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

　　湛海市的沙滩拒绝人类。每到入夜，人们都会自觉地避开海沙所及之处，绵延至海岸线的黄带除了被浪花拍打上岸的月光片鳞，日间人声鼎沸之景却如一朝梦幻。
　　“你们就是碍事！你知道这些年我在你们身上耗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吗！现在终于有机会躲开你们这俩扫把星了！没想到你们又狗屁虫一样跟过来！知道的话还不赶快滚？”时而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使白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于是她趁着黑羽熟睡的当儿，悄悄溜到了无人的海滩。
　　湛海市一直有个传闻，入夜的沙滩会吞噬生灵，经常有人会看到黑色的怨灵在海滩上徘徊，所以若非像红砖城附近那种改造过的观海长廊，当地人都不会在夜晚靠近海滩。
　　如果真有拐人的怨灵，干脆把我掳走算了。白羽自暴自弃地踢起一稠沙子，搁在脚趾间的颗粒就像心中无法平息的疙瘩，磨得人倍感烦躁。
　　迪斯说的是真心话吗？即使黑羽没说，白羽自己也不愿相信。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如果迪斯心生倦怠，就不会起早贪黑地去干脏活了。
　　那为何自己会感到害怕？难道自己真的分担了迪斯肩上的重量吗？最近接连发生的变故，无一不是迪斯站在两人的前面。面对远超现实的敌人，果然还是改变不了依赖者的位置。
　　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我可能一点长进也没有。
　　终于能站在那个人身边了，终于可以为他分担忧愁了，白羽甚至有种对于自己妹妹的优越感，此刻竟也荡然无存。
　　对不起，小黑。姐姐是个自私的混蛋女人......白羽垂着头看向沙滩上踩出的片片脚印，深深地叹了口气。
　　“呵啊！舒服了！”
　　嗯？女人的声音？感觉是从脑袋深处响起的，却不见人踪影。这时候还有和我一样自暴自弃的人呆在沙滩上么？白羽凭借着夜视能力，东张西望着搜索起来。
　　“果然沙滩还是没人的好，明明是个孤岛，却比多米利昂还要拥挤。”
　　又来了，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怎么像撬开我脑壳在我脑子里说话？白羽捂着脑袋纳闷。
　　“沙扎特那家伙，到哪儿都是这副德行，难道我就没有魅力吗？哼！哼！哼哒！”
　　“啊啊啊！吵死了！到底是谁在我脑袋里说话！”就像啄木鸟在脑壳上打洞，白羽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诶？”
　　“嗯？”
　　当白羽注意到声音的主人其实就站在离自己百米不到的前方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
　　“诶诶诶诶？？？？这时候怎么会有人？不不，这时段没人才不正常吧？等等，她是听到我说话了？不可能呀！又没在公频上说话……”
　　脑袋里再度响起了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白羽仔细看才发现，对方是个从外貌上看跟黑羽差不多年纪，身着泳装的黑发女孩，连身材也相差无几，面容同样是异于本地平均值的美，就像从CG中走出来的人一样。然而令白羽感到诧异的是————
　　这人的耳朵怎么像幻想剧里的精灵那样又尖又长？虽然有一边明显是人造的，但另一边白羽可以肯定是真玩意儿，因为那东西不仅会上下摆动还会和脸一样变红！
　　不止是耳朵，女孩的左瞳颜色亦与右瞳的黑色不同，是耀眼的金色。而左臂和右腿也和另一侧的肢体不同，显现出无生气的灰色。她全身无处不向周遭彰显着诡异的不平衡。
　　“那个，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也许是被吓到了才会那么慌张吗？见女孩一脸狼狈，白羽正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被女孩叫住了，只见对方已经从先前的慌乱恢复过来，现在反而透露出警觉的味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吧？”
　　“可以啊，清楚得很。”吵得我脑袋都快炸了！白羽对女孩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她正思忖对方是否在故意找茬，刚一回头，眼前的光景竟令她惊得差点停止呼吸。
　　皎洁的月光下，少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超越其身长的镰刀。如果说之前在海边戏水的她好似到人间嬉戏的妖精，那现在把凶刃架在身后的少女就如同被生气吸引而来的死神，那股无形的杀气让白羽的寒毛触电般竖起。
　　瞬间，少女的形姿连同凶器一道消失了。下一刻，橘色的火花随着刺耳的响声在白羽身后炸裂，数根金色的毛发在巨剑和镰刀碰撞间飘落。
　　好险！再晚一秒拔剑头颅就落地了！白羽流着冷汗以巨剑架开从背后袭来的镰刀，同时迅速往反方向跳开，与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少女拉开距离。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攻击我？”这女孩果然不是人类，看到那对耳朵时早就该想到了。而且这诡异的计俩，恐怕和那个叫尤丽的女人是同一类人。
　　没有回答，少女只是轻轻一蹬，转眼就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与身材不相称的巨镰划开空气，反射着月光朝白羽袭来。
　　“快住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白羽咬牙挡住频频降下的凶刃，试图创造空隙。既然对方不是怪物，应该还有沟通的余————
　　“嘎哈！”侧腹挨了一脚，白羽滚倒在地，对手在连续挥下镰刀的同时瞬移到了白羽侧面并踢出一脚，近看纤细的小腿竟能带来不输于铁棒的冲击。
　　意识明灭间，目光捕捉到镰刀的尖端已追了过来，带着杀意朝着白羽的脑袋垂直挥下。
　　糟糕！来不及举剑了！白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嗯？”数秒，没有冲击，没有疼痛，缭绕于耳边的海风告诉白羽她还活着，半信半疑地睁开眼，只见刀尖悬在了距离自己脑门数厘米的位置。
　　怎么突然停住了？正诧异，目光绕过刀锋落在少女脸上，白羽发现她正扭头看向海滩的另一边。
　　是被经过的人看到了？这个时间应该没人才对……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白羽像被传染了一样，呆住不动了。
　　怪、是怪物！数只身体扭曲的黑色人形正朝两人的方向逼近，它们步伐诡异，全身抽搐，且没有头部，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幽灵。白羽冷汗直冒，心脏咚咚乱蹦仿佛要破胸而出。
　　“怎么会？这里也有？”
　　少女终于讲话了，但她的嘴巴并没有动，仿佛声音来自白羽脑子。看样子她知道那些怪物的正体。
　　没辙！没辙！跟霍斯那阵一样，白羽仍惧怕着未知的存在，尤丽一类的超人尚能接受，换作眼前这类异于人类的生物还是唤起了她心中的恐惧。
　　即便如此————
　　“当心！”说时迟，那时快，白羽突然起身抱住少女往一侧滚去，转眼一阵轰鸣，沙子如喷泉般溅至高空，回眸一瞥，方才两人所在之处已化作一挖大坑，接踵而至的海浪往里头灌满了浑浊的海水。
　　“你……”少女看向白羽的目光诉说着惊讶，她很快镇静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偷袭自己的物体，一具超过两米高的黑色巨人上，“是跳跃么？居然没发现。”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吗？”白羽爬起身朝少女伸出手，对方老实地被拉了起来。
　　“如果和以前没变化的话，”长耳的少女背向白羽，凝视着调转目标的巨人道，“有个提议，你我合作……”
　　“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是你不讲道理先袭击过来的吧？虽然想这么抱怨，白羽硬生生把话咽回了喉咙。
　　“那好，我负责大的，你负责小的，”少女瞥了一眼重新出现在白羽手上的巨剑，“这把剑，应该有效。”
　　“没效就只有逃了！”白羽握紧了沾满汗水的剑柄，“那个，你叫？”
　　“娜塔莉。”落下简短的回答，自称娜塔莉的少女一跃而起，身体像是脱离了重力的控制，从超过三米的半空挥舞着镰刀朝巨人砍去。
　　这样看果然不是人类，白羽意识到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五只异形已经接二连三地朝她扑来，它们如钢钉的脚部划过沙子，旋转着以同样尖锐的触手刺了过来。
　　“别小看人了！”白羽操起巨剑横向一抡，袭来的五只异形转瞬便被切成两段。此时，身后吹来一阵巨风，回眸一瞧，巨人如树干般粗壮的手臂落在地上，被挤开的沙子立即贪婪地蠕动上去，将猎物掩入怀中。
　　这些东西应该感觉不到疼痛吧。眼看被砍成两段的小型异形已化作黑粉飞散，失去臂膀的巨人很快被娜塔莉斜着切裂，停止运作的躯体伴随着两声巨响，消失在打上岸的浪花中。
　　比想象中好对付啊……警惕着环视四周，在确认没有敌人后，绷紧的弦一松，白羽便失去气力，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好可怕！好可怕！挥剑的瞬间还以为剑柄会从手心滑出去！想起那些异形诡异的动作，白羽就不禁后怕，她始终对这类玩意儿没辙。
　　“你果真不是那边的？”娜塔莉手上已没了镰刀，身上亦没了先前的杀气，她以诧异的眼神看着抱起双膝的白羽，“谢谢你救了我。唔嗯……连跳跃都不知道，看样子像是新手。”
　　大概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又砍过来吧？浪花打在贴住沙滩的臀部上，感觉凉嗖嗖的，白羽抓起一把沙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总而言之，我没有敌意。”
　　“姑且问一下，你是什么人？”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本该是我提的问题。”白羽并不觉得自己在隐瞒，她对自身的认知也就比普通人多半边翅膀且身体能力出众而已。
　　“唉，我换个方式问吧。”娜塔莉的食指顶住她的下巴，“你听说过衔尾蝎、变色龙或者温格斯吗？”
　　“前两个没听过。温格斯我只知道是温格斯集团的老总。”白羽把下巴埋入双膝间，一脸懵懂地答道。
　　“明白了。”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问，娜塔莉放弃似的耷拉下双肩，那双尖耳朵也跟着垂了下来，“哦，怎么了？”注意到白羽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脸，娜塔莉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说你能听见我说话，至少也是同类呢。”
　　虽然不知道娜塔莉指的同类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种族，白羽不敢确定到底是长着长耳朵还是长着翅膀比较奇幻。
　　“看你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这是念话，只有你我两人可以听见。”娜塔莉指着脑袋说道，似乎在告诉白羽为何她的声音会从脑袋里传出。
　　“我懂了，是像科幻电影那样的脑内通话吧？”
　　“的确有人这么摆弄脑袋的呢……嗯，反正效果一样。我倒是不明白你一开始怎么听到我说话的，又没开公频……”嘟囔着白羽听不懂的术语，娜塔莉张开嘴，白羽惊讶地发现，少女竟然只有半截舌头，这令她不禁眉头一紧。
　　“如你所见，我没法用嘴说话。”娜塔莉敲了敲金属色的左耳，“我半边耳朵、眼睛和肢体是义体。”她摸着冰冷的左臂苦笑道，“我是混血的，出生地的宗教认为混血不纯净，所以虐待是常事，我不好运被人贩子抓了然后……”见白羽一脸五味陈杂的扭曲表情，娜塔莉摆手道，“哈哈，我怎么会跟陌生人说这些，可能从你身上闻到了相似的味道？换作以前可不会这样。”
　　这女孩意外的多话？从气质上看倒像是个冷酷的人。不过看来是个好人呢。白羽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沙子：“我能问你问题吗？”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范围，就当是你救了我的谢礼。”
　　见娜塔莉的态度缓和了许多，白羽瞅了一眼已经被冲散的沙子重新填埋的巨坑：“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袭击我们？”
　　“以你能理解的方式回答的话，嗯……大致是用制作我们的武器的素材生成的自动兵器，除了同样素材制作的武器，别的东西都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娜塔莉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卷起侧马尾的发尾，“至于为何袭击我们，大概是我用了跳跃的错，它们侦测到了次元的波动。”
　　跳跃指的就是那个刚一见面就瞬移到我身后的技能吧，那时只感觉到背后有种空间被扭曲的感觉，于是就条件反射地拔剑了。一般人的话估计早就人头落地了，白羽仍心有余悸。
　　虽然想问她是什么人，但恐怕娜塔莉也不会老实回答，她似乎还有个叫沙扎特的同伴，尽管很在意，还是不要牵涉过深为妙。不过白羽可以肯定，这个少女和她的同伴多半是冲着迪斯或温格斯他们来的。
　　“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呆在这里比较好，天知道那些兵器又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娜塔莉以神妙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白羽，“既然你不受印象操作的影响，倒是没太惊奇于我的外貌呢。”
　　“说不惊奇是假的，但我也是半斤八两，过度的反应你不喜欢吧。”白羽并不打算老实告诉她自己有翅膀，她可以理解对方是个有立场的人。
　　“呵呵，果然是一类人呢。算了，接受不了的人早就疯掉了。”娜塔莉一脸风凉地说道，但白羽反而不觉得她在开玩笑。
　　“看你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世界那么大，有一两个例外也不奇怪。那么告辞。”娜塔莉似乎也不打算跟白羽有过多的联系，她背过身向白羽摆了摆手，“最后好心提醒一句，你最好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嗯……”
　　虽然也没处可走就是了。
　　丢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娜塔莉的身影便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了一个旋涡状的痕迹。
　　没处可走？一抹不安滑过白羽的心头，过多的信息量使她感到脑子发热。
　　迪斯，我该怎么办？
　　白羽茫然地看向无云的星空，然后视线回到娜塔莉留下的痕迹。
　　刚才她又用了跳跃吧？
　　意识到这点，白羽二话不说，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