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浮出水面

　　朗珀特始终认为，竖起大拇指的拦车姿势很蠢。
　　见他十分抗拒的样子，法兰倒是落落大方。丢弃掉半新的改装摩托车后，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交通工具。时间尚早，天才蒙蒙亮，连租车行都未开始上班，他们只能碰碰运气，希望能拦到一辆顺风车。
　　朗珀特对他入狱时学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对缪兰卡因其人也没有大致的印象，自是不关心的。法兰虽对缪兰卡因的加入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这个计划的真实性也有待商榷，但她不能放任事态发展。
　　十分钟前，法兰拿起手机，电量已岌岌可危。她想赶紧打电话通知赫林，却被朗珀特制止了。
　　法兰没心思与朗珀特争吵，冷冷说道：“还给我，必须通知队长才行。”
　　“没必要吧。面对他们的袭击，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被动反抗罢了”朗珀特略一沉吟，“本该由军部去交涉的，凭什么让学生为之承担？”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法兰的声音相当烦躁。她当然不想让赫林以身犯险，而是希望通过她告知学院高层，及时做出判断。转念一想，按照常理来说，既然缪兰卡因的入队申请已经得到口头允许，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处于学院的保护之下了。
　　“我自己去。以我个人的名义，与灰林鸮队无关。”
　　像是预知到法兰会做出的反应一样，朗珀特说得非常轻松，甚至看都没看法兰一眼。
　　终于，一辆路过的越野车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位年轻的狱警。
　　他刚刚迎来首次假期，准备回家向父母大倒苦水，看见才释放不久，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囚犯，好心情荡然无存；朗珀特看上去无所谓，加快的眨眼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自在；法兰夹在两人之间，只能讲点冷笑话，缓解气氛。
　　将两人送到目标地点后，狱警如鲠在喉，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飞速离开了。
　　若从学院正门离开，隔条小路便能走到连接城市中心的大道，地点虽然较为偏僻，交通也算方便。与F区连接的另一半区域背靠群山，学院禁止学生擅自入内，因此罕有人迹。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隐藏着其他秘密。
　　法兰再次打开共感图景。这里的地方算不上陡峭，他们正处于两山之间的山谷，乍一看再平常不过，在开启共感图景后，出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山岩向中间收缩起来，将他们包裹其中。在共感图景中看去，仿佛从虚无中诞生出一处秘境般，场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莫非，只有通过共感图景才能看到？”对于这件奇妙的事情，法兰闻所未闻。
　　“说不定仅仅存在我们的大脑中呢，”朗珀特倒显得非常淡然，“等等，你听没听到什么？”
　　两人一同安静下来。法兰趁机观察这个看似普通却充满玄机的空间，从装饰看来，这里真的被打造成安居之处，虽然简易，但桌子、座椅等用品一应俱全。按理说，就连异尘人也不可能做到“生活”在共感图景中，这些大概率只是装饰罢了。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法兰不解。
　　远处的声音清晰起来，法兰感到似曾相识。在静静的聆听中，她明白了熟悉感的来源。
　　“这是芃尔妮的歌声！”
　　法兰脱口而出，又立刻感觉到不对。她曾在训练中数次听到芃尔妮不应被称之为歌的“歌声”，那声音难以言喻，似风过荒野，也似暗流潜涌。在法兰看来，最大的特点便是声音中蕴藏的非人感。她不能相信那是由一个女孩发出来的，只有在芃尔妮唱起歌的时候，法兰才会意识到，其实她并非地球人。
　　而此刻的歌声更加圆润，更加连贯，近似于普通意义上的“歌曲”，法兰能从中感受到曲调和情绪。如果不是芃尔妮发出的……法兰立刻想到另一个人，缪兰卡因。在法兰飞速思考的过程中，她的视角也在不断切换。法兰成为监测者的经验不足，没能找到最合适的调节方法，不一会便头晕起来。
　　另一侧的朗珀特却一如既往，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的样子。
　　“我看到缪兰卡因了。”法兰说道。虽未亲眼见过缪兰卡因本人，但法兰持有橘朔良独自外出的录像，依稀能看到缪兰卡因的大概模样。在得知视频中的女孩正是芃尔妮的姐姐时，法兰便生出一个疑问：芃尔妮是红发，为什么她的姐姐是金发？她很快将这个疑问抛在了脑后，且不论异尘人的遗传方式有何特殊，谁知道两姐妹间的确切关系呢。芃尔妮总是在回避关于姐姐的问题，法兰看在眼里。
　　缪兰卡因坐在某处，或许是累了，她半闭着眼睛。若不是歌声在持续，法兰简直以为她是睡着了。
　　通过共享，朗珀特也看到了缪兰卡因的所在地。按理说，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并不远，在打开共感图景前，他和法兰都没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未免有些蹊跷。
　　“她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在缪兰卡因歌声的引导下，若隐若现的光流漩涡出现在共感图景中。朗珀特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外界与F区的连接点。种种迹象表明，存在一个直接进入F区的隐秘入口，这个入口几乎不能以普通的方式感应到，而是必须依赖共感图景或类似技术才行。缪兰卡因的歌声促进入口暴露出来，可她却无动于衷。
　　过度使用共感图景使法兰和朗珀特的头痛了起来，如果亚德里安在，症状会出现得更晚些。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关闭共感图景，朝缪兰卡因靠近。
　　走着走着，他们在地上拾起了两把枪，是学院的制式。
　　法兰和朗珀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选择拾起枪来。如果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自然无法感到心安。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拾起的动作仿佛某种信号。当他们拿起武器后，远处传来枪声。
　　这一枪来得太快，朗珀特做出反应，将法兰向反方向推去，子弹从两人之间穿过。
　　是缪兰卡因开的枪。
　　恐怕是被她当做什么危险人物了。拾枪是一个信号，缪兰卡因以此将他们划分为敌人。一时间，法兰想了很多，她想要争辩，可缪兰卡因在开完枪后迅速逃走，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朗珀特检查起拾起的枪来。奇怪的是，枪械并不存在问题，可以正常使用。此事一出，他还以为这两把仅仅是用作诱饵的假枪，甚至是定时炸弹也不稀奇。
　　难道枪不是缪兰卡因故意留下的？
　　“你在附近休息一下，我自己过去。”朗珀特把其中一把枪交给法兰，沿着缪兰卡因消失的方向走去。
　　法兰没有反对，她默默看着朗珀特的背影消失。法兰调整起呼吸，确认朗珀特走出一定的距离后，再次开启共感图景。
　　“出来吧。”法兰站起身来，对着身后说道。
　　鲜为人知的是，在异兆到来之前，F区及其附近曾是个观景胜地。此处的风景不为外人所知，但在当地人中口口相传。这里有一处天坑，从上方看去，好似山脊中破开一处大洞。有人推测是暴风造成的，也有消息称曾有采矿公司在此挖掘，造成塌陷。异兆出现后，钢铁丛林取代了原本属于天坑的位置，人们自然而然地以为，天坑消失了。
　　在开启共感图景后，法兰隐隐发现，天坑并非消失，而是隐藏在了“内部”。
　　听到法兰的呼喊后，一名男子突然出现。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比缪兰卡因更令人捉摸不定。他自顾自地脱下长袍，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果然是你，泽诺·斯科特。枪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吧，缪兰卡因反应如此激烈，难不成是认为我们和你的一伙的？”
　　关于起源于神学部的神秘组织，法兰早就怀疑过，领头人正是泽诺，可她一直没有证据。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出错。
　　“塔列朗小姐是怎么发现我的，通过你的神奇笔记本吗？”泽诺的笑容深不可测。
　　法兰收好枪，没有一丝畏惧：“队长早就告诉过我，你不简单。看来同学一场的份上，考不考虑合作？”
　　卡莱维收起拉丁语的课本，往教室外面走去。近来时常不见泽诺的身影，他反倒不习惯起来。其实泽诺本来就经常逃课，但与明目张胆的朗珀特不同，泽诺比较讲究技巧。要么中途溜走，要么提前“贿赂”一番其他学生——这个“其他”多半情况下是卡莱维，想尽各种招数，只为拥抱“自由”。
　　两人同住一间宿舍。夜间，泽诺时不时起床离开，隔一到两个小时再回来。卡莱维虽有所察觉，但也从来不曾过问。
　　“卡莱维同学，有人找你。”神学部的女孩子轻轻招手，卡莱维微微愣神，走了过去。
　　卡莱维没能见到泽诺，倒是见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队长，你来这里干什么？”面对希莱利亚，卡莱维深感疑惑。审讯过后，白羽鸠队依旧遵循原来的规律学习训练。他知道风头不对，暂时断了其他念想，又做回了那个优秀的神学部监督生。
　　“我突然想明白了，卡莱维同学，”希莱利亚猛地抓住卡莱维的手，把他吓了一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指什么？”卡莱维一头雾水。
　　“你的问题啊，”希莱利亚一反常态，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为了彻底解决你的问题，我想和海耶少校单独谈谈，以白羽鸠队队长的名义！”
　　卡莱维僵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