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崩盘

　　人偶————在迪斯抬头的瞬间，大脑便为强烈的视觉信号下了定义。他所看到的是如雪花般飘落的羽毛和女性柔美的躯体。女性的人形如壁画般贴在被月光切割成两半的天花上，无机质的皮肤上缠绕着人体彩绘般的黑白两色，穿过银色的长发，背后展开着八枚黑白各异的羽翼，而在与那无生气的双目对上的一瞬，迪斯觉得自己就像在和商铺里的人体模特对视，似人非人的违和感令他背脊一凉。
　　“迪斯！快闪开！”
　　几乎在老狼的喊声响起的同时，迪斯的身体反射性地抽离了原地，一阵风掠过面颊，余光捕捉到的残影未定，耳边便响起了人的惨叫。
　　迪斯从地上撑起身体，猛地回头一瞧，只见刚才站在自己一旁，大吵大闹的野犬的脑袋已不翼而飞，而数秒前还贴在天花上的女性则降落在旁边的桌子上。令人惊异的是，鼻腔里仍占据着进来时的霉味，即便没了脑袋，脖颈处的缺口竟没喷出一滴血液，取而代之的是如铁粉般的黑烟，乍一看就像工厂排出废气的烟囱。
　　什、什么？脑袋飞了？到底是怎么？
　　还未等迪斯从惊异中恢复过来，失去脑袋的躯体便在响彻教堂的枪声中应声倒下，子弹撕破干冷的空气，纷纷朝毫无防备的女性扑来。
　　“傻帽！别在狭小的空间乱开枪！”说时迟，那时快，老狼纵身一跃，扑到迪斯身前，抓起他往桌子下扔，自己则滚到另一侧的椅子下。
　　霎时间，木屑横飞，火药味冲散了空气中的霉味。长翅膀的女性跟前凭空浮现出一把接近两米的银色巨剑，它像感应到子弹的轨迹般，围绕着女性以肉眼看不真切的速度运动，被弹开的子弹或撕裂桌椅，一头埋入地板，或倾斜了轨迹，突入别的野犬之身体。在枪林弹雨的洗礼下，女性安然无恙地立于原地，无感情的双瞳像扫描仪一样审视着借手中凶器发泄恐惧的野犬们。
　　翅膀？巨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拍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大脑不断拒绝如波涛般汹涌而至的视觉信息，迪斯禁不住抬起头，试图抵御因脑内矛盾而带来的痛苦。
　　“小子！不想脑袋开花的话就别抬头！”
　　“你说啥！”枪声的咆哮中，迪斯根本听不清对面的老狼朝自己嚷嚷啥。也许是子弹耗尽了，在枪声停歇的瞬间，他看见身后的女性“消失”了。不，严格来说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其中一名野犬，她脚下的桌子因为受不住冲击而碎裂。转眼间，不幸成为目标的野犬还未发出惨叫，便被巨剑沿肩膀劈成两截。
　　然而女性的动作并未停下，她迅速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黑色的太刀，胳膊一甩，仿佛撕破空间的迅雷，投出的刀剑贯通了身后霰弹枪的枪口，连同持枪者一道炸成碎屑。
　　似乎意识到枪械无法对女性造成伤害，有人开始拔腿而逃，但双腿尚未做出反应，即被袭来的利刃切断。幸运的是，被砍倒的野犬感觉不到痛苦，因为女性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白银的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粉碎敌人的肉体，黑铁的猛禽如无声的暗影夺走敌人的灵魂，她如同冰冷的机器，无情地抹消教堂中存在的所有生命。
　　飘落的羽毛跳起黑与白的轮舞，无味的黑烟很快便如病毒一样充斥了整个教堂。枪声的喧嚣逐渐减弱，老狼朝迪斯大喊：“趁现在，赶紧逃！”
　　“哦、哦！”由于场面过于惨烈，混乱仅仅持续了数十秒，迪斯攥紧手杖的手已经溢满了汗水。他深吸一口气，从缺了一角的桌下抽出身子，拼尽全力向教堂的大门冲去。
　　那绝不是人类！那是批了人类皮囊的怪物！无论多不愿意承认，迪斯还是无法否认自己正在体验的现实，激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脱腔而出，视觉因大脑缺氧而变得模糊。此时，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
　　“喂！你可别无视我啊！”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余光可见老狼架起双剑，接下了漆黑的刀锋，“如果简单放你过去，我不就很没————”浮在半空的巨剑狠狠地砸了下来，随着一阵钝响，巨大的冲击顺着刀身传遍全身，老狼感觉自己的双足正在悲鸣，他咬紧牙关，拼命支撑险些断线的意识，“唔咕咕咕咕——————噗哈！！！”然而对方并没打算给予他太多的时间，披着女性皮囊的怪物突然放开持剑的手，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扭转身体，以左脚为支点，右腿划破空气，如电扇高速旋转的扇叶，抽向老狼无防备的下腹，肉与骨的碰撞折弯了老狼的身体，他如一枚弹珠般径直飞了出去。
　　“老————嘎哈！”老狼先是撞上了迪斯，然后撞开了教堂紧闭的大门，之后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一头扎入外头温格斯集团的车队。被撞倒的迪斯一个踉跄，像皮球一样从教堂门口的阶梯上滚了下去。
　　“疼疼疼疼！鼻子歪了！”迪斯鼻尖着地，像芋虫般疼得在地上打滚，他流着鼻血看向吵闹的车队，对面正因为撞上车子的老狼而陷入混乱。
　　得、得赶紧......哪怕再痛，迪斯还是没忘了逃跑，他强撑起发出悲鸣的身体，试图跑去回收温格斯那边的老狼。
　　只可惜，迪斯似乎低估了那个怪物。先于他迈出步伐，像是追着迪斯的脚跟，模糊的巨影划破空间，伴随空气的震动，转眼只见温格斯部队的一台车子爆炸起火，浓烟骤起，碎屑四散。透过张牙舞爪的火苗，依稀可见被火光照得通红的银色剑身。
　　“不会吧......”原以为那个怪物只会攻击教堂里的人，怎料其从教堂滑出，跃起数米，黑白的双翅在月亮下展开，妖艳非常。像是锁定了温格斯部队的生命活动，怪物震动双翅，如彗星般坠往惊得目瞪口呆的人群中。
　　接下来，怪物再度上演了其于教堂中实行的消除作业。只不过这次，迪斯将这一过程清清楚楚地映在了视野里。比起乌合之众的野犬，温格斯部队肯定训练有素，他们很快摆脱混乱，有序地包围住怪物，并向其开火。
　　然而，这并不会倾覆结果的天秤。子弹不是从银发间擦身而过，便是被巨剑弹开；用作障碍的盾牌与车辆像切豆腐一样被黑刃撕裂；手雷的爆风竟无法在巨剑上刻下痕迹；怪物只是轻松地挥动臂膀，眼前的一切便遭斩裂，化作黑粉。杂乱的枪声很快被惨叫声所代替，整齐的部队开始崩溃，然而无论是用腿逃跑还是驾车逃跑，都逃不过被剑斩杀的命运。教堂的周围仿佛展开了一层不可见的屏障，将一切活动的生命包裹起来，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被怪物收割的末路。
　　可恶！动起来！动起来啊！混蛋！
　　迪斯死命地想要挪动双足，但双腿的颤抖却怎么都停不下来，恐惧化作了两枚沉重的铁球，紧紧地绑在他的脚腕上。超现实的光景如同打入地面的十字架，把他无情地钉在原地。
　　不幸的是，迪斯感觉到了从远处的火海中射来的冰冷视线，朝四周弥漫开来的杀气令他剧烈地打了个寒战。
　　要来了！不知是本能的驱使，还是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就在迪斯把手杖举至胸前的瞬间，巨大的冲击便于手杖上炸裂，形似女性的怪物占据了整个视界，锐利的黑刃贪婪地咬住了平滑的杖身，迪斯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发出悲鸣，五脏六腑翻转似的激烈颤动。
　　“呜喔！”迪斯也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能站住，他挥起手杖，接下了对方的一记纵砍。
　　这是何等的臂力！迪斯不得不用双手压住杖身，才好不容易维持平衡。现在只是那把太刀，如果加上那不讲理的巨剑的话————
　　“唔噗！”侧身受到冲击，迪斯难看地被巨剑的剑身拍飞了。他的背部着地，肺里的空气像爆炸的皮球一样带着鲜血从口鼻倾泻而出。
　　五秒。
　　我比老狼撑多了一秒。迪斯自我安慰地笑了。他现在感到的与其说是害怕，更不如说是不甘与愤怒。原来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而且还是像草芥一样挂在这种怪物手里。
　　连痕迹都没留下，化作黑灰消散，这实在太悲惨了！
　　“唔！”喉咙被锁住了，追上来的怪物一把掐住迪斯的脖子，抬高的凶刃直直地对准了他的额头。
　　要被杀了！骑在自己身上的女性躯体重如千斤，像被小山压住般喘不过气，迪斯害怕地咬紧牙关，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喷涌而出。
　　但怪物却迟迟没有动作，她那无感情的双瞳如同照相机镜头般放大缩小，细细观察起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Origin......不对......是Origin？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诶？”压住迪斯的力量减弱了，他没想到怪物竟会开口说话，而且现在正像坏掉的磁带一样，不断重复着意义不明的话语，显得诡异异常。
　　“你这！”趁现在！迪斯抓起手中的手杖，以底端抵住怪物胸口，毫不犹豫地摁下顶部的按钮。随之弹出的利刃瞬间随即刺破对方的皮肤，穿透肉体，从银发与翅膀的夹缝中钻出。
　　“嘎......哈......”黑烟从胸口的缺损处溢出，怪物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失去力气，从迪斯的身上滑落，崩落似的侧卧于地。
　　死、死了？
　　迪斯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立即从怪物身边退开数步。他牢牢抓紧手杖，警惕地观察对方的状况。
　　拜托！不要站起来啊！迪斯不断在内心祈祷。数分钟前那地狱般的光景已经令他心力憔悴，与这怪物的正面交锋恐怕已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过去了。
　　见怪物终究没有反应，迪斯悬在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他感到身上的气力瞬间抽离，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
　　“干！干掉了！Luky！呜哇！”迪斯正打算欢呼庆祝自己脱险，怎料怪物的躯体突然四处喷出黑烟，吓得他连滚带爬又退出了数米。
　　“什、什么鬼？”只见喷出黑烟的怪物躯体之轮廓逐渐变小，最终奔溃，而飘散开的黑烟则围绕怪物消失的地方重新聚集，像堆沙堡一样，缠绕着绘制出人的形态。
　　“怎么会......”迪斯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视野中映出的景象。黑烟并没有重新生成刚才的怪物，旋风过后，地上竟躺着两个全身赤裸的小女孩。
　　凑近一看，两人看似十岁上下，金色与黑色的长发像被子一样遮蔽了女孩雪白的后背，一直延伸至脚踝。尽管金发的女孩长得像外国人，但却与黑发女孩有着几分相似。她们平静地闭着双眼，小巧的胸口上下浮动，发出轻微的鼻息，看样子都陷入了沉睡。抱在一起的女孩们就像两个精致的洋娃娃，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人类？怪物变成了人类？而且还是两个小女孩？迪斯实在无法把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和刚才杀人的怪物联想到一块儿。今天看到的奇异景象刺得迪斯脑袋生疼，他呆呆地俯视着沉睡的女孩们，任由意识被疑惑与混乱淹没，一时不知所措。
　　“喂！迪斯！”
　　“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迪斯尖叫着缩起脖子，他回头一瞧，原来是老狼站在那里，他弯着肚子，以手抚腰，真亏他还能站得起来。
　　“怎么像见了鬼一样？我可还活得好好的！那点冲击对我来说————啊啊啊啊啊啊啊！！！！！！！！！！！”老狼绕过迪斯看见了前面躺着的女孩，他大喊着跑过来抓住迪斯的双肩摇晃道，“你都做了什么？趁我失去意识没盯住你，竟干出如此无耻之事！怪不得你对梁姐没兴趣，果然是萝莉控吗！侵犯**可是重罪啊！说！判几年？”
　　“别胡说八道！臭大叔！”迪斯愤怒地推开语无伦次的老狼，他指着地上的女孩澄清道，“这是刚才的怪物留下的。我把她干掉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嚯......”老狼的眼神里透露着失望与怀疑，他叹息道，“没关系的，你还年轻，乖乖认罪的话还能重新做人。”
　　“都说不是那样的！你个混蛋就不能多信任我的人品吗？”迪斯忍无可忍地吼道，“我连碰都没碰。”
　　“那你是很想碰咯？”老狼顿了一下，远处传来了警笛的鸣叫，他脱下大衣，将赤条条的女孩们裹上，“废话说到这里，你是要把她们交给警察吗？”
　　“不，我可不想惹麻烦。”迪斯不假思索地答道。
　　如果就这样把赤裸的女孩交给警察，再看看周围混乱的景象，迪斯就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而且考虑到这一切都是温格斯集团奇怪的委托引起的，如果自己被当作替罪羊就麻烦了。
　　“那事不宜迟，赶紧撤吧！”老狼指了指金发的女孩，他抱起黑发女孩道，“一人一个。分了。”
　　“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的话就那么龌蹉。”以公主抱抱起金发女孩，手臂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与方才那怪物的体重形成了鲜明对比。迪斯瞄了一眼她可爱的面孔，心中不禁叹息。
　　我今晚都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