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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肯慢慢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在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恢复原状之后回到了主卧室中。坐在床沿思索了一会,他又起身来到旁边的立柜前,几乎是循着肌肉中的记忆拉开柜门,打开其中一个抽屉。
几瓶烈酒静静地藏在抽屉深处,还有半盒用于镇痛、舒缓神经的药片,这是名叫“罗恩”的邪教徒留在世上的物件。
他有严重的疾病,而且已经恶化到无药可治,质量低劣的烈酒与能够管一时之用的止痛片是抽屉里常备的东西,但这些玩意儿对于延长一个疾病缠身之人的寿命显然毫无助益。
于是这个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男人便投向了太阳教派,传教的人告诉他,太阳神的疗愈力量可以解决世间一切顽疾,净化皈依之人的身心,而在一定程度上,那些教徒确实兑现了诺言:
他们有血腥诡异的仪式,利用鲜血为媒介,将无辜之人的生机导入患病的信徒体内,邓肯不知道这仪式的原理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治愈不治之症,只是根据记忆碎片中残留的内容,名叫“罗恩”的邪教徒确实是在仪式之后病情得到了好转,并进一步死心塌地地成为了太阳的信徒,甚至向“使者”捐出了一大半的家财。
不过邓肯并不关心那些已经死去的邪教徒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伸手摸向抽屉的更深处,顺利地摸索到一个暗格,又在里面摆弄了几下之后,找到了一柄左轮手枪,还有一盒状态良好的子丨弹丨。
普兰德城邦并不禁止公民持枪,只不过需要合法的手续,而一个生活在下城区的假古董贩子显然缺乏办理枪证的资金和身份,所以这毫无疑问是一件非法持有的武器——出于谨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把枪留在了房间里,而没有带着它前往集会场,他平常应该是用这东西保护自己的店铺的,但现在这东西归船长所有了。
邓肯当然知道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武器,别说跟失乡号上的“异常物”相比,哪怕是自己在船上的那把看似落后的燧发枪,可能都有凌驾于这把左轮的特殊威能——但他是个现实的人,他知道自己在普兰德城邦行动的时候不比船上,自己现在所用的身体可是血肉之躯,而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绝说不上安全。
毕竟,他总不能遇上什么事情都让鸽子把人鸽了——艾伊活动起来的动静太大了,容易引起城市中教会力量不必要的关注。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声响突然引起了邓肯的注意。
他听到有钥匙摩擦声从一楼店铺门口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开门的动静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邓肯迅速将左轮贴身收好,同时这才注意到窗外竟然已经天光大亮——自己已经在这古董店里忙活了一整晚,鸽子艾伊则突然在他肩膀上逼逼起来:“你有新的短消息!”
“安静,”邓肯立刻看了鸽子一眼,一边走向门口一边飞快说道,“你先留在房间里,等我命令。另外,如果有外人在场,不要开口。”
艾伊立刻拍打着翅膀飞向附近的柜子:“Ayecaptain!”
邓肯快步离开房间,而就在他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便听到那个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踏上台阶,紧接着,便是一个年轻又急促的女孩声音从下面传来:“邓肯叔叔?是你回来了吗?”
下一秒,一个身穿棕色长裙与白色衬衫的、留着深褐色长发的女孩便进入了邓肯的视线。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瘦瘦小小的模样,头发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清晨的露水,容貌并不太突出,只是有着这个年龄应有的青春秀丽,她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邓肯,脸上惊喜而意外。
邓肯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二楼,从楼梯后面一扇狭窄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逆着他的身影,让他的表情都隐藏在朦胧之中,他就这样静默地看了女孩好几秒钟,才终于慢慢开口:“伱刚才叫我什么?”
“邓肯……叔叔?”女孩脸上有片刻的诧异,紧接着便微微紧张起来,她扶住了旁边的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似乎想要在逆光中看清楼上那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什么不对么?您……您是不是又喝酒了?您好几天没回家……我刚才看到一楼的灯亮着……”
女孩的表情与声音都落在邓肯眼中与耳中,她显然还不懂得(或者是完全没想到)隐藏自己的情绪反应。
根据自己吞噬得来的记忆,这个女孩应该是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的“侄女”,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邓肯隐隐确定,这个女孩完全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没有意识到她口中的“邓肯叔叔”是个从一开始就错误的称谓。
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个理论上根本不可能知晓他秘密的姑娘会如此自然而然地叫出“邓肯”这两个字?
纷繁的猜想在心中迅速翻涌,与此同时,邓肯也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与这个姑娘对应的一点点信息——那个有着深褐色头发的孩子,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多少还有留恋的身影。
“妮娜,”邓肯表情未变,语气平淡,头脑中的思维风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你昨天住在学校?”
“我这些天一直住在学校,”楼梯下的女孩立刻回答,“我以为您会和以前一样,在外面待至少一个星期,所以收拾好家里之后就去找同学借住了……管理宿舍的怀特太太同意了的。今天是突然发现有一本书留在家了,我才赶回来……您没事吧?我感觉您……怪怪的……”
“我没事,只是刚才有点没睡醒。”
邓肯态度自然地回应着,随后迈步走向一楼,他心中已经泛起了某种极端离谱的猜想,现在他必须去确认。
他与妮娜错身而过,楼梯上的年轻女孩一边侧过身体,一边好奇地看着邓肯的眼睛,在后者几乎要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才突然问道:“邓肯叔叔,您之后还出门吗?您……要在家里多住几天吗?”
“……看情况,”邓肯没有回头,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否足够自然,他只是在循着记忆中应有的语气回答着这位“侄女”的提问,“我就去门口看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这几天都在家。”
“啊好的,那我回头去买菜,家里的食材不多了……”
女孩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蹬蹬蹬地跑上楼去,脚步飞快,语气也带着某种轻快。
邓肯则已经走到了店铺门口,他轻轻吸了口气,一把推开大门。
他转过身,抬头看向店铺门口悬挂的招牌,陈旧肮脏的招牌上,一行字母清晰地映入眼帘:邓肯古董店。
开头几个字母如之后的字母一样陈旧,完全看不出临时修改的迹象,就仿佛它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邓肯皱了皱眉,慢慢来到旁边的橱窗前,他向前探着身子,借着脏兮兮的玻璃映出的画面观察着自己的脸。
那确实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不属于那个威严又阴郁的幽灵船长,而是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带着疲惫之色的中年人的脸,属于已经在下水道里咽气的、名叫罗恩的邪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