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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和四面体之间的界面对于我来说太微妙了,如果“界面”是表述人类和事物之间那看不见的联系的适当名词的话。他奇怪多了,几乎是一个变态。他有着一种出奇的含蓄,很少说话,但却有一种从我们父亲那里学来的依地口音。他顺从凯莉的命令,甚至有时还听我吩咐。
盖成了我们的领袖,他足智多谋,令我惊奇。我猜他和巴罗之间长期的战争一定教会了他如何对付劫匪,但我却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对人的洞察和对陷阱的超自然感觉的。
在夜晚他那双大眼睛发着磷光,使他能在漆黑的夜晚开车上路。他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让我们等他,他爬行到前面消除路障,并且总会拿回一些武器或供给品。我们异常小心地前行着,尽量避开溪流和山谷。在一个月光照耀下的寒冷的夜晚,我们通过了一座金属蚂蚁修建的高架桥,越过了一条雾河。
我们再一次陷入了雾中,只好一整天都等待着太阳,但却等来了一场小雨。盖在后座睡着了,就像死了般。汤姆坐到了方向盘前,开着车穿过破布一般的雾,载着我们逃出了污泥地。
在我们摇晃着穿过满是红泥的水塘时,雾已在岩石中散去了。我看见路上到处是骨头,是一匹马和一个人的。在一处雾散去的地方,我看见了其它一些东西:一块块红色的碎肉,与污泥搅在一起,缠绕和挤压在骨头上。
这天大部分时间我都觉得不舒服,浑身抖动得厉害,我想起了同事们的不幸遭遇。使我精神受损的是那痛苦的哀号,就像一个小孩的声音一样。
最初,盖能接连两三天不睡并且精力充沛,而我们则十分疲惫。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则睡得越来越频繁,每次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看不出这对他有什么益处。
他醒来后往往狂躁不安,看上去口干舌燥,他的手抖动得更凶了。他总是抱怨自己身体虚弱,头昏眼花,浑身上下疼痛得厉害,并且还直做梦。
他曾告诉过凯莉他的梦,希望她能够作出解释。
他觉得他一直都是尼克而不是自己,他觉得一直都在朝终端站行进或者是已经到了终端站,正在忙着点燃信号灯。“这让我感到害怕,凯莉,”我听到他咕哝道,“所有的都是那么频繁,那么真实,我能清楚地看见终端站的每一个部分。我知道它的每一个部分就如同尼克所知道的一样。”
他很不平静地大口吸了一口气。
“在梦里,凯莉,我成了尼克,我思考的方式就像尼克一样。我了解他的一切想法,最糟的是他对我的看法——”他用手使劲搓着手和脸,就像他是在证明自己的身份一样,“——我为盖感到难过。可怜的,愚蠢的野兽,他的出生实完全是个错误。我知道他一无是处,我想折磨他,因为凯莉曾很喜欢他。但我同时也怕他,我知道他恨我,因为他想要凯莉。但我不知道他会怎样伤害我们,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
盖摊开手掌,后又伸出爪子在空中挥打着,就像是在打着某个看不到的敌人一样。他那长长的钩形的爪子露了出来,就像黑色的玻璃一样闪闪发光。
“怎么了,凯莉?”他沙哑着小声问道,“我有些疯狂,是吗?”
“我肯定你神志清楚,”她略带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虽然我有点担心你感染上了某种太空疾病,但我想可能是四面体让你做好梦的吧。盖,我想它正开始与你建立起了某种界面。”
“什么界面?”他刺耳的噪音中带着些恐惧,“界面是什么?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盖。”她的手快捷地缩了回去,好像她也同样害怕一样,“我不敢做任何猜想。”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次次长时间的睡眠使盖越发像尼克了。最明显的就是他说话更快并且头脑更灵活了,有时我似乎在他的话里昕到了尼克的声音。他的体重开始减轻了,因为他几乎已停止了进食。我有时认为我在他目光和动作中依稀看到了一点尼克的影子。
我从来没怎么搞懂凯莉的人生观。她对尼克的死,抱有一种宿命感,她不再恨盖了。我不大肯定她的感觉。她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静静地坐着,那双金色的手捧着四面体,眼睛死死地盯着它的空的中心,此时她已忘却了一切,包括我们和路上的危险。
“盖为什么这么烦躁呢?”
她有一次问我,“我不知道在可怜的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到达处终端?就算我们到那儿,也不知能不能点燃信号灯?我真的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我们会尽力,终端站就是我出生的原因,并且这就足够让我感到高兴了。”
有时候她会因为做一些小孩子的游戏而高兴。有一次她曾教我们尼克发明的一个数字游戏。
我从未能够理解它的规则,好像是看游戏者中谁能更快找到能完成某种复杂的对称结果的大基数。
“对不起,金叔叔,”当我厌恶地放弃游戏后她怜爱地对我笑道,“我忘了你是多么地讨厌思考的了。”
她开始用她收集的一种奇怪的乐器奏出她很久以前曾奏过的那种令人费解的音乐来消磨时间。现在,一个民兵头盔,成了一个可奏乐的小鼓了;空弹药筒和啤酒罐成了管乐器;而一小块满是弹孔的盔甲也在她灵巧的手中振动着,哀伤地“吟唱”着。
我没有能够学会喜欢她的音乐,虽然它让盖扭动着,啜泣着。但我却未能忘掉它,它那阴森森的美妙、令人痛苦的不协调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音域仍在我脑海中某个阴暗的角落闪动着,并且使我一想到凯莉就会流出泪水来。
我们已穿过了一个边界,走出了可能遭人袭击的地区。我们来到了更高、更干燥的西部高地——由于金属蚂蚁的活动而被人类遗弃,而且仍然不时受雾的侵扰。
这就是飞行员卡特在飞近金属蚂蚁们时差点丧生的地方,自从那次坠毁后这里就开始下雨了,我们在大草原中发现了水。
由于没有人类的抢劫,一路上我们还算愉快。若不是在一个明亮的秋天傍晚我们到达了新墨西哥中部山脉的话,我几乎忘记了太空蛇的存在,虽然它们看上去蓝蓝的并且很遥远,但我知道太空蛇现在正在山上筑巢。当我回想起那场发生在雪中的灾难时,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和颤抖。
盖仍睡在车子的后座上。我想让车停下,盖这时醒了过来。
凯莉看到了前面的山但想继续前进,她似乎急切地想在宿营之前看上一眼终端站。汤姆同意凯莉的意见,认为我们的车不致于吸引到蛇。于是我们继续向前开去。
由于路上坑坑洼洼,颠簸不平,我们的行程被延误了。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汤姆把方向盘变给了我而他却跑到后座与盖一起睡觉去了。凯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她手里捧着闪亮的金字塔。
我们在新月的微光下艰难行进着。
金属蚂蚁们摧毁了这里的一切。由于没有路标,我们差点迷了路,但月亮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从马达的转动情况都能感觉出来我们正在不断爬坡。当到达每个山顶时,我都能感觉到凯莉想望见信号塔的急切心情。
长时间的开车使我疲劳万分。每当我们到达一个月光照耀下的山顶时,都会为能到达前面更高的山顶而略带兴奋。我开始产生了一种无望的孤独感。凯莉则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四面体是一个我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而银河系文化更是一个奇异的神话,这被遗弃的不毛之地慢慢地让我感到似乎我成了世上量后一个活着的人。”金叔叔!”凯莉抱住我的手臂,使我一惊,“它在那儿!”
通过我们左侧一个小山的缺口,我看见了终端站。由于距离遥远,它并未显得像想像中的那么巨大。虽然我们已经在黑暗中行进了很长时间了,但月亮的光辉仍能照在它的上部,它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明天,”她兴奋地说,“明天我们就会到那儿了!”但我突然感到她屏住了呼吸,以一种令人困惑的声音说道,“那个阴影是什么?你看见了吗,金叔叔?”
那是塔的最高的部分,它那黑色的洋葱一样的圆顶很难在夜色中发现。我看到一层奇怪的黑色遮掩了终端站的上层。
“这可能只是黄昏的颜色。”我说。
“不,”她的尖叫声中充满恐惧,“地球上正常的阴影应该从塔底开始,而那个黑影却从顶部往下蔓延。那一定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瞟了一眼手中的小金字塔,我能感到她在颤抖。
“我想它是太空蛇,”她严肃地小声道,“我想它们正在塔顶筑巢。塔几乎伸入天空,这使它们感觉就像在家一样。恐怕它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这个麻烦比我预料的要来得快得多。我们继续向上开去,终端站也降到了月光下的小山下。
当我们再一次看到它时,落日的紫红色的光又向上升了一点,而太空蛇的奇怪的阴影则又向下蔓延了一些,使整个塔都充满了一种魔幻的气氛。我试图让自己把它想像为一般的超光速粒子飞船正降落在塔上面,但当我们听到一声太空蛇叫后,这个幻想破灭了。
我觉得嘴里一阵苦涩。身子冷而麻木。一瞬间,我看到了蛇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然后听到了一阵轰轰声。
我们的车停在马路中间。汤姆醒来了,他喃喃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依地语。我们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我们看不到任何损坏之处,但所有的电池都耗完了,就连我们的手电筒都亮不起来了。我们没有办法发动车子。
我怕得要死,在刺骨的寒流中颤抖着,于是提出设法宿营。但凯莉说我们就要到达山峰了,这个高度很容易碰到太空蛇。她摇醒了盖。我们把车向前推了一里多,越过了最高点。
那幻影般的塔融入了夜色中,但我们仍竭力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行进。盖又想睡了,不停地扭动着,咕哝着,好像推车把他累坏了一样。
我们在魔幻般的寂静中,穿过月光往下滑击。我们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感觉我们似乎是一群非人类的东西在一个外星球上执行任务一样。
“到山谷我们就安全多了,”凯莉说话很轻,可也吓了我一跳,“当灯能亮起来时我们就能启动马达了吧,金叔叔?我希望我们明天能到达天门。”
在峡谷中夜色更浓,但我曾在寒假时开车走过这条路,因此还比较熟悉。可现在对我来说,它却有了几分不真实。苏丝曾来过一回,虽然不是和我一起。我想着自从我离开后,在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以及梭森的病是否好了等。由于很瞌睡,我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开着车。
有两三次,由于坡度太大,我们不得不叫醒汤姆来帮着推车。当我们走出峡谷看到高台地和山谷时,那薄薄的冷月仍有半个小时前那么高。
我掌着方向盘,在黑暗中盯着路上是否有石块、洼地,我看不了多远。我感到凯莉僵硬地颤抖着,听到她痛苦的叹气声。
我突然看到了雾,本能地踩下了刹车。它有如洪水猛兽一般,发着月亮一样的白色冷光,淹没了整个城市,从在我们脚下山谷中的废墟,直到天边的一群死火山,它儿南北两面延伸到了我的目光所及处。
“不!”凯莉惊叫道,“不!”
但这是事实。早晨的光不足以把它驱散,它的覆盖面太宽了,以至于想架一座桥都是不可能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坐在车里,无所事事。
我扣紧了夹克衫,不停地抖动着,但凯莉看上去却并不感到冷。在渐暗的日光里带有一丝遥远的白色。凯莉有女神般的气质,她有时看一看手中那发光的无用的四面体,但更多时间则是盯着那雾。我喉咙有点疼,并且为这次任务的失败而感到遗憾,而对凯莉则充满怜悯。
我感到天上刮起了一阵风,因为雾的怪味突然向我们扑面而来,就像沼泽一样,发着恶臭,它那香瓜的味道中混杂着浓烈的臭味。凯莉看上去没有感受到,我却感到恶心起来。
“我们走吧,”我对她说道,“我们起动不了车子了,但得在月亮下去之前宿营。我们得到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否则会在黑暗中遇到雾的。”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似乎现在已无所谓了。我固定好了刹车,爬出了车来。我在路上不停地扭动着想让僵硬的四肢恢复生气,这时她大叫了起来。
她的叫声显得烦闷而孤寂,当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时,回答只是一声轻轻的痛苦的昵语。我划燃了一根火柴,发现她在车后跪在盖的身旁。
“他死了,”她抽泣着,“盖死了!”
汤姆咕哝着醒了。我们都爬进了车,在微弱的火柴光下检查盖。他木然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和脉搏,他的手掌已经冰凉了。凯莉往他脸上泼水,握着他那毛茸茸的四肢,往他嘴里吹气做人工呼吸。但他没有活过来。
在此期间。我闻到一股味道,是盖身上那谷仓般的味道,腥臭,比雾的味道还浓。
我忍受不了那味道,便爬出了车子。我又看到了雾,虽然月亮已经下去了,它仍然发着冷光。月光正悄悄地升上一些小岛,有一片雾舌正在舔着峡谷,轻轻拍打着离车不足100码的公路。
我大叫着警告他们,汤姆爬了出来,但凯莉却不愿离开盖。
盖太重了,我们无法搬动他,凯莉呆在车中,徒劳地守着他,直到汤姆以我父亲那浑厚的嗓音给她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内容是个小娃娃是如何为了一碗小米稀饭而被狼吃掉。
“我想我们应当自救,”她沙哑地低声说道,“虽然我看不出我们能做出什么来。”我们在尸体旁帮她,可她突然又扑向了尸体,还哭喊着,“盖!盖!”
她趴在他身上哭了很久,直到一条雾舌伸到了我们旁边的水沟里,恶心的家伙包围了我们。
凯莉静静地如梦游一般挪动着脚步,于是我们沿着山路把她带上了峡谷以离开雾气。
就在我们离开车子时,我的脚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听到了叮当声。我弯下腰把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在四面体的微光下,我看到了一个发出暗淡光辉的六面体脑袋和几条线一样的脚。
它是一只死去的金属蚂蚁。
我把它递给凯莉看,满心希望她能使它死而复生。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种责备之意,我赶忙把那只金属蚂蚁放回到了黑暗之中。
在寂静和失望中,我们回到了峡谷,四面体的光足以引导我们沿着马路前行。汤姆和我拿着毯子,水壶和一些食品,他严重地喘着气,慢慢地点燃了他身上最后一支烟。
我停下来往后看了一眼。我们在高处,那狂暴的白色的海岸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风暴卷起来了一样,在下面猛烈地撞击着岩石,浪花被撞得粉碎。我战栗着听到汤姆咕哝着用依地语做着祈祷。我们跟在凯莉后面蹒跚地走着。
我们在一个山洞中扎下营。
我发现在火堆边上有捆柴,凯莉却担心火会引来太空蛇。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凯莉却说我们应当节省食物。我啜了一小口水漱了漱嘴,然后钻进了毛毯。
汤姆很快便打起了呼噜,可凯莉却没睡,她盘着脚坐在洞口,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冷。她手捧四面体,悲伤的眼睛望着我这个方向,她的惨相使我感到十分伤心。
她那赤裸的身体在神奇的四面体照耀下显得十分诱人,但此时此刻的我却只能对她怀有一丝冷漠的、凄凉的情怀。在我们周围的破碎世界中,欲望本身正在消亡。我所感到的只是对她的一种怜悯,一种母性的想去安慰她的冲动。我还清晰地记得她孩提时的岁月,她那时是多么的天真可爱,对金叔叔则充满了对孩子头儿般的热爱。可此刻,在这阴暗的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最后我也睡了,虽然我曾想替她守夜。我醒来时又被冻僵了,四肢麻木。四处依日是漆黑和死寂,四面体的光消失了,汤姆的呼噜声也没有了。我小声地叫着汤姆和凯莉的名字,还四处摸索着,寻觅着,但没找到任何人,连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我害怕地颤抖看,光着脚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地跑出了山洞。我看见了空中闪烁的猎户星,知道午夜即将过去。星光照耀下的公路看上去空荡荡的,我叫了一声,却只听到了从远处山崖传来的微弱的回声。
我摇晃着往前走时,脚趾头踢到了一块石头,疼痛反而使我从恐惧中冷静下来。我一瘸一拐地走回山洞找到了我的鞋子,然后走出来开始再度寻找凯莉和汤姆。
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们,雾的味道使我不得不在峡谷口停下来,它仿佛就是一堵令人窒息的罪恶的墙。我爬上了一块岩石想看看车子在什么地方,那疯狂的白雾正在撞击着它,它在那发着冷光的雾气中时隐时现。
阴郁的冷静在我心中升起,我停止了徒劳的叫喊,又回到了山洞。我因为害怕而抖得更厉害了,蜷缩回到毛毯中,漫无目的地等待着白天的来临。
我想,汤姆和凯莉因为想救盖而双双丧生了。我能想像到雾在升到太空蛇们所占领的高地时的情形:浓雾充满了整个世界,抢夺了人类生存的最后一个空间。也许我已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了。或许我也是余日无多了,因为我正身处在这荒凉的如同雾一般死寂的死亡陷阱里。
奇怪的是我觉得我对以后的命运已经无所谓了,我的存在好像已成了一种抽象的东西。我回头看了看睡了一宿的山洞,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无意义的,单调而蹩脚的,充满了可怕的失败和挫折,现在的我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了。
只身子影的我开始产生了对汤姆的嫉妒之心,他总能抓住一些我不能得到的好的东西。他似乎是在各方面跟我完全相反的人,他总是有胆有识,还喜欢自吹,但他的生活显得比我的有价值。也许我俩的父亲是对的,也许我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孬种。
我回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慢慢地,我进人了梦乡。在梦中,我看到了我和汤姆在最高的桑迪亚坡向下滑。在冰天雪地里我显得僵硬而笨拙,汤姆则远远地把我甩在了后头,我对他滑雪的姿势和技术又是羡幕又是嫉妒。由于对自己缺乏信心,我笨手笨脚,连弯都转不好。梦中的我正越过山脊,滑入漆黑的,满是松树的峡谷。
但我突然听到一个女孩用甜美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最初我以为是苏丝,回头一望却发现是凯莉。她正赤裸着美丽绝伦的身体,没穿滑雪板,光着脚站在雪地上。接着,凯莉飞速地向我滑过来并且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我知道我们可以一起转弯了。
这时我醒了,残酷的现实把我那不切实际的美梦撞得粉碎,根本没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丝阳光射入了被烟灰熏黑的山洞,带来一丝温暖。四肢已经被冻得麻木了,我处于完完全全的孤苦怜仃之中。
四肢僵硬不能站立,头脑麻木不能思考,我只得从洞中爬到了没有什么热量的太阳光下。我靠在洞外的一个岩石旁坐了一会儿,**着麻木了的肌肉。感觉好些后,我小心地喝了水壶中所剩下的水的三分之一,拖着犹如灌了铅的脚沿路寻找汤姆和凯莉。
在峡谷的出口处,我能看到超光速粒子终端站的顶部,它从粉红色的蘑菇状的雨层伸向无云的气流层。它摇晃着,在太空蛇的阴影下就像一个正在退去的高空海市蜃楼一样。
我沿着空荡的马路走到雾的边上,没有发现任何他俩的踪迹。表面起伏的雾在白天看上去要比在夜晚安静得多,活跃的小气泡在阳光下散开成为淡蓝色碎布状的块状气体四处散去,但它那恶臭味让我感到恶心。
雾退去后,我看到了我们的车子,仍有几条雾舌在舔着轮胎。在那些退去的雾下面,我看见了几块淡红色的黏土分布在公路和岩石上。
由于这让人作呕的腐臭味儿,我不得不用水浸湿了手帕捂在鼻子上当面具,然后飞跑到了车旁。
盖的尸体已不翼而飞,我想可能是汤姆和凯莉回来把它取走了。接着我又看到地上有一摊血,是从旁边一块腐烂的皮毛上流出来的。顿时,我想到盖的尸体可能还在——还有一根从盖灰色的手掌上掉下来的破手指。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挠了挠盖的那个尖耳朵,盖松散的牙齿就像碎石一样满地都是,但是我找不到盖尸体的主体部分。
我被吓得连连往后退去,心想尸体一定被雾中某种不知名的生物给吞噬了,我继续上路寻找起汤姆他们。我警觉地留意着,想找到任何有关汤姆和凯莉的痕迹,却发现了另一个令我吃惊的东西。
湿润的红色黏土般的液体溅散在车后的马路上,最初我以为是退去的雾留下的,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血红色的土块——那液体是盖的血,是有人把盖的尸体拖走时留下的血迹。
奇怪的是那条红色痕迹的方向,它离开公路穿过一条堆满了金属蚂蚁的沟,向一个斜坡而去,我顺着血迹走着。
我爬上了斜坡,看见了汤姆和凯莉。那个场景使我震惊。亮闪闪的金属蚂蚁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块白色的圆盘状石头周围,凯莉盘着腿坐在石头的一边,裸露的身体上血迹斑斑。汤姆则站在石头的另一边,赤裸着腰部,就像一个劫匪。在他们中间放着已被剥了皮的盖的尸体。
我屏住了呼吸,不敢叫出声来,迷惑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眼前这一幕像是在举行某种宗教仪式,那块闪亮的白色的石头正像一个讲坛,凯莉则是一个疯狂的女教士,汤姆是祭祀教士,盖的尸体就是他们的祭祀品!
我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充满了恐惧。我以为凯莉由于伤心而精神错乱了,于是我趴在了一个大石头后面看着。盖那已被剥了皮的头就枕在凯莉的腿上,凯莉把闪亮的四面体靠在盖的前额处,汤姆站在旁边,嘴里念念有词。凯莉红红的手指不停地触摸着四面体闪光的棱角,似乎在控制着某种机器,一瞬间我懂了,他们正在竭尽全力使盖复活。
我在那儿待了很长时间。蚂蚁爬到了我的身上。那是真正的金属蚂蚁,由于害怕被叮咬,我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了。听着汤姆的声音,看着凯莉的所作所为,我紧张起来。阴沉和不断增强的恐惧笼罩了我,我害怕凯莉他们失败。
汤姆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凯莉也停下来了。我越过四面体望着他们,在寂静中我听到一阵嗡嗡声,看见一只大绿头蝇落在了那可怕的凝血的脸上。
一只血红的手挥舞了一下。
我不停地喘着粗气。奇迹出现那具尸体复活了!我惊奇地发现在血的下面已经不再是肌肉和筋腱,而是完好的皮肤。我意识到它并不是开始我所看到的那丑陋的被剥了皮的东西,而是一个毫发无伤的完好的人。那个人向四面体伸出手去,轻巧而忧雅地从血迹斑斑的石头上坐了起来。
“凯莉!”
“尼克!”她急促的叫喊声中混着痛苦和高兴,“亲爱的尼克!”
我既恐怖又吃惊,因为那尼克的声音或许比我记忆中的要深沉些。那血淋淋的人是尼克,至少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也许只是高了点儿,胖了点儿。强烈的日光使他眯起了眼睛,他向四周望了望并且看到了汤姆。
“你好,胡德。”
汤姆向后退了几步,血迹斑斑的身上冒出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警惕地抬起一双肥大的手放在胸前。这是他有生来第一次受到情绪的支配,那是对自己的工作成果的恐惧。“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发光的眼睛望着凯莉,“最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们击败了死神。”凯莉低低地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尼克的步伐充满了我所熟悉的敏捷。他向后看了看满是血迹的石头,望了望远处的雾,最后回到了凯莉身上,“金叔叔在哪儿?”
我屏住呼吸,因为我觉得我不能暴露自己。我仍然抖动得厉害,由于迷惑和恐惧,我已说不出话来了。而且我觉得在此监视了他们这么久,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继续蹲伏着。
“在山洞里睡觉哩,”凯莉说话了,“可怜的人。恐怕他现在还没有痊愈,我不忍心打搅他。”
“那就让他睡吧,”尼克转过身去,看着一堆堆毫无生气的金属蚂蚁,皱起了眉头,然后慢慢地来到凯莉的面前,”我们还有很多麻烦需要解决。”
“但我们现在很好,“凯莉温柔的噪音和飞快的语速似乎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我们能解决的,尼克。比如现在你已经复活了!”
尼克似乎没有听到凯莉的话,站在那儿望着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终端站。
“最奇异的事情,”他望了一眼手中的四面体,抬起头看着凯莉紧张的脸,“比所有发生过的事还要奇异的事,”他激动地向她靠近了一步,“那就是我似乎一直在做梦。梦见我变成了盖,我甚至认为是我杀死了尼克。
他突然住了口,弯腰看了看凯莉的双手,然后转过头去盯了一眼汤姆皮带上带血的匕首,猛然向下瞧着自己的身体,他令人吃惊地用力地搓着自己沾满血迹的皮肤。
“我真的不是盖?”他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着凯莉,他的语速最初还很慢,但他越讲越急促,“我猜一定是四面体干的,四面体在利用我们本性中非人类的一面,我一定是一个变异的物种!就像母亲试验室里瓶子中红色泡沫状的次等生物一样。盖所有的奇异之处——的长时间的瞌睡和我们所弄不明白的他的种种痛苦……现在我得到了再生,从盖的皮肤中钻出,你和胡德则是护士。”
“哦!尼克!。凯莉颤抖着,她的声音如此细碎以致很难听清,“盖在费尔发克司杀死了你,那是真的。昨晚,当雾把我们围在这里时,我以为他和你一样也死了,我以为我们的生命就此浪费了,终端站也没用了。我简直难以相信。”
“我从未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尼克一边转着身一边活动着凝满了血的双手,惊奇地看着自己一身上下,就像小孩子的一个难以置信的玩具一样,“但我在这一个星球上的经历不足以显示我们生命的能力,”他看着凯莉,“你是怎么做的?怎么让我死而复生的?”
“是靠你,尼克。当然四面体也给了我好些帮助。昨晚在山洞里,它告诉我你可以在死去的盖的肌体里复活。它告诉我该如何做,于是我叫醒了汤姆,要他给我帮忙。如果时间充足并且没有白雾的威胁的话,我想你能完全靠自己完成这一切。”
“你太好了,凯莉,”尼克显得十分高兴。但当看到被阴影覆盖的终端塔时,他脸上的笑窖消失了,“可我们仍有许多事要做。看看我们的终端站吧,完全成了太空蛇的巢穴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石头四周的死掉的金属蚂蚁,“我们的复制机也都死光光了。”
“你死了它们便都死掉了!”
“那么它们现在应该再次启动喽?”
她颤抖着慢慢地拾起一个一动不动的小复制机器,把它拿到了尼克的面前,尼克用手指戮了一下它红色的头。那闪亮的机器居然立刻复活了,在凯莉手中扭动起来,然后在尼克的头上盘旋起来。
我听到一阵响亮的嗡嗡声。那死去的蚂蚁从地上升起,几只,几十只,几百只……它们聚在一起,停在了石头的一端。我又闻到了热硫磺味儿。
“呀呀!”汤姆向后退了几步,“这也太过分了。”
“没事的,胡德先生,”
凯莉对他叫道,“复制机不是太空入侵者,它们是我们这边的。”
它们向石头飞过来,虽然我没看到任何指示。这些蚂蚁开始相互连接起来,脚勾着脚,银色的头组成了蜂窝状的球,那球体直径有十尺,一条黑色的通道伸到它的开口处。
“也许我们的出生并不是毫无目的,”尼克兴高采烈,他挥手示意凯莉和汤姆进入通道。
“让我们把四面体带到终端站去。如果太空蛇不反抗得太厉害的话,我想我们会点燃信号灯的。”
凯莉小声道,“如果我们能够的话。”
她跳上通道,但汤姆却往后退去,皱着眉头看着它那光滑的圆球状的尾巴。
“金属蚂蚁会做你想让它们做的任何事吗?”他斜视着尼克,然后鼓足了勇气大声问道,“你能让它们为我找一支烟吗?”
“得了,”尼克说,“我还要去找金叔叔呢。”
“我那弟弟?”他耸了耸肩,“为什么要为那可怜的蠢货浪费时间呢?最好还是让他呆在那儿。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不会喜欢我们的新世界的。”
我被汤姆的话激怒了,站起身来想要驳斥他。凯莉则在闪亮的球体里叫着,我想是在为我辩护,尼克拉着汤姆肥胖的胳膊往黑色的通道上走去。他们都没有看见我,我想叫,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我的喉咙里一样。
不知是什么让我感到眩晕,直冒冷汗,我觉得精疲力竭井且开始摇晃了起来。我在石头后面倒了下去,充满了愤恨。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如此,但我却看到了球体中间的黑影,那是金属蚂蚁构成的,它们散发出了苦昧,汤姆小心翼翼地踩了踩通道,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了上去。
接下来是尼克。他刚从盖的肌体中得到再生,他不耐烦地越过起伏的雾,望着被太空蛇笼罩着的超光速粒子终端站。虽然我打几个孩子小时候我就认识这他们,但对我来说,现在的尼克却是个令人恐惧的陌生人。
我痛苦地抽泣着,对自己产生了疑惑。我开始觉得汤姆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我一直都把这些孩子们看成家里可爱的客人,但现在的世界似乎是他们的。
我的世界是一片狭窄的少数民族聚居地,在那里老是断电,下水道和厕所下爬满了蟑螂,一边不时传来父母烦人的争吵。母亲干着低贱的工作,父亲早逝。
汤姆诡计多端而我却是那么老实巴交。那个灰色的令人痛苦的世界造就了我这么一个孬种——也许正如我父亲常说的那样。我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反省着自己,看不出在雾前面的新世界对我有什么用处。
我静静地躺着,浑身瘫软,看着尼克跟在汤姆后面走进了银球中,通道卷了起来封了黑色的入口。我冒着汗,不停地颤抖着。我不知我到底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我看着那个亮球向山洞飞去,在悬崖处降了下去,尼克或凯莉一定到洞中找了我。几分钟后,它又升了起来,就像个缩小的月亮一样高悬。它穿过雾气,向远处的塔飞去。
它走后我平静了许多,微微感到一丝希望和喜悦。不管我的结果如何,尼克和凯莉正在向他们的世界顺利进军,结束了6亿年的沉寂,信息导弹上那黑色的种子终于注定要结出果实了。
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我爬上了那个染红的“祭坛”。它的顶部平而圆,有20尺宽,质地坚硬,摸上去还有些温度,硬度则足以折断我口袋里的小刀。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解开这个谜时,突然一群金属蚂蚁向我冲了下来。
又惊又怕的我跳下了石头,它们砰砰地落在石头上,并且开始连接在石头外层,又形成了一层金属壳。一阵耀眼的日光,我嘴巴里又变苦了。它们的尖叫声刺入我的大脑,我摇晃着后退了几步,看见石头升了起来。
它的形状让我感到吃惊。原来它不是圆球形的,而是椭圆形的,我相信那是装在超光速粒子信号塔的圆顶上的,在尼克死的时候,金属蚂蚁们丢下了它,它的尖朝下插入了岩石,只剩下几乎和岩石一样平的底部。它被挖出来后岩石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金属蚂蚁并没有理我,它们带着石头飞走了。它们的尖叫声消失了,只留下硫磺味与雾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太阳恢复了光亮,我往坛里扔了块石头,慢慢地走到了公路上。
我缓缓地爬上峡谷,带着一丝遗憾,怀念着盖的王国,那是我曾找到的一个能逃避所有太空灾难的温馨的避难所。想着比利夫兰的命运和安迪,还有我们的穿绿吊带的女卫兵,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回到费尔发克司。
很短的一段攀爬就让我气喘吁吁,想找个地方坐坐。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虚弱,并且想起了卡特在从蚂蚁处逃出后所受到的折磨时,我那一时冲动的念头便有些动摇了。虽然现在我是个从孩子们的新世界——终端站出来的逃亡者,我却找不到去处了。
我自信会比卡特更容易走出去。秋雨过后,水不成问题。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会找到果树或者野生动物。中午的时候我几乎有些着急起来,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操着猎枪。我晒着毯子,在洞顶的一口井里打水装满了水壶,收好了不多的食物,于是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为一名装备简单的为了生存而四处流浪的猎人了。
那晚我躺在坚硬的岩石上,等到黎明便出发。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似乎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一般。我回顾自己的一生,这次没带什么情感,是很客观的。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种种失败,就算我真的是个孬种,那又有什么可值得责备的呢?在爱情上我是个失败者,但我觉得这是有原因的,就是家庭的错误。如果我能学会在听了父亲的依地语笑话后大笑的话,如果汤姆能学会不随意取笑家里人的话,如果汤姆和我真的相互了解的话……
我最后还是睡着了,但做了个可怕的梦。梦中那无形的血腥的雾妖争着要在月光下熟睡的我的皮。黎明前我醒了,浑身疼得厉害,汗水浸透了衣服,我又开始冷得不停地发抖。我想一定又是我血液中的伽玛病毒在作怪了。我直直地躺着,凄凉地盯着漆黑的洞外,直到看到洞壁上映出血红的光。
最初我以为是我的病使我产生了幻觉,我动了动想躺正,但一阵剧痛使我感到世界似乎又要面临新的灾难了。我爬出了湿湿的毯子去找光源。
西南的天空变成了奇怪的红色,就像是太阳正从相反的方向升起一般,我踮着脚尖摇摇摆摆地走了回去,那红色的亮光让我很容易做到这点。
我不住地颤抖着。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我走到了路上。红光越来越亮,慢慢地,它的颜色也变成了金色。这时我看到了超光速粒子终端站。
我停住了,恐惧也变成了一种惊奇,那光是从塔的顶端发出的,我的恐惧感有所减轻。我知道尼克和凯莉已经点燃了信号灯,正在向他们神秘的祖先发出信号。
我在那儿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太空蛇的嘈杂声消失了,塔在光的照耀下显得更近了,触手可及,山脊的土地沐浴在终端塔那阴森的绿色中,然后又慢慢变成了午夜的蓝色和紫色。我站在风中战栗着,直到终端站又变回到了红色。
当然真正的信号是看不见的,它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传播着,这些光只是为了引导那些飞船降落而发出的。看着那发光的塔尖,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遗憾。
我本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分子的。我本能够叫住凯莉和尼克并且跟他们进到球中的,我本可能与他们一起呆在那神奇的塔中的,等着它的制造者的到来,而不是像现在……
我痛苦地叹息着,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山洞。我颤抖着躺下了,看着光线的不断变化,我差一点决定不走了,就在这儿等着看飞船的到来。
随着黎明的到来,一阵寒冷的西风带来一股甜瓜的恶臭味儿。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待在这儿。我不知道信号何时能到达尼克他们的祖先那里,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够到选。就算信号能传到,飞船要用多长时间也还是个未知数。我只知道那一小块牛肉干只能够我吃几天。
忍着雾气的恶臭,我强打精神开始了走出山谷的长征,向太空蛇盘踞的山峰和前面的大地进发了。在我出发时,信号灯所发出的彩光仍照亮着我上面的山崖,但随着天亮,它也慢慢地消失了。我的记忆有些模糊,绝望的我意识散碎成无联系的片断。
太阳,光,霜,冰,山和沙漠海市蜃楼。
那些是真正的奇峻的考验,它们在我的记忆里,以后会陌生的。在其中,艰难的现实似乎混杂成精彩的迷梦,我将回忆起一个没有目的的夜晚,我躺在高地上,甚至没有一块石头或一片丛林来抵御冰冷刺骨的寒风。我无法入睡,我的眼光跟着星群,看见天边有颗新星时,我一味地猜想:如果有的话,会是来自这群星的生物,正对超光速粒子信号作出的反应昵。
也许是颗恒星,因为它没动。是蓝色,不同于任何行星的颜色,太亮了,它的颜色慢慢变得让人难以置信。是比火星更红的颜色,它是蓝紫色的。它以比行星更快的速度升向顶点。在绿与黄的梦境一般的光中,它的阴森给我周围死气沉沉的大地蒙上了一层霜般的怪异,太亮了,我怕太空蛇会因此发现我,我失去理智般地发抖。
从头上划过,它变成球形,我冷静下来寻找藏身之地。我站起身来,看见它变化多端地开始加速,我开始注意到一种回响,那一定是超光速粒子信号灯发出的。
从我那里看,终端站在地平线以下,但我能看清它射向遥远天空的球是红色的。一阵急流穿过光谱,蓝色在黑色山脊处退去,那些光圈不停交替,越转越快,很刺眼。我看着,直到球形如闪动的月亮,在远处山峰沉下去,夜色陡然地升起来。
我猜想着那发光物的种种情况,蜷缩回我的毯里,我躺着,等着太空蛇。我睡着了。梦中,太空蛇已找到我,它们散发出雾那令人窒息的恶臭还以凯莉的声音冲着我唱歌,还撕了我的皮肤。
那个梦至少有部分真实。我看到了雾,在细雨中颤抖的我激励自己去最后一个山。我发现的不是期望中的柴火和栖身之地,而是一股起伏的白色潮流,不知不觉地往下移动,直到我视线范围的最远处。
我睡在路面的一混凝土管道里,噩梦中的雾跑到我上方,它那些剥了皮的生物把我困在管道里,我一身冷汗。我躺着,虚弱得不行,甚至呼吸困难。黎明时我爬了出去,那雾留下黏液记录它到达的水平高度。我真正地被怪诞梦中虚构的东西蒙绕着,在其中我挣扎着穿越那雾所在的可怖的山谷,伴着那讨厌的久久不散的香瓜气味。我一瘸一拐地越过那血色的垃圾、粪便,我看见它附着在动物的骨头上,我听到恐怖的猫叫声。
一座桥不见了。我努力穿越着这多石峡谷,在那黏液凝成块的浅河里蹒跚涉水。我听到金属蚂蚁的尖叫声,看到一银色的球朝我这个方向掉下来。
我想用我红色的帽子把它挡开。当它袭来时,我嘴里有股强烈的苦味。那球掉到了河里。凯莉出现了,我不确定那是否是梦:她裸露的身体迷惑了我。她就好像是金星触摸过的一块有着短暂生命的石头,还没完全丧失理智的我,举起了枪。
“滚开!”我喘着气说,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金叔叔,”痛苦使她哽咽着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个太空怪物!”我听着自己沙哑而刺耳的说话声,十分吃惊,就好像一个陌生的疯子在说话,奇怪得像那些太空蛇,像那雾里的那些东西,像我血液里的伽马病菌。
“大使已经到这儿了,金叔叔,”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睛里的微笑,都表现出她想安慰我,“我认为你需要帮助。”
“不!”我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枪,也许我真是受够了。
“太空蛇已经不在了,”她凝望天空,“它们从未喜欢过这里。对它们来说,我们这里的水分和氧气过多。”
“但还有雾。”
“我们需要它们,”她苦恼地把她飘曳的头发甩到背后,“当我们进入金星时。它们由我们倒掉的垃圾中扩散出的腐烂物引起,其扩散速度比地球上的伽玛感染还快。那些腐烂物杀死金星上层空气中半数的依氧生物。
“在气温适度时,更多的智能飞行物(雾)会发现它们的食物。它们进行自卫性反击。
“雾遮住了被派遣来阻止我们污染其星球的行军队伍,它由特别突异生物组成,繁衍并在我们的生物宇宙里存活。它是来自金星的一支军队,顺便提一句,它把我们的人陷在水星了。”
“如果我们……”简单的事实使我张口结舌,“如果我们早知道的话就好了!”
“那就是太空蛇在这儿的原因,”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急促,语速越来越快,勾起了我对尼克的想念,“它们表达清楚,智商与我们接近,虽然我不认为它们知道正在对我们的飞行器做些什么。它们试图与我们联系。当它们能对我们的跨银河系朋友解释时,形势有了突破。你们应该看到了当金星人开始把雾‘拖’回去时,它们在终端站周围跳跃的高兴劲儿。”
“干嘛干扰雾?”我的喉咙疼痛,嘶哑了,“当人类灭绝时,为什么不干脆邀请我们的太空朋友来接管这颗行星呢?
“金叔叔!”她对我做了个鬼脸,“事情没那么糟,以我们旧的军事标准来看,金星人是十分人道的。他们把其军事力量集中在我们的太空中心周围及戈壁上的天门和苏联永久性军事基地。没有大屠杀,那些太空蛇的确阻止了空中飞行,并且雾把人类从海上赶走。但我们已发现绝大多数的人类在干地上存活着,情况良好。”
我呆望了自己红肿起泡的手一阵,然后朝她回望。
“因此,这世界并没完蛋,”她语速慢了下来,让她有时间做个神秘古怪的发问的微笑,“如果你能忍受这震惊的话!我们的大任务完成了,我们有了个短暂的假期。大使正出发去探访我们的邻近行星。您那富有进取心的哥哥正邀请我可怜的母亲去研究桑迪丝坡上的新雪。
尼克正在去探访费尔发克司处老朋友的路上,盖具备了足够多的精力,以至于他不得不重见那些女人。”
“难道比利夫兰不会吃惊吗?”
她短笑了一声,耸了耸肩。
那下意识的姿势也许更多地掩藏了她表现出的感受,可她金色的身体里流动着的液体差点使我心跳停止。
“我又出来找你,虽然其他人都放弃你了,”在黑铅色的通道一半处,她暂停下来审视我,“也许有时间的关系,如果你能看到自己的模样的话,一个衣衫褴褛者!”
她嘲笑我。我正费力前行跟上她,又停了下来,并且被她纯粹地取笑的眼光刺伤了。
“金!”她的关心拂去了笑声,“你怎么了?”
“从某一点来说,我只是人,”我自己被自己的声音震惊了,“恐怕我不属于你那全新的超人世界,”我看见她伤心了,于是坚韧地提高了我的声音,“还有件事,我相信我的老伽玛型感染又复发了。”
“我们新的医疗手段会很快治愈它,”她离开坡道,她那金色的“猫”腿越过光滑的红色石头到了金色流水边缘,暂停在那儿,金色的手放在金色的臀部上,她以疑惑的眼光打量着我。
“有一种更快捷的疗法,”
她欢愉里夹杂着某种让我害怕明白的东西,”你知道我们的身体能制造尼克所说的抗生素以抵御每一种病毒。有种办法我可以与你共用抗生泰,虽然你的医生可能会对药方皱眉。”
我一边等着弄明白她的办法,一边站着欣赏她褐色的可爱之处。我感到一阵悸动,并模糊地猜想着是否她非人的力量已开始将我从长期的疲惫不堪中解脱来。美好的回忆像香槟的气泡在我大脑里跳动:严肃眼神的幼小凯莉小精灵般可爱的模样,她的小手信任地放在我手里的样子,她在自己独一无二的神秘音乐里的欢愉样子,她与小尼克作奇怪的游戏时的情形,当触摸四面体后她变成成熟女人的神奇时刻的情形。她微微转身,阳光给她的脸部和大腿镀上一层金色。我被自己突发的始料不及的情欲震动了,被困扰着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大胆的眼光,想要转身。
“你不必感觉是在该死地乱伦,”她银铃般的笑声在讥讽我的局促不安,“毕竟你不是我的亲叔叔,”她的眼神严肃了,几乎是悲哀的,”你得知道,金,四面体告知了我长久以来你对我的感受,我总是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对你的爱比对任何人的都要多,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她的眼神变成冷静的直接,哽住了我的呼吸。
“那就是我回来找你的原因。我不想更多地伤害你,无论……”她暂停下来打量我,“无论我们做什么,我希望你不要把它看得过重。”
我在一种兴奋的眩晕中等待着。
“首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的声音悲痛地低沉下来,“尼克和我将乘超光速粒子船离开,我们将代表我们整个行星群。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的脸反射出我被辗轧般的痛苦表情。
“对不起,金。我不想离开你,离开我妈妈、尤里叔叔及卡罗琳娜阿姨。可这是我们生来必须做的工作的一部分。并且我们都为此很激动。它是另一个使命,旨在帮助我们适应那些星球的文化。”
我忧郁地点着头。
“我想你应该知道,”她说,“只有健康和规则的问题完全解决后,其他生物才能跟随我和尼克,我们将不得不把你留在这儿。”
她越过泥块,张开双臂跑向我。我扔掉枪,无声地转过来给她看我身上沾满了的污浊恶臭和待干的黏土。她拥抱我,仿佛我身上的污泥不存在。她吻了我——凯莉吻了我。
我跟着她走出泥潭。金属蚂蚁那刺耳的尖叫声刹那间成了美妙的婚礼进行曲。它们把我们引到被雾遮住的湖泊处。她叫我丢掉我那被泥裹着的破旧衣服,我们在那儿沐浴。那刺骨的雪水本应使我感到被冻僵了,她却正在施展她那超人的能耐,使那湖水令人精神充沛。那个日夜在我的记忆了占据了特殊的位置,难以言表的珍贵。被她紫丁香般的体香萦绕着的我,陶醉于她浑身金色的不可思议的灵气中。那一瞬间我不仅仅是个人。她让我忘记自己曾是孬种、懦夫。
凯莉让我尝到了超人的欢乐,怎么能叫我不看重它呢?她持续的长时间的吻给我的心灵留下一种孤寂的痛苦。我泪眼朦胧,当她打开球形物的门时,我所看到的是模糊的蓝色。
“星际航船现在在最高层平台装载,”她的声音急促,高低起伏,似乎她感觉到了我的遗憾,“那上面的空气对你来说太稀薄了。我不得不把你留在这儿,”她凉爽的双臂飞快地给了我一个最后的紧拥,“别忘了我,金。”好像我真会忘了她似的。
望着那单调的蓝色,我看见那球形物处于只有血色雾绕着的一个白色大平原的中心地带。一股寒风刺痛我畏缩的裸体。我回首看了凯莉最后一眼,一种孤零零的感觉笼罩着我。
“你会好的,金!”她的话鼓舞了我,“毕竟你现在是个大男孩儿了。我知道你状况良好——井且够强壮!”
在她恶作剧的话语里我听到了“爱”。霎时间,我意识到自己从未对她说过我有多爱她是个极大的错误。我想要说出口,可我的嗓子哑了,我知道她明白我全部的感受。我强忍着泪水,向她挥手道别。我跌倒在通道里。
那蓝光褪了,黎明里中心塔在遥远处隐约的形象显露出来,我可以看到高层平台;一时间,信号灯在灰白色云团中再次光彩夺目。那儿的空气对我来说太过稀薄。玫瑰色的光,金色的洗礼,光影掠过我周围那些非尘世的重要物体。我看见尤里·马可和卡罗琳娜驶上坡道来接我。信号灯变换时,本来显得无动于衷的我露齿傻笑,挥手道别。带着某种被压抑着的渴望,我走进了我曾逃避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