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癫狂

　　赫林前来此地的目的很单纯，他在完成与缪兰卡因之间的承诺。当她遇到危险时，他会来拯救她。提出这个请求时，缪兰卡因是单独对赫林提出的。只要她想，有非常多的机会可以直接禀报军部，征求保护。可她没有这样做，在赫林看来，这个请求有些私人的意味。
　　于是他独自一人前来了。亚德里安虽然能在共感图景上帮忙，但作战能力低下，带他过来不是个明智之举，要是反倒害他受伤就得不偿失了；橘朔良还在休养期间，虽然身体已恢复了大半，赫林也不忍心让他加入战斗。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赫林不好去申请机体使用权限，只能尽可能多地拿出各类武器，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他才来到F区后部没多久，先看到的居然是在悬崖边挣扎的希莱利亚。
　　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问题——在赫林的视角中，虽然不存在恶魔，但却有团团浓重的黑雾遮天蔽日。如果卡莱维脱离共感图景，他会发现，这片黑雾与当年村子里血腥之日中出现的非常相似。
　　在与希莱利亚汇合后，赫林才知道，今晚这个舞台，聚集的演员们远比他想象中多。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现在一看，倒好像不太够了。
　　说起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提前带好武器呢……赫林不由得腹诽。趁希莱利亚与卡莱维通话的间隙，他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目前的情况，果断将带来的狙击枪留给卡莱维。在接入共感图景的情况下，狙击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通过希莱利亚在共感图景中的探路，两人找到了最近的出入口。山体内地形复杂，赫林认为适当深入就好，接应从这逃出的队员，然后速速撤离，方为上策。希莱利亚以担忧泽诺和法兰为由，希望进去寻找他们。赫林自然也顾虑着法兰的情况，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缪兰卡因，想办法让他们靠近一点。”赫林向缪兰卡因下达指令。远方的卡莱维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射击。他射出的是空尖弹，在射中时爆裂开来，尽量以少量弹药达成最佳的效果。
　　突然发射的子弹令异尘人迟疑了一瞬，但他们并未停止脚步。使用共感图景确认狙击枪手的身份不难，倘若没有合适的武器，一高一低，一明一暗，照样无法做到精确打击。卡莱维又击中了最前方的异尘人，对比此前的袭击，他们身上多了一层防护服，子弹在飞行中撞击到零散的彩色粒子，轨迹略有偏移，最终没能成功射中异尘人。
　　按照赫林原本的意思，他并不想让卡莱维出手伤人，仅仅是做掩护工作。在前几次的适应后，卡莱维射击速度更快，连续狙击，令异尘人不得不放缓速度。
　　想到希莱利亚受了轻伤，赫林示意她原地等待，自己进去接应缪兰卡因和朗珀特。他打开小型探照灯，进入了曲折的隧道。
　　另一边，法兰看着即将脱险的朗珀特和缪兰卡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所以你费力把我找来，不过是借助共感图景看了场高清直播而已，”法兰不忘对泽诺语言刺激一番，“我们队长一来，根本没必要担心了。”
　　赫林确实是个好的领导者，好的队长，泽诺承认。同时，他又不禁庆幸起来，幸好他当初加入的不是灰林鸮队，不然隐瞒的秘密恐怕会早早被戳破了。
　　“对我来说，好戏才刚开演哦。”
　　法兰不想理会泽诺的胡言乱语，她偏过头去，想等朗珀特成功脱离后给他发送消息，请求他的支援。她怀疑起了泽诺的精神状态，甚至有种想要解剖他的大脑，看看哪根筋搭错了的冲动。泽诺跨出两步，走在陡峭的山脊上。他们方才所站的空间约有十五平方米的面积，对比起州未来，已经称得上宽敞。
　　泽诺继续向前走着，山边狭窄的道路仅能容下一人。他没招呼法兰跟上去，法兰便按兵不动，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法兰虽然有所分神，也没放松对于共感图景的监控。她隐约看见下面出现人影，原来是山体陷落时跌落的异尘人。他们重整旗鼓，正在向上攀爬。
　　“泽诺，异尘人上来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泽诺充耳不闻，依旧向前走着。前方的山脊越来越狭窄，看得法兰心有余悸。法兰真想丢下这个怪人自己逃掉，毕竟落得这个田地，也算是拜他所赐。她下定决心，如果泽诺再没反应，她肯定会毫无留恋地跑掉，反正有共感图景在，寻路不是问题。
　　“泽诺！”
　　泽诺压低声音，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很烦耶。”这个阴冷的声音简直不像他会发出来的，与平日夸张戏谑的语调相去甚远。
　　泽诺扬起手来，向法兰的方向举枪射击。
　　法兰没料到泽诺会突然暴怒。见他真的举起了枪，下意识向后躲避。枪声结束，法兰恍惚间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然而下一刻，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山间，法兰站立的空台开始摇晃起来，像是新一轮的山体崩塌。
　　可恶！法兰马上寻找出路，然而崩塌的速度远比她想象中快。在剧烈的摇晃中，法兰不得不低下身子，勉强维持平衡。法兰逃无可逃，在一瞬间的绝望之后，她意识到前后相连的石路均因崩塌被封死，自己所在的平台却几乎完整无损。除开下部塌陷导致位置降低了五六米左右外，她仍能安稳地待在平台上。
　　“泽诺，你究竟打算干什么！”法兰从不认为她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意识到泽诺玩笑般的态度后，更是难以忍受。熟悉她的人便知道，法兰的烦躁往往只表现在口头上，在抒发完怒火后，法兰冷静下来，观察起身边的局势。
　　这样一来，异尘人倒是无法轻易靠近自己。相对地，如果采用射击的方式，那将是毫无还手之力，说是活靶子也不为过。
　　自始至终，泽诺没给法兰一个多余的眼神。他重新握好手枪，瞄准了下方。
　　法兰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泽诺想和异尘人单打独斗。
　　泽诺占据高地，与卡莱维采取的掩护策略不同，他根本不想手下留情，堪称一场癫狂的屠杀式射击。他连续向下扫射着，无论是否命中，不给异尘人一点喘息的空间。当子弹射击完毕后，泽诺又取出跳炸榴弹，投掷下去。
　　法兰感到一阵晕眩。她不知道泽诺是如何塞下这些弹药的，连日来近距离接触了各种危急情况，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蛮不讲理的暴力攻击。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这等袭击来自于她的同学，而非异尘人。她不再用共感图景观察情况，仅凭声音判断，异尘人暂时停止了动作。泽诺射击时，也有几人企图反抗，碍于地形问题，泽诺轻松躲过，并且在接下来更加肆无忌惮。
　　“停下来吧，万一惹怒了他们，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呢。”法兰这话并非出自恐惧，而是理智的判断。可泽诺完全没有听取建议的意思，榴弹投完后，他依旧紧紧盯着下方，像是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恶魔，还不出来吗？”泽诺的呼喊在山谷中回荡，“这些祭品，全部都是你的！你满足了吗，赶快现身，快啊。”说到后面，泽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山谷间迎来了难得的寂静。泽诺的声音稀释在广旷的空间中，不会留有一丝痕迹。正是此刻的这份宁静令法兰无法心安，缪兰卡因和朗珀特走后，她孤立无援。或许唯有绝望的、极端的情绪才能引来恶魔，黑暗中，法兰捕捉到奇异的光亮，令她联想到汽车旅馆的那一晚，阳台处飞来的火花。
　　即使失去了缪兰卡因歌声的催化，彩色粒子们再次汇聚起来，远比之前的数量更多，来势更加迅猛。同一时刻，大地再次震动起来，法兰突然明白了，之前的崩塌并非来自于地壳的碰撞，而是粒子们导致的。
　　山体内，半空中，甚至是遗落在边缘的废弃弹壳……粒子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涌现出来，仿佛任何事物都能成为粒子的载体。粒子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悬于空中的斑斓海洋。然而，当所有颜色混合起来时，从中诞生的并非光明，而是混沌的黑暗。
　　看似微弱的粒子也能形成凌厉的剑。它们极速流动起来，像一块陡然抻直的布，猛然向泽诺横劈过去。泽诺无处可躲，便直接跳下山脊，径直下滑。山岩粗糙，泽诺将将维持住平衡，下坠的过程中，他紧咬牙关，试图用手扒住岩石以作缓冲。粒子仍然不打算放过他，在空中分为更小的部分，几次劈砍下来，泽诺只得转动身子，勉强躲过。
　　当他快要落地时，终于踩到一块结实的岩石。泽诺借力起跳，堪堪扒住另一处可供落脚的平台。法兰惊叹于泽诺的身体素质，若是寻常人在下坠数十米后踏住岩石，至少会落个腿骨骨折的下场。
　　有人握住了泽诺的手，将他拉扯上去。
　　即使处境狼狈，泽诺仍是无所谓的态度。在他看来，这次成功引得恶魔出手，倒称得上小小的胜利。
　　可当他看到抓住自己的是谁时，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队长，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