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极光坠落

　　
　　绫子挂断通讯，脸上勉强扯出的微笑迅速干瘪下去，眉头紧皱起来，满眼都是焦虑。
　　她昨晚做了个噩梦，梦里的情形在她醒来后已完全模糊，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但那份令她感到胸闷气喘的压迫感却让她心悸不已。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并且有增无减。这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究竟来自何处？绫子无法想象出来。
　　“无论会发生什么事，小缡，我一定会……”
　　就在这时，绫子感到脑后飘来一股热风，同时一道尖声惊叫透入了她的耳膜。她下意识地旋身闪开，在看清眼前的一幕后又立刻止住步伐，伸手将一名即将跌倒的女性拦腰抱住。
　　滚烫的咖啡洒在地板上，还好没溅到人，被绫子抱住的女性惊魂未定，手里握着已经空掉一半的咖啡杯，脸色苍白。
　　“你没事吧？”绫子问。
　　“没……没事……”这名女性终于回过神来，身形晃了晃，才在同伴的搀扶下站稳。
　　“刚才那个撞人的家伙跑哪去了？太过分了！”女性的同伴抱怨道。
　　“没事就好。”绫子心不在焉地说道，对刚才发生了什么并不关心。
　　在绫子转身准备入场时，她注意到了一道审视的目光。这道目光来自人群，十分隐晦，但却如手术刀般犀利，令她涣散的心神瞬间集中。
　　绫子装作不经意地往周围一扫，在某个瞬间，她和那道目光相遇了。那是一名二十来岁的职业女性，身着黑白相间的休闲裙装，戴着一副渐变细框墨镜，身姿看似闲散实则毫无破绽，足以对任何状况做出及时反应。
　　绫子的目光没有停留，从那名女性身上扫过，当她再度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将目光落向那个位置时，女性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虽然有些在意，但入场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了，绫子赶忙用终端扫描了闸机，冲进了会场中。
　　解衾寒看着绫子急匆匆的背影，墨镜后的记忆体瞳孔微微收缩，微晶体虹膜上随即浮现出绫子的身份数据。
　　“难怪……”
　　方才那名女性差点跌倒，被绫子扶起的那一幕正好被路过巡视的解衾寒收入眼中。绫子如同背后长眼般瞬间躲过了飞溅而来的滚烫咖啡，顺带还将已经呈现摔倒趋势的女子扶起，这绝非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解衾寒自问如果是自己，恐怕也来不及做出第二步的反应。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个隐世家族的子弟。”
　　一则通讯请求传来，解衾寒收回目光，一边继续沿着既定巡逻路线行走，一边接通了通讯：“这里是薄暮，请讲。”
　　一道懒散的女声从另一头传了过来：“老寒啊，你那边有啥情况没啊？”
　　解衾寒皱了皱眉：“说了几遍，执行任务时——”
　　“要说代号，我懂，我懂，这不是显得咱俩关系好嘛！咳咳！这里是干员紫薯，薄暮姐姐，你那边巡逻得咋样了啊？”
　　解衾寒无奈地低头扶额，也懒得和这活宝纠缠，公事公办地回道：“未发现异常，完毕。”
　　“等等等等，别挂，还有事！”那道声音似乎猜到了解衾寒想要挂断通讯的举动，急忙阻止。
　　“紫薯干员，有事请讲。”解衾寒用机器人般的公式化口吻回复。
　　紫薯的语调一转严肃：“刚才控制中心传来消息，中央市内忽然出现多个加密信号，这些信号无法被安全网拦截，正在向外扩散。”
　　敏锐的直觉令解衾寒的神经立刻紧绷，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关闭入口的会场，问：“来源哪里，是否与世纪末演出有关？”
　　“很遗憾，都不知道。控制中心紧急成立的专家小组正在对这些信号进行破解，我看过他们传来的代码，使用了非常高超的加密手段，他们一时半会儿解不出来。”
　　解衾寒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关键：“那你呢？”
　　紫薯的语气变得得意起来：“嘿嘿，给我一个半小时，准确地说，八十七分三十一秒。”
　　解衾寒嘴角微勾：“明白，这期间我会时刻关注中央塔的情况，一有结果立刻通知我。完毕。”
　　“诶，插句题外话，你的FD系统是哪个版本的？”
　　“国安部内部最新版，怎么了？”
　　“那你觉得是LK系统好用还是FD系统好用？”
　　“我不关心这些，身为公职人员，我只需听从国家和上级的安排。”
　　“唉，毕竟对我们来说，安全和保密是第一位，”紫薯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听说暗星新发布的LK7系统性能无敌强悍，最重要的是，它专门对世纪末演出进行了贴身适配，号称即便不在会场也能身临其境地感受舞台氛围，你知不知道我都快馋哭了！”
　　“专心工作，废话少说，完毕。”
　　“好好好，专心工作，希望一切顺利，完毕。”
　　通讯结束，解衾寒叹了口气，每次和这家伙进行任务通报都令她十分头疼。废话太多，毫无效率，但这又是工作中不得不面对的一环，谁让那家伙是个十六岁就获得了信息工程学博士学位、二十岁就成为国家顶级特工的超级天才呢。
　　不过，刚才的对话倒是让解衾寒想到了另一件事。创造LK系统的超级企业暗星，他们的子公司暗星娱乐旗下有一支知名乐团即将在今晚的世纪末舞台上进行演出。
　　“极光坠落……”解衾寒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就在此时，人工天光迅速黯淡。现在是22点05分，原本早就应该熄灭的日光大灯为了保证城市秩序在今晚这个特殊时分正常运行，推迟到了现在才关闭。再过接近两个小时，2199年就要结束了。2200年仍然是第二十二世纪，但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脚步迈入那个还未正式到来的第二十三世纪了。
　　极光，将在世纪交替之刻坠落于中央塔上。
　　解衾寒来到观景露台边缘，往下看去，半座中央市映入眼帘，辉煌的灯火与繁忙的流光构成了这座繁荣城市日复一日的熟悉景象。城市如同暖色的星海般延伸到黑暗尽头，尽头之外是荒芜的沙丘、繁密的森林和广阔的大海，人类聚集在这舒适的人工生态圈中，似乎会将这样的光景持续到永远。
　　不，怎么可能呢？最近一次的局部热战也才过去十多年而已。解衾寒之所以会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当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新世纪到来的时候，依然绷紧神经巡视着这座城市最容易被人忽略的那些角落，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解衾寒收回心神，想着那些神秘的加密信号，接通了部下的通讯。
　　“这里是薄暮，请报告各自情况……”
　　世纪末舞台位于中央塔内，这座世界灯塔除了具备一个足以容纳十万人的会场外，还能将舞台信号以微秒级的延迟通过星网传递到全球每一处角落。借助暗星公司发布的最新版LK系统，即便深处世界边缘的土著居民保留地中也能身临其境地体会到最火热的现场氛围。
　　此刻是2199年23点45分，上一个舞团刚刚谢幕，极光坠落乐队在黑暗中悄悄登上了舞台。这一群容貌尚且保留着几分青涩的年轻人，纯论艺术造诣他们或许比不上那些在音乐领域深耕一辈子的大师，但摇滚乐中那些冲破一切不可阻挡的青春风暴正是人们迎接新世纪所需的最佳动力。
　　舞台灯光再度亮起，如魔术般绚烂变幻，由缓到急，愈发急促，仿佛要将人的心脏攫住。就在最为窒息的那一刻，灯光静止了下来，化为四束黯淡的光线，将四道隐约的身影显现在舞台上。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鼓槌敲击声响起，随即，架子鼓、吉他和贝斯的合奏如汹涌的海潮般冲破了压抑的闸门，灯光瞬间明亮，将极光坠落乐队四名成员的面容显现在全球无数观众眼中。
　　全场随之沸腾！
　　黎缡跟随节奏用力扫着吉他和弦，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三年以来，她早已从最初的乐队菜鸟变成了一名摇滚老手，经历了无数的现场演出，但此刻，她仍旧抑制不住自己那激动而紧张的心情。
　　前奏即将结束，黎缡伸手握住话筒。她望向前方，观众席被隐藏在灯光外黑暗中，只能看见无数的荧光棒和LED牌在闪烁，这些从上上个世纪流传而来的流行文化，直到今天仍在某些场合被沿用。
　　有些东西转瞬即逝，而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黎缡深吸一口气，副歌前的情绪来到了最低谷，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爆发。
　　唱出来！
　　洪亮而饱满的歌声从黎缡的嗓子中爆发出来，所有乐器一同向上攀登，将情绪推向最高潮！
　　黎缡额头渗出了汗水，她的视野中已经什么也不剩，她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无穷无尽，歌声如同倒流的瀑布般酣畅淋漓。就是这种感觉，这种令人心动不已、穷奢极糜又嘶声力竭的快感！
　　近乎嘶吼着唱出最后一句歌词，接着，黎缡高举麦克风，扬起脸庞，使枯竭的肺部重新被炽热的空气填满。她享受着这一刻的所有，血液在血管中奔流涌动，每一次心跳都令她更加兴奋。
　　这时，她的目光触及了中央塔会场的全息墙体，她看见那艘原本在高空中游曳、用一块巨大的屏幕播放着舞台画面的空艇，此刻正向舞台急速坠落。熊熊火焰在气球上燃烧，在气流的作用下拖长尾巴，如同一颗巨大的陨石。
　　黎缡的表情凝滞了，周围的乐声、欢呼声仍在响彻耳旁，而她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