了。”朔说道，紧接着他的幻想便被打破。电子荧屏四散开来，漂浮在大街的上空。虚拟偶像组合的歌声和舞蹈得以被这些荧屏传达。屏幕掠过试图走出游戏店的朔面前，他的目光穿过那些凭借烂大街的流行舞步摇动的偶像，赫然看到舞台上方漂浮着的几个大字——
“爱♡自♡由酱的全♡新电子乐队～diෆ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