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活下去

　　
　　三年前，夜笼山，目狭之间，绫子将身子紧紧服帖在裸露于泥土之外的冰冷岩壁上，缓慢攀爬前行着。
　　在伸手够向一个稍远的棱形岩突时，她其中一只脚所站立的风化石忽然碎裂，在失去重心向下跌落的那几秒钟时间里，她头脑一片空白，等她缓过劲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掉落在方才所处位置下方约十五米处的绝壁上。她的手在慌乱中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根伸出岩壁的植物根茎，让她不至于摔落到下方近千米的深渊中，变成一团肉泥。
　　在回过神来后，绫子调整呼吸，望了眼迫近西山的斜阳，她开始继续向前攀爬。
　　从夜笼村到山顶神社间，需要经过盘山道、狼之森、夜泉湖、目狭之间以及废栈道上段。目狭之间实际上是夜笼山与虚目山间形成的仅有数十米宽的地带，望向远方的视野在这里受阻，被极尽收缩，因此得名。
　　目狭之间是夕阳与飞鸟的通道，而非人的通道。然而随着神社栈道的坍塌，想要前往山顶神社唯一的途径就是从这绝壁之上攀爬而过。
　　绫子极目远眺，在夕阳昏黄而刺目的光芒中，她隐约看见了废栈道那残缺的轮廓。
　　这是最后的试炼，她必须要在日落前到达山顶神社，才能获得前往离开夜笼山，去往尘世的资格。
　　一个小时后，经过不断坠落与攀爬，她爬上了废栈道的木质阶梯。
　　嘎吱嘎吱的响声昭示着此处并不牢固，在过去，这是连通神社的唯一入口。某次战争中，随着一把人为的火焰，栈道沿着山壁熊熊燃烧。大半栈道被毁，神社从此与世隔绝。
　　夜笼村的居民在那场战争中纷纷离开，村庄荒废，神社孤悬于山顶。二十年后，当另一群人来到此处，并通过超人的攀爬能力抵达山顶时，发现那里的神社保存完好，仅有一些表面因无人打理而损坏。在神社中发现了一些巫女的尸体，她们毫无意外是因饥渴而死。
　　这群无姓之人最终选择在此定居、修炼，并取山名“夜笼”为姓。夜笼一族定下规矩，凡通过试炼者方可离山，离山者不可再回山，而夜笼一族也将不再予其任何帮助。
　　换句话说，要么待在夜笼山和族人一同生活一辈子，要么经受试炼之后出去自谋生路。
　　夜笼绫子抬头望了眼天色，在休息三分钟后，她起身，向着山顶神社走去。
　　废栈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停止燃烧的呢？这整段的木质结构竟然没有在那场火焰中被完全烧毁，留下一截残段悬挂在绝壁之上，不可谓不是奇迹。在多年以后，当年仅十三岁的夜笼绫子走在这条栈道上，因经受风化而变得摇摇欲坠的建筑似乎随时都面临着坍塌的风险。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她就能离开这座自小生活的大山了。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夜笼绫子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矗立在她面前的栈道上。
　　“哥哥？”绫子惊讶地喊道。
　　夜笼绫子的哥哥，夜笼隼，背对着她，望着远山边缘的夕阳。
　　此刻的太阳正已秒为单位迅速下降，只眨眼的功夫，夕阳的边缘便已接触到那薄而锋利的山峰之巅，似乎紧接着就要被其切成两半。
　　“绫子，”夜笼隼说，“回家吧。”
　　绫子摇头，尽管此刻隼是背对着她，却好像依然看见了她的动作。隼转过身来，他的漆黑长发在风中扬起，单薄的衣襟中依稀可见如雕刻般清晰的肌肉轮廓。
　　“哥哥，”绫子问，“你就是最后的试炼么？”
　　隼凝视着她，微微点头，说：“试炼的规矩，是否需要我重申一遍？”
　　“不需要。”绫子从背上取下刀鞘，解开紧紧缠缚其上的绳子，将一把与她手臂差不多长的打刀取出。绫子说：“最后一道试炼，我只有通过。”
　　“我将用全力来阻止你，包括那些会杀死你的手段。”隼说。
　　“我已准备好了，哥哥。”绫子将刀举至身前。
　　隼微微点头，双目如刀般凝视着绫子。他似乎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直到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一道闪烁着冷光的黑影如镰鼬般射向绫子面部！
　　绫子目光一凛，手中的刀微微偏移，准确将那道黑色金属制作的飞镖弹开。当她再度望向隼的方位时，她发现，隼消失了。
　　中央塔，空中停车场内，隼取下墨镜，漆黑如墨的双眸直视着绫子错愕的脸。
　　“好久不见，绫子。”他说。
　　绫子看了眼隼那头利落的短发，目光迅速从周围的一圈西装男人身上扫过，震惊的神色渐渐消失，转而变为挣扎。
　　“哥哥，我们是敌人吗？”她问。
　　“如果你‘选择’的是这两个人，那么，是的。”隼答。
　　站在绫子身后一头雾水的黎缡试探着问道：“绫子，这究竟是……”
　　奈米此时忽然从怀中掏出手枪，对隼开了一枪。巨大的枪声令猝不及防的黎缡感到一阵耳鸣，而奈米的目标——隼——仅仅是微微偏头就躲过了这发子弹。
　　甚至没有看见隼出手的动作，一道飞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轨迹，将奈米的手枪击落。而就在飞镖出手的那一刻，绫子猛地欺身向前，手中棒球棍如刺刀般直指隼的心脏！
　　隼立即侧身躲开，身形缥缈犹如幽灵，瞬间便绕到绫子身后，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苦无，尖锐的头部向绫子后颈直直地刺去！
　　绫子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双目直视前方，手却向后摆出一个奇妙的架势，就好像将球棍背到身上一般，轻巧地将苦无弹开。接着绫子扭转腰肢，球棍随着手臂的挥舞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向隼的脖颈大力横扫而来！
　　隼往后微一踏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这一击，他隐藏在暗处的左手牵扯住数条透明的丝线，不知何时被布置在周围的无数飞镖和苦无瞬间形成天罗地网向绫子笼罩而来！
　　黎缡见到这一幕几乎停止了心跳，眼见绫子就要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绫子脸上看不见丝毫慌乱之情，她往身侧挪了一小步，随即止住了身躯。紧接着，那无数飞镖与苦无从绫子身体周围呼啸着飞舞而过。尖锐的金属边缘最近时几乎触碰到了绫子的睫毛，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她的一丝鬓发被切断，飘在空中时随即又被切割成数段。以她所站立的地面为中心，比蛛网更加密集的切割痕迹蔓延开来，就连周围那些举枪的西装男子都惊恐地不住后退，生怕受到波及。而绫子的身躯始终如大理石所铸就的雕刻般，屹立不倒。
　　随着所有苦无与飞镖都深深地扎入地面，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隼鼓起了掌，说：“做得很好，你进步了很多，绫子。”
　　“是的，我进步了，哥哥，”绫子说，“不过你还没有见识到我真正的进步之处。”
　　“让我见识。”隼说。
　　绫子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她手中的金属球棍微微向下，全身绷紧，有如弹簧。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地突进准备架势，隼轻易地看穿了这点。
　　下一瞬间，绫子如箭离弦般弹射而出，她的身形在隼眼中鬼魅地分裂成了三道，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包夹而来。隼惊讶地意识到，三道身影都是实体，每一根棒球棍都闪烁着金属的冷冽光芒！
　　在电光火石之间，隼判断出了唯一的生路是上面。而正当他准备向上跳起时，一只耳朵旁忽然感受到了金属散发出的冷酷寒意。这寒意似乎冻结了他的身躯，让他顿时放弃了一切躲避的意图。
　　绫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说：“哥哥，你已经死了。”
　　在隼面前的三道幻影都在此时消失，真正的绫子出现在了隼的身后，那只棒球棍正贴着隼脖颈上的动脉血管，金属表面被人类的体温渐渐升高。
　　这时，隼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截废栈道上，他站在绫子身后，将苦无锋利的尖锐部分贴着绫子的后颈，一丝猩红的血液顺着被汗湿透的肌肤流下。
　　“你超越我了，绫子，”隼说，“但是你仍然会死在这里，或许我们一起。”
　　周围的西装男子正将枪口团团对准绫子和另外两人的脑袋。
　　“或许我们都能活下来，只要你接受我的提议。”绫子说。
　　“什么提议？”
　　“放我和黎缡走，另外那个女人你留下。”
　　“绫子！”黎缡大吼，“你在说什么蠢话？！”
　　“黎缡，”绫子的语气变得柔软下来，“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不错的提议，”说这话的人是奈米，“你放黎缡和这个叫绫子的女孩离开，我放所有人一条命。”
　　奈米解开她的外衣，一圈炸弹赫然出现在所有人视野中。黎缡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自从演出前的准备开始她就和奈米待在一起，也就是说，奈米连在舞台上尽情弹奏时也绑着这圈炸弹？！
　　周围的西装男子原本用枪指着奈米，这一刻都慌了神，他们紧张地望向隼，希望他能给出一道命令。
　　隼看了眼奈米，又看了眼黎缡，最后将目光落到自己的妹妹身上。
　　三年前，他收回苦无，背对绫子，望向已经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的夕阳。原本已放弃挣扎的绫子见状，睁大眼睛，弯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迅速向山顶跑去。
　　三年后，他唇角微勾，对绫子和奈米说：“这个提议，我接受。”
　　黎缡还想说什么，后颈忽然遭到一记重击。在昏迷前的最后映像中，她看见奈米对她露出一抹忧伤的微笑，以及那道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叮嘱：
　　“活下去。”
　　从此，这句话变成了对她的诅咒。
　　——分割——
　　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有点多，现在终于能静下来继续更新了，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