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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厚重的楠木门能够支撑多久的撞击?
至少希尔顿爱丁堡卡尔顿酒店客房里的徐琰不会太想要考虑这个问题。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地离开那扇刚上锁的门,左腿的四道伤口正在向下淌血。双人床后的小情侣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切。
每走一步,带给他疼痛的不仅仅是肉体,他的脑子里就像有是失去了磁力束缚的托马卡克装置中的氕氘氚一般一刻不得安宁。他残存的理智正努力让他从失控的边缘处悬崖勒马,好使徐琰不用手中的那把P226崩了自己。
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向窗户。他很清楚追他的人都是些什么底细,带着枪没有任何警方的标识,随随便便闯进酒店——基金会的人。但好消息是他们并不打算下死手,否则在他进入这房间的一刹那,就已经被一发7.62毫米北约弹给穿透了。
他拉开窗户,来自2021年英伦地区的北风呼啸着冲进室内,肆意的盘旋咆哮,吹着桌上刚刚拆开的安全套的包装。徐琰用手抬起自己的左腿,跨上窗台,右腿跟着翻了过去,在碰到消防梯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习惯性用左腿先着地,腿部传来的疼痛让他身子向下一软,随即和冰冷的钢铁来了个亲密接触。他强撑着站起来,手脚并用向上爬。途中他跌倒了三次,每一次都痛彻心扉。当他最终看到天台的边缘时,他不得不用沾满鲜血的右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从伤口中流出的更多鲜血很快将他的右手再次染红。
风很大。已是十二月二十七号了。从北大西洋吹来的风寒冷刺骨,钻进他染血的风衣四处翻滚。他开始打冷战,不仅仅因为皮肤传来的痛楚,更因为脑海中一次次对精神的重击令他愈发混乱。追击者冲上天台,将手中P226的准星,照门和徐琰连成一条线。
“投降,这是最后警告!”
徐琰转过身,用不堪重负的手瞄准扣下扳机,对方几乎是同时开了火。两发9×19mm手枪弹击中了他胸前那件勉强达到NIJ0101.06标准的防弹衣,冲击力一下让他脚下不稳。他踉跄转过身,拖拖拉拉跑了几步,索性纵身一跃,从天台边直接跳了下去。
一声闷响,他感觉到自己是软着陆。头部传来的重击让他一下子掉进了无边的深邃黑暗之中,仿佛脑海中有一扇门被关上。
厚实的木门被一双粗糙的手关上。
诺曼·克鲁斯小心地反锁了办公室的门,然后从保险柜里找出那台Thinkpad,用力把它高举过头顶,用一个夸张的角度狠命往下一砸。伴随着巨大的响声,那东西在红木地板上摔成碎片。他又一把抓过桌上的钢制水壶,朝着任何能看出形状的碎片狠命砸过去。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问他。当那个议员把曼彻斯特大学的先进人工智能计划(SAIP)爆出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会大难临头,而这个口无遮拦的辛普森议员又“无意”透露了他们的进展。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遭来如此的杀身之祸。投资方,那个神秘的MC&D公司瞬间撤资,曼彻斯特大学急着和他们划清界限。他们干了什么?他们的造物在两个月前前就卖给了政府,并在某几个城市开始了封闭测试。克鲁斯心急如焚地拨打那个神秘的号码,指望着传说中的六处会派出一个小组来救援自己,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计算机系的大楼依然没有热闹起来,反倒是一群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想要把他拽走。
见鬼,见鬼。他们用那玩意做了什么?棱镜门?新冠肺炎的确使得这个国家原本绷紧的神经到达了几乎断裂的边缘,做点出格的事情似乎也情有可原。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看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终于想到了那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系统密钥,管理员权限,最要命的,他们算法的备份。
该死,该死,该死。他在办公室里转圈,自己为什么留下那个?或许侥幸也罢,或许是为了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一直知道那是在刀尖上跳舞,他一直知道!
敲门声忽然响起,像是死神的绞索一般将他定在原地。
“诺曼·克鲁斯先生,我们是全球光学集团(GlobalOpticalCooperation)。”
短暂的几秒后,诺曼·克鲁斯走到门边,用颤抖的手把门拉开。
门被大力撞开。
浑身发抖的徐琰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栽倒在门口的地毯上。地板痛苦地叫了一声。他在发高烧。原因?屋外纷飞的白雪。
不,还不能死在这里。
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关上这幢位于克莱德河畔的公寓的门,疼痛再次将他击倒,他防弹衣下的腹部渗出鲜血,那是由于一根不知怎么插进他体内的Y型细木棍导致的。他在摔倒的时候把那东西压进了体内,刺穿了他的十二指肠的某一部分……他不知道。疼痛和幻觉几乎占尽了他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徐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浴室,在身后留下一长条血迹的。
他艰难地脱下衣服检查自己的伤势。不,不容乐观。血液正如同人造园林水池景观一样流淌着,伴随着的可能还有几百万个入侵他身体的细菌,病毒。他用残存的理智翻找出自己的药瓶,把唯一一片SCP-500复制物倒进手掌,然后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他丢开药瓶,随便从架上扯了一条毛巾咬在嘴里,然后呜咽着拨开了伤口旁边发红的嫩肉,在不断涌出的血液中找到了那根该死的木棍。
“这他妈会很痛。”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李義说。
我他妈当然知道。徐琰暗暗骂了一句,咬紧毛巾,手中狠命一拉。就像是被重锤击中一样,虚无瞬间将他淹没。
“你真的存在吗?”
乔纳森·克莱德曼叼着烟,坐在六月也门酷热沙漠中的军刀特种突击车上,对正在引擎盖上调试自己G36步枪的徐琰说,后者听到这个问题愣了几秒。
“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那部电影吧,黑客帝国。”克莱德曼惬意地吸了一口烟,“如果我们都是在一个养殖场里面,脑袋接着管子吃着精神鸦片,而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呢?”
“那我会觉得你脑子坏了,兄弟。”徐琰装好自己的聚合物弹匣,“你知道吗?活在当下。”
“拜托,偶尔聊点高深话题吧!”克莱德曼伸开双臂。
“随便你,反正我要去吃东西了。”徐琰说着,走进中东地区大漠的斜阳之中,远处,法国外籍军团第二外籍步兵团侦查中队的成员们在防爆墙后的篝火旁畅聊着一切。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无限伸长,直到一个徐琰永远都到达不了的距离。他想要跨越它,但却发现这是徒劳无功。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模糊了他的视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自己并不是在也门的沙漠里,而是在爱丁堡的公寓中。那个差点晃瞎他眼睛的不是夕阳,而是卫生间的吊灯。
徐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已经完好如初。他瘫软地爬起来,同时感到胃里天旋地转,便趴到马桶上把腹中的东西一股脑的吐出来。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滑到地上。
他妈的,死了算了。他看着在浴室另一端抱着双臂的李義,惊讶于这个幻觉竟然如此的真实。
奥氮平。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字眼。他开始在公寓里面翻找,拿走了所有能用的东西——绷带,酒精,钞票,一瓶苏格兰麦芽威士忌,口罩。他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挑出几件能用的衣服,装进刚刚翻找到的双肩包里。没有奥氮平。他找出几件干净的衣服换上,把剩下几件塞进包里。
“滚蛋。”他骂着那个幻影。
“疯了的第一个征兆,就是自言自语。”李義说。
他下决心不再去管它。
弹匣只有一个。这令他很头疼。他基本没有想过还要从敌人手上抢弹匣的情况。该死的。
安全屋和撤离点是否还在运作?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个问题。黑色代码是否有人收到?自己的组员是否处于险境?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户粗心大意的住户可能救了他一命。
他走到床边向下观望,看见了一辆揽胜。一辆黑色的,揽胜,没有熄火。
他抽出手枪,无论是不是冲他来的都必须予以防备。他走到外面换上最后一个弹匣,楼道外面已经有了脚步声。他锁上公寓门,找出一瓶Firefighter灭火器放在玄关旁衣帽架边,带上口罩闪进客厅和玄关的短墙里。
他祈祷对方没有带震撼弹,如果有,他将会不得不暴露自己的优势地位。但基金会应该也不至于动用——
一阵细碎的声音闯入他的大脑。撬锁。他握住自己的枪,成败在此一举。
咔哒。
脚步声。徐琰探出枪口,瞄准那瓶灭火器。屏住呼吸。
鞋子在地板上发出有些杂乱的叩响,徐琰对着灭火器连开三枪。三发ACP弹击中罐体,二氧化碳气流汹涌地喷射出来,产生的反冲力让罐体在短时间内加速,撞上为首那人的小腿。徐琰从藏身处向玄关开火,两发子弹击中目标,一发跳弹打进第二名特工的右臂。那人哼了一声退到后排,最后一人立刻用手中的MCX打出数个压抑的短点射,加装抑制器的枪声仍然震耳,让没有带耳机的徐琰短暂愣了两秒,已经足以让追捕者以一个切角面对目标,徐琰猛地侧倒在地上,忽略右臂的痛楚瞄准他的防弹背心扣动扳机,两发子弹狠狠撞在防弹衣上,挤出追捕者肺里的部分空气。他爬起来一个箭步闪出掩体上前,一拳打在那人的左胸,正好是心脏的位置,趁着那人呼吸不畅的时候,徐琰夺过他手中的MCX分别向着另外两名特工打了两个短点射,他看到血液飞溅了出来,两个人都被击中了腿部——是小腿,但这样一来也给了第三名对手反击的空间。和他缠斗的那个特工一记重拳打在徐琰的腹部,使得后者发出一声干呕,后腰撞上了电视柜。特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一个侧摔让徐琰左肩感到一阵剧痛。他在翻滚了一周的同时抽抢胡乱开了两发,一发打中了特工的防弹衣,一发在电视柜上的肯尼迪肖像上开了个小洞。
幸好没有打到一边的撒切尔夫人。徐琰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仅仅是一秒的分心也使得对方迅速完成了枪口指向,正对他的眉心。
“别动!”那人有很重的阿伯丁港口音,以至于徐琰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我说,别动!”
徐琰看见李義站在墙边对着他笑。
他叹了口气举起双手,枪摔到地上的时候他的心一抽,特工绕到他背后,把他高举的双手拉下来——就是现在。他猛地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扭开束缚,反身一记重重的肘击迅速造成了对方鼻梁骨的错位。在对方跌跌撞撞退后还没反应过来时,徐琰一个斯巴达之踢踹向他的小腿,震颤感顺着3125强人作训鞋传到腿骨上,他相当肯定这一下造成了对方的骨折。徐琰在那人倒下之前抽出他腰封上的电击器按下开关,紧紧贴着他的大腿放电——
“啊啊啊啊啊,Fuck!”
徐琰一拳让他彻底闭嘴。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倒在地上的特工举枪对着他,另一人正用对讲机呼叫增援。
“别动!”那人说。
回应他的是徐琰甩过去正中额头并且让他晕倒的电击器。另一人松开PTT,正要抓枪,却被徐琰先一步抓起一把MCX。
“没必要,伙计,没必要。”徐琰脸上满是汗珠,“没必要。”
特工快速压下了PTT通话键。
“需要增——啊啊啊啊——!”
“再来一枪你大腿就废了。”徐琰看着狠命压住出血口的特工,搜集地上的枪械,弹匣和各类用品装进背包,“没有必要。”
他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BreakingNews!”
“据报道,皇家乡村高尔夫俱乐部附近出现一起恐怖袭击事件。现场有多人受伤。具体情况我们来连线前方记者威廉·沙克尔。你好威廉!跟我们说说具体情况。”
电视画面转换成一个男人,在他身后是警方的封锁线,几辆欧宝警车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好的詹姆斯。据当地警务部门的说法,本次袭击——”
“能换个频道吗?”吧台前喝着酒的男人说。他可能比大多数人更早知道这一消息。在喝完酒以后他习惯性地擦了下嘴,才想到自己已经把络腮胡刮了。
老板看了他一眼,似乎为男人的美国口音感到奇怪,不论如何他还是从架子上取下遥控器,将电视转成BBC二套。男人微笑了下,把吧台上的空玻璃杯往前推。
很快里面就斟满了麦卡伦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这美国佬真阔绰。老板想。
这威士忌真便宜。Owl想。他正打算再要一杯的时候,一只手阻止了被他向前推的酒杯。
“麦芽威士忌,谢谢。”一个温柔的女音说。Owl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
“Origin。”
“Owl,气色不错。”Origin道了谢,接过酒杯来,“看样子,下次追你的时候得多捅你一刀。”
一阵沉默。老板给两人斟满酒。不知为何电视里开始播放《唐顿庄园》。
Origin先开口:“几天前贝尔法斯特那个基金会特工是你干的?”
Owl不置可否,继续喝着威士忌。
“工作而已。”
Origin扬起眉毛。
“包括这次?”
“包括这次。撒玛利亚人给的钱足够我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等你。”Owl看了眼自己的iPhone13,“多到我差点以为它脑子抽了。”
“你知道她能听得见我们。”
“我知道。”
“这次需要杀几个基金会的家伙。”
Owl沉思了一会儿,把酒杯转了几圈。
“不是在赛里斯。”
Origin发出一声不为人知的轻笑。
“那么,欢迎回到NEAC,亲爱的Owl特工。”
女人举起酒杯致意,男人举杯回礼。
“就你一个人?”Owl问。
Origin笑了:“我们的确是需要一些信任。”
Owl吃下一口面包:“让我猜猜,抚慰者,魔术师,控制单元,还有几个组?”
“实际上,只有三个。这项行动没有得到理事会批准,保不齐到时候我们还得面对自己人。”
“真把我们当做IMF了。撒玛利亚人为了干掉目标还真是不遗余力。”
“IMF没有我们有的小玩意。”Origin说,“和我们的情报网络。你说是吧,沃特森?”
最后那句话是对老板说的。
“我不能再同意了,女士。”老板憨厚地笑着说。
去他妈的人工智能。Owl想着,一口喝完自己的威士忌。
去他妈的一切。
窗外,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