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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晚宴的地点位于坎波拉星,组织者为柯恩星系最大开发者家族的领袖巴蒂公爵。此人因为许多年前就公开叫板联合王国的光能源垄断而在下席院(由开发者家族成员和个别不受待见的太阳系政治家组成)富有相当的声望,是个行径颇为极端的人。而宴会的实际议题则是要成立“自由联合贸易结盟”对联合王国的分配制度与光能源垄断发起反抗。这意味着加入这个结盟的人要挑战七十年前“外宇宙和平宣言”的根本,推翻外宇宙和太阳系之间的贸易秩序,稍有不慎战争就会再起。
而且会议的地点坎波拉星,那是个并不安定的星球……
因为严重的民生问题爆发了几场规模不小的游行,巴蒂家族的亲卫队、联合王国驻军与当地公会摩擦不断,已经上升到严重暴力冲突的地步。整体治安环境可谓糟糕。
会议的叛乱性质和会议地点的不良治安,使得这趟旅途一开始就弥漫着不详。
再加上父亲那个人是个相当抠门的家伙,这次却连梅尔薇号都舍得破费,旅途的尽头到底是多艰险啊。拿到梅尔薇号的电子船票时基恩甚至有种吃断头饭的感觉,临行前父亲那老狐狸一样的笑容和“什么事都不会有啦”这种空虚的承诺只能让人倍感不安。
基恩决定把那漂浮在自己周围的不安放置在身体中央,像在战地一般每时每刻感受它。虽然是全宇宙只有百分之五的人能有幸搭乘的梅尔微号,但基恩还是放弃好好享受这趟难得旅途,和放松说拜拜。
走过转角是一段为了酝酿某种氛围刻意调低灯光亮度显得有点暗的长走廊,走廊尽头就是基恩的目的地,那里开放式的宽敞门口内溢出暖色调的光亮,给人的感觉像是交响乐大厅的入口。
走到近前便能看到门两侧的门廊立柱,上面有着精雕细琢的镂空图案,整体富有对称美。
拾阶而上,眼前豁然开朗。
只看入口可能无法想象里面的空间有多大,整体呈现圆型的大厅,就算是举办小型酒会都没问题。在头顶上方约九米的地方那重达十吨的强化玻璃如同倒扣的茶碗将整个大厅覆盖起来形成独特的空间,透过半圆形的玻璃能够直接看到绵延无尽的星空,给人一种于太空中漂流的奇异体验。如果注意观察的话,时不时能发现零星的货运飞船和流星。
基恩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梅尔薇号最顶层的贵宾室。通称“茶吧”。这里是全船视野最好的位置,能够以十分开阔的视角观察太空,也被誉为梅尔薇女神顶冠上的明珠。
梅尔薇号一共分为四层,下层区、中层区、上层区和顶层区。下层为娱乐场所,中层商业中心,上层则为游客提供住宿服务。上中下三层可以随意走动,但顶层区则是专为达官贵人们准备的,一般乘客禁止入内。该说是地位与财富带来的特权吗?所占人群比例最少的那批人却得以分配到全船五分之一的空间。再加上某位政客曾说:顶层远离一般的娱乐项目和嘈杂的游客,得以闲适地享用茶点。这充满尊贵感的发言使得顶层区有了“茶吧”这种略显揶揄的外号。
平时这里从来不会冷清,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这里聊天,享受美食和欣赏宇宙。但是今天有点不同,人们和基恩一样都是出于某个具体缘由才聚在这里的。
基恩四下环顾寻找某个少女的身影。他没费多少工夫就看到目标人物。
在前方靠边缘位置上坐着一位背朝这里的女孩,她身穿白色的落肩连衣裙,引人注目的白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映衬着她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纤细的身材让背影都变得赏心悦目。
基恩穿过桌椅间的空隙走过去在她身边落座。大概是厚实的红色地毯将鞋子的声音完全吸收,对方一时间都没发觉自己。
基恩趁这个机会仔细打量少女。
继承自爱埃尔家族特有的脸部轮廓线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为年幼,皮肤如瓷器般光洁无瑕,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就算被误以为是精灵有不为过,少女的体态让她看上去无比轻盈,在清冷的宇宙星光背景下产生出一种神秘且超脱世外的美,仿佛一不注意就会消失不见,让人不由得想多看几眼,是那种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回眸的类型。
不知为何少女貌似心情很好,一边哼着曲调奇异的歌一边摆弄指甲。她面前的多媒体平台上播放着一只猫和一只老鼠追逐打闹的卡通录像,那貌似是人类还无法走出太阳系时期的古早动画作品。她正看得入神,抿着嘴轻笑。
她着迷的样子让基恩都有点不忍心打扰。
“呦。来的很早啊。”这么向少女招呼了。
察觉到基恩,少女双击屏幕暂停朝这边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快。
“兄长才是来的太晚了吧?迟到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交叠双腿靠在沙发椅背上像个大人一样抱着胳膊埋怨自己迟到的人正是基恩的妹妹阿丽娜。
“这不是还没开始嘛。”基恩看了看周围,确定并不是自己错过了时间。
“什么嘛,我说的迟到可不是被舰长召集这件事,是你跟我约会却迟到。真是,一点都没自觉。”
“约会个鬼啊,”基恩抬头看着上方叹气,“这种例会一样的活动我才不想参加呢。都是你非要我过来。”
“既然被点名了至少要来看看是什么事呀。”
“兄妹俩有一个在不就够了吗?”
“不!行!”阿丽娜不依不饶道:“你不在的话会有男人向我搭讪的。”
“十六岁的小孩子哪有男人会找你搭讪。”
“哼!那下次我可跟别的男人走了!”
“千万别,那样我会被大哥和父亲吊起来当成陀螺抽的。”
同妹妹进行着这样拉扯的对话,基恩继续观察周围人的举动,他们都很悠闲的样子,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去呗,舰长的点名召集应该不至于是什么大问题。
啊,说起来这里倒是有个大问题。基恩从衣兜里掏出领带。
“我说,这个你会系吗?”
妹妹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两个头的外星人在吃鲱鱼罐头味冰激凌一样。
“你居然不会系领带吗?”
“咳!怎么可能不会,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服务兄长的机会吗。”
“你可真不干脆。”
阿丽娜从基恩手里抽走领带,贴着身子靠过来,掀起衬衫的衣领把领带套上去,基恩老实抬起头任由她摆弄。
“真不像话。”
“什么?”
“西装。”她翻转手腕指过来,手上的银镯闪闪发亮。
基恩歪着头打量起自己的穿着,偏休闲的米色西装搭配棕色皮鞋。上衣为了宽松选择了更大的尺码,的确让自己看上去胖了不少,不过还不至于到不像话的程度吧。
“松松垮垮,像是过长的包皮。”
妹妹这缺乏贞操的发言让基恩剧烈地咳嗽起来。
“女孩子怎么能开口就讲那种话,还有衣服这种东西怎么穿都好嘛。”
“我不是为你准备了一身尺码合适的吗?干嘛不穿那件?”
她指的应该是那套青果领的黑色西服。
“总觉得那种太正式了。而且修身的会紧绷吧?”基恩试着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从肘部和背部传来让人难受的阻力。“这么宽松的码都紧的难受,那种穿上连路都走不了。”
“傻瓜,就是因为你刻意挑大尺码才会这样,西装这东西就跟女人一样,合适才会舒服。”
说着不由得让人想歪的台词,妹妹很快就将领带打好,她轻拍两下:“好了!以后可别轻易解开,不会系领带的兄长大人。”
“知啦知啦。”基恩左右调整领带的位置,心里不由得感叹在自己手里像是剧毒蝮蛇一般难处理的东西居然能分分钟就被妹妹安排妥当,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视线落到桌子上,发现妹妹面前的盘子里面放着半客牛排,呈现诱人色泽的牛排被从中间完美的切开,右边那部分吃的一点不剩,盘子里连酱汁都没留下来,仿佛原本就不存在一样半点痕迹都没有,而左边比原封不动更原封不动。
不用说,这绝对是阿丽娜的杰作。
又剩了近一半,这家伙的挑食行为已经很难再说是挑剔,而是到达浪费的地步了。
阿丽娜(Alina)·爱埃尔(Aier)的神奇饭量——永远不会超过食物总量的二分之一。
她的这种不良习惯自从基恩记事起就开始了,小的时候阿丽娜吃不完的那部分都会交给大哥和基恩解决。然而两人都在到达十一岁的时候意识到这件事多少有点羞耻,纷纷表示不再吃妹妹的剩饭,于是这个重任就交给了比阿丽娜更小的三弟,那可怜的孩子估计现在还没从吃剩饭的日子里毕业吧?
看着妹妹堪称艺术的剩饭手法,基恩一边想着可惜,一边自然地涌起一股想将其消灭的想法,克制那种想法花了一点时间。
“这不是浪费吗。”基恩说。
“凉了,不好吃了。”
“不过是凉了而已,之前我在甘道尔星系的热带雨林里……”
“拜托,请你不要再讲你在热带丛林里饿到不行和队友抢蟑螂吃的事了。”
“不是蟑螂是雨林蝎,足足有人手那么大,掐头去尾掰掉有毒的脚,全是汁液丰富的蛋白质你一口我一口……”
“恶。”妹妹做出一个干呕的动作摆摆手,“求你放过我。”
“你啊,浪费粮食可会被嫌弃的。再这样小心嫁不出去。”
“我最喜欢哥哥们了,才不要嫁人咧!”
阿丽娜自顾自剥开一颗棒棒糖,顺手把糖纸塞进基恩的兜里做了个鬼脸。这让基恩想起两个人小的时候经常干的偷偷把糖纸之类的东西放进哥哥兜里的事情。
唉,拿她没办法呢。
这时身着制服的服务人员推着小型餐车走了过来。
“请问需要什么饮品吗?”长着一张标志瓜子脸的女乘务员面带微笑询问基恩。
“那,我要一杯橙汁好了。”
“好的。”乘务员从餐车中取出杯子和装有橙汁的容器,将姜黄色的液体续入杯中,
“客人您的口味还真是清淡呢。不喜欢酒精饮料吗?”
冷不丁被突然搭讪让基恩有点意外,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道:
“是啊,酒精饮料不太适合我。”
“真巧,我也不喜欢酒精饮品,”乘务员将装有橙汁的杯子抱在胸前往杯底压了一张纸片,她俯身过来以几乎要贴住基恩脸的方式在他耳边轻语:“顺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随便找个时间喝喝茶聊聊天。”
“啊,这可真是不好意思。”基恩伸手接过卡片和杯子,微微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充满诱惑力的笑容。清淡的发香让基恩有些招架不住。
“其他的还有需要吗?”她双手抱在一起使胳膊对胸前产生挤压,让制服下原本就有些紧绷的胸部的看上去愈发丰满起来。
“那就……”
“兄长大人?都不问问我喝什么吗?”
阿丽娜突然插进来,一手托着腮用像是在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眼神望着这边。
“你要喝什么?”不太理解那眼神的意义,基恩姑且问她。
“柠檬味的菠萝汽水。”阿丽娜动也不动地回答,声调毫无起伏。
那是什么啊?
“我们这里有柠檬汽水和菠萝汽水,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口味……”
“既然有柠檬汽水和菠萝汽水把它们勾兑一下不就成了?就像鸡尾酒那样。”阿丽娜打断乘务员这样要求。
“那个有点……”
被为难住的乘务员小姐努力维持笑容。以亲昵的口吻称呼基恩为“兄长大人”的少女歪着头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仿佛在问有什么问题么。
气氛逐渐变得不妙起来,再发展下去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基恩判断该到此为止了。他伸手从餐车上拿过一支装有橙色液体的高脚杯对乘务员说:
“谢谢。这就可以了。”
被解了围的乘务员再一次露出明媚的笑容。
“很高兴为您服务。”乘务员说完识相地离开了。
不愧是五星级飞船的乘务人员,即使遭遇这种突发意外也能不露声色地应对啊。基恩这么感叹着,目光不自觉地多撇了几眼对方风情万种的腰线。
而这边没能刁难到人的妹妹不快地鼓起脸颊,撇着嘴对基恩表达不满。
“干嘛呀那是?”基恩哭笑不得。
“你猜。”
“哪能猜得到。”
“刚刚那个女人给你递纸片了吧?”
“嘛……”基恩耸耸肩,“没办法,兄长我就是招女人喜欢。”
这种自夸让妹妹投来鄙夷的眼神。
“因为你在军队待了四年难免对女人没抵抗力,所以这次我不怪你。但你要知道她们可都是很贵的。像你这样的家伙如果不回来继承家业的话绝对负担不起。”妹妹叉着腰科普常识一样对基恩说,“她们会在酒店和商场把你的身体、钱包统统榨干。你可不要上当了。到时候哭着找我来借钱我可不理你。”
“哼哼,未免太小看老哥我了,别看我这样,投怀送抱的女人可是数不胜数。不管来多少我都能照单全收,跟钱可没关系呦,是男人的气概,气概啦。”被小几岁的妹妹教训有点挂不住面子,基恩信口开河地扯起谎来。
“真是!外面的女人就那么好吗?完全不懂我这个妹妹的苦心!”阿丽娜气呼呼地说,“你可别忘了,‘外面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谁说的呀?这话。”
“妈妈说的。”
“母亲还说过‘浪费可是非常欠缺修养的行为’。”
“哼~那种事我可不记得。”
“你呀……”
“你可不要忘了,我们这趟是带着使命去的。不要被其他事情分心,搞砸了的话受牵连的是全宇宙。”妹妹拿出说教的样子一本正经。
“这话你也敢说……”
妹妹吊带连衣裙加低跟系带凉鞋的悠哉穿着让她那关于使命的说法实在是欠缺说服力。
眼看基恩不肯乖乖投降,阿丽娜抿起下嘴唇压低眉毛泪汪汪的眼睛从下方四十五度一眨不眨直视,作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那副楚楚可怜的可爱模样让基恩心脏遭受暴击。这是被妹妹称为“DDOS可爱泛洪攻击”的招式,通过持续输出可爱让对方防御阈值崩溃的超无赖招式。被看五秒钟强烈动摇,十秒钟被罪恶感包围,被盯着看上二十秒的话会觉得自己是全宇宙的罪人,五脏六腑里都是罪恶,犯下了南无阿弥陀佛,耶稣都救不了的罪过,罪孽沉重只有自我了断。据基恩所知这种攻击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男性能承受住,从前基恩和大哥就被这招屡次攻陷,简直百试百灵。
“我、我知道啦,我反思我检讨,我不看女人了。”再被妹妹这么看下去的话连良心都要背叛自己站到妹妹那边,基恩举起双手认输。
“联系方式交出来。”
“臣遵旨。”
基恩只能将名片双手奉上,眼睁睁看着送上门来的艳遇被妹妹收进了口袋里。
啊——旅途艰难啊,基恩瘫倒在沙发椅上,被迫了断尘念的空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是没带这家伙来就好了。反正苦差全都会落在自己身上,这个小拖油瓶有啥用啊?
妹妹端起高脚杯,对气泡不断上升的液体狐疑地眯起眼睛,好像在怀疑里面是不是被加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起来为什么妹妹必须要跟自己一起去坎波拉星不可?参加那种政治性晚宴只要有自己不就够了吗?不不,那种事务说到底一直都是交给大哥负责的,这次却一定要差谴毫无经验的自己和阿丽娜,明明是能动摇全宇宙局势的、非常重量级的事情。
父亲到底在打算什么?
阿丽娜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液面,随即露出苦涩的表情。
“果然是酒精饮料,讨厌!简直喝不下去!”
“就是因为浪费你这家伙才长不大呀。”基恩随口揶揄。
“……你说的长不大难道是指的……”
“你哪里都不大啊。”
阿丽娜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前,眯起眼睛流露杀意。
被那目光逼的无处可藏的基恩只好移开视线,仰望无尽星空。
“你这讨厌鬼!专挑人家痛处!我直接杀了你!”
阿丽娜双手扼住基恩的脖子摇啊摇,不过那个力气还是太小了,摇了半天基恩完全不为所动,阿丽娜喘着气坐下来
“我和你断绝兄妹关系!你今晚睡觉记得别关门,绝对要干掉你!”
“我开玩笑啦。”
“快被外星人抓走吧你!”
玩笑开过头,妹妹不理人了。
这家伙一直都很喜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