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这衣服紧得不舒服。”迪斯扯着白色西装的前襟喃喃道。
　　“你别把领带也给扯歪了。”尤丽把手里的扇子夹在腋窝，凑上前去摆正迪斯的领带。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迪斯不禁将视线从尤丽包裹在黑色晚礼服的隆起前挪开，落在反射着灯光的耳坠上，“你这么做就像老妈似的。”
　　啪的，扇子落在了迪斯的头顶，尤丽瞪了他一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更让人不爽了。”红宝石般的眼瞳滑过一抹落寞，“还有，请你不要用这种不适合我们的比喻……”
　　是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了吗？迪斯自身也是随口一说，他想不明白为何尤丽会感到不满。
　　环视四周，到处都是西装笔挺的男性和礼服缠身的女性。为了配合的气氛，每个人都打扮得极尽奢华。厅的装潢亦令人叹为观止，仅仅是楼梯后头的巨大水族箱就已经能闻到银子燃烧的味道了，更不必说装饰到各个角落的金色花纹。
　　啊啊，这地方呆着就不自在，对于“大老粗”的迪斯而言，眼前的这些人和物都如同浸泡在过夜油脂里的肥肉，让人不由想避之而后快。
　　“把我们拽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说是把那边的人也叫来了。”尤丽朝不远处正和大人物们谈笑风生的车前昂了昂下巴。
　　在这种场合，是要跟对面谈判吗？我还以为要找个偏僻的地方伏击他们呢。迪斯对车前的意图摸不着头脑：“话说她还蛮轻松的呢，我觉得都快要窒息了。”
　　“真巧，我也是。”尤丽展开扇子挡住半边脸，“那个女人，毕竟是真货呢。”
　　“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衔尾蝎……不，车前胜子本来就是生于这种场合的人，她不需要特意伪装，这就是她的自然体。”
　　“原来是大小姐啊。”迪斯吹了声口哨，立即就被尤丽打了一扇子。
　　“你可别当面跟她这么说。”
　　“诶？会让她不愉快吗？我觉得你也像大小姐啊。”在迪斯眼里，尤丽不仅长相和身材出众，气质上也绝不会比在场的女性们差。
　　“原因很复杂。我的话，与其去装作大小姐，还不如做服务员来的舒坦。”尤丽冷笑了一声，便随手拿起桌边的酒杯往嘴里送。
　　“哎呀，两位贵安。”似乎是谈完了，车前优雅地走来并行了一礼，“亲爱的迪斯先生，还有……服务员小姐？”
　　“尊贵的车前公主能向我这种下人打招呼，真是我的荣幸。”面对车前不怀好意的笑容，尤丽神闲气定地回击道。
　　这两人都皮笑肉不笑的，连从身上飘散出的香水味都要在空中无形地纠缠燃烧了。迪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两位对这次感谢宴评价何如？”
　　“很有你的风格呢，金里透红的华奢，像涂满了芝士的九层汉堡。”尤丽把饮尽的酒杯往桌上一搁，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能合您的口味，小女子倍感欣悦。”车前把双手交叠搭在裙子前头，语气不失雅致。
　　“两位小姐姐，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啊，说正事。”迪斯按耐不住两人间逐步升温的空间，他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带，“说正事。”
　　“哎呀，取悦赞助商也是正事哦，迪斯先生。”车前不改雅笑，她靠近迪斯，纤细的食指在迪斯胸前画起圈圈，“这您不是最清楚的么？”
　　“唔！”反射性地后撤，迪斯感觉现在和车前说话头脑就会发昏，“你、你说话就不能正常点吗？”
　　“呵呵，脸红了，像个cherry。”车前舔了舔舌头，点饰着口红的嘴唇上下蠕动，“那么你觉得我怎么说话才算正常？”
　　“那就像个人一样说话啊，红色老妖婆！”
　　“哈？”熟悉的声音传来，手臂便传来人体柔软的触感，迪斯转头一看，“小黑！你怎么在这！”
　　等等，黑羽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即使是在沙滩上见过也未必找得太准了吧？难道有人把她们带过来了？尤丽应该不会做这种事，那莫非是车前？迪斯一下乱了阵脚，西装内衬已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背后。
　　“不只有我哦。”穿着蓝色晚礼服的黑羽抱着迪斯的手，引着他往另一侧看。
　　耳边响起阵阵惊叹，朝着人们簇拥的方向看去，一名打扮庄重的金发女郎正朝这边走来。她似乎有点紧张，抹着淡妆，稚气未脱的脸上泛着微红，而盘在后头的长发又令她散发出包容一切的母性。坠至地毯的碧绿裙脚仿佛能随踌躇不决的小脚步流溢出森林的魔法，所过之处盛放赞美的花朵。
　　面对犹如自树海踏入凡间的妖精，满怀自信的男士们争先恐后地上前搭讪，却都被对方泛着腼腆的笑容拒绝，这反而愈加刺激了他们的兴趣，无视女伴混杂着嫉妒与责备的视线与话语，纷纷向这位女性送上滥美之词。
　　“白、白羽你……”迪斯一时说不出话，他没料到多年生活在身边的少女竟能打扮得如此精致美丽，方才的疑虑被冲到了九霄云外，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你是白羽？”
　　“真是失礼呢。稍微打扮了一下就认不出来了吗？”白羽吊高了眉头喃喃道。
　　“啊，嗯，也是呢。”看到白羽露出平常责备他的表情，迪斯稍稍松了口气，他的视线逃也似的从白羽身上离开，“因为太漂亮了，一下认不出来。”
　　“是、是吗？”一手抓着裙边，另一只手摆弄起祖母石耳坠，白羽红着脸低声道，“你也，挺帅的。”
　　“我呢？别老看着姐姐啊！我这边怎样？”黑羽吃醋地扯着迪斯的手臂道。
　　“哦哦，挺漂亮。”
　　“就这？就这？”黑羽鼓起双颊，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对于迪斯而言，漂亮和美丽估计就是他能组织出的最好的赞美之词了。如果说白羽是森林的妖精，那现在的黑羽便是来自夜空彼端的仙子，身缠星海赠与的珠黑绢纱和海蓝丝绸，雅致又不失俏皮，使人不禁想要伸手去摘取，却又如流星般开玩笑地失之交臂。
　　“这可不行呢，夸奖美人儿就得多用上几个词，给我的话就会送上几首诗。”啊，讨厌的声音，脑海里似乎有印象，循着声音瞥去，白羽后头的便是那个搭讪男，他轻挑地朝这边挥了挥手，“我们又见面了呢，哥们儿。”
　　“是你把她们带过来的？”迪斯原本就怀疑过这个神秘的男人，既然他随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姐妹一起登场，那十有八九此人便是车前提到的那边的人了。想到这里，迪斯不由地提高警惕，他一把将白羽扯到自己身后，挺直身板护在前头。
　　“哎呀，我这是被讨厌了吗？”搭讪男表现出无辜的面相，同时向对面的尤丽与车前投以别有深意的目光。
　　“等等，迪斯。”白羽拽了一下迪斯的衣角，“是我带着黑羽过来的。”
　　“进场倒是托了那两位的福。”黑羽补充道。迪斯这才发现搭讪男身后还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女性，戴着眼罩，穿着左右不配套的手套及长袜，乍一看独特感十足，但周围的宾客却熟视无睹般忽略了她的存在。
　　“白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凭直觉？”
　　不对，我应该有隐藏住气息才对啊。面对尤丽投来的责备的目光，迪斯疑惑地直摇头。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嘛。”搭讪男一脸堆笑地耸了耸肩，“既然美女寻上门来，乐意接受不才是绅士之道么？刨根问底可是会遭人讨厌的哦。”
　　“欢迎您莅临小女子的，沙扎特大人。”车前上前熟练地朝沙扎特一行行了一礼，她用事务性的语气招呼道。
　　“那同样是我的荣幸，车前女士。嗯？亦或是称呼您为公主更为妥当？”看似在配合车前的演出，沙扎特表现出了不符合他人物形象的礼仪。
　　“在这里的是车前胜子，所以被称为女士实为妥当。”
　　“你们玩够了吗？”尤丽似乎看不下去两人的装腔作调，“你们来这里并不是要社交性叙旧的吧？”
　　“啊，抱歉抱歉，”沙扎特向尤丽伸出手，“尤丽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呢，上次见面是五年前吧？”
　　“如果以外面的时间计算的话，”尤丽握住沙扎特的手，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他人还好吗？”
　　“来这里之前见过一次，”似乎看穿了尤丽的心思，沙扎特用拇指比了比身后的女性道，“跟这里的娜塔莉一样精神得很。”
　　“看样子月族还是能应付的呢。”车前哼笑道。
　　“拜我们老大所赐，他现在忙得都快秃了。啊，不对，现在他才是老大呢。”
　　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让人感觉在互相试探情报，迪斯以“局外人”的身份默默观察着四人的交流。
　　“那个，迪斯，”衣角又被扯了一下，只见白羽两姐妹以认真的眼神直视着迪斯，“你是有话要跟我们说吧？”
　　“啊，嗯……”迪斯支吾着抓了抓后脑勺，他清了清嗓子道，“真的很抱歉，白羽，小黑。那时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张开的双唇被纤细的食指堵住了，白羽用一种拿你没办法的语气说：“这个我们知道，”一旁的黑羽也频频点头，“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你有事瞒着我们吧？”
　　“我不否认。”迪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直视着白羽的双眸，“但我希望你们给我点时间，”他把视线转向车前等四人，“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好好跟你们解释的。”
　　“是关于我们的事么？”然而白羽并不打算接受迪斯的说辞，“还是这座城市的事？”她逼近迪斯追问道，“我听那个女孩，娜塔莉说让我最好离开这座城市，难道她们要对这里做些什么吗？”她紧紧抓住迪斯的手，语速变得急切，“我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们一点，如果你把我们看作……”白羽顿了一下，她偷偷瞄了一眼妹妹，“家人的话。”
　　她们接触过了？白羽知道这座城市的真相了？不，看她的反应，应该还未知晓才对。迪斯一时不知该如何敷衍过去，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愿意就此透露给两姐妹，至少也要让她们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
　　“抱歉啊，老哥。”正当迪斯准备组织语言回答，沙扎特插了一嘴，“虽然不忍心打断你们调情，但我们毕竟是公务在身，时间还是很紧的。”言毕，他的目光停在了迪斯的脸上，“可以告诉我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吗？”
　　迪斯正纳闷沙扎特提问的对象为何是自己，对方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让他一时语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沙扎特的眼中闪过一缕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