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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大家神情后,温歆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能发现师父与师兄师姐之间气氛奇怪,何况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不好再向师兄师姐们开口请求帮忙师父处理伤口,她犹豫了会儿,快步绕过屏风步入自己卧室,翻出自己的小药箱。
药箱内只有伤药药粉和绷带这类简单处理伤口的东西,肯定比不上师兄师姐们施展手段帮师父治伤来得快。
而且这么处理,不可避免就要触疼师父的伤口。
温歆尤记得师父是个极怕疼的人。
初见时他被人推搡着摔了一跤,就抱着磕红了膝盖的腿在地上打滚,哀叫连连。
现在满身伤口,不知该疼成什么样。
走回师父身边,她温柔地道:“我会尽量把动作放轻,可能还会有点疼,师父你忍着些。”
掌门“嗯”了一声,看着低眉垂目细致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小徒弟,果然没有因疼出声。
甚而连眉峰都没有动过,仿佛一身伤的不是他一样。
处理完师父的伤口,收纳好药粉与绷带,就该让师父落座一起吃饭了。
温歆想着照顾师父的伤势为他布菜,可她的座位两侧是大师兄与二师姐。
师兄师姐们似乎都不愿与师父坐一块儿,她不知该让师父坐到哪里合适,轻蹙起眉。
所幸周寒桐不愿见她为难,主动挪开了一个位置,让温歆能在自己左侧加张椅子,安排师父坐下。
等掌门落座,周寒桐才控制音量,用温歆听不见的声音向掌门道:“我们等你的解释,这次你不会逃了吧。”
掌门无言地向大徒弟笑了笑,转而去答温歆的话:“的确是我自己毁坏禁制被禁制反伤的,没有什么来袭的敌人,歆歆你不用忧心。”
为了兑现自己闭关到有所突破的承诺,他设下了个威力极强的攻击型阵法在出入口,需自己的实力有所提升才能无伤打破禁制。
因此与徒弟们同时间重生回到刚刚闭关不久的时间点后,境界没能提升的掌门花费了这许久工夫才终于毁坏禁制,更是留下一身伤势。
他端起温歆给他倒的梅花酒,入口是清甜的口感,饮下后依然会回甘。
酒精味很淡,与其说是酒,其实更类似于饮料。
照理讲不会是他喜欢的类型,却让他心中感动,情不自禁道:“果然还是歆歆酿的酒美味啊,我光是惦记你酒的味道就惦记了很久。”
温歆被他夸得脸颊泛红,道:“师父记岔了,你之前喝的酒是我小姨酿的。我学小姨的酿酒手艺只学了七成,酒酿的时间也不够,能入口就很好,说美味就夸张了。”
掌门但笑不语,没有否认是自己记岔了这件事。
他没有记岔,也不可能记岔。
在得知囚禁大魔的光笼是自己小徒弟用命牺牲铸造的这件事后,他回到了鸿羽宗。
面对徒弟们责难兼有鄙夷的眼神,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解释什么都没有用。
大魔现世时,他与其他宗门的化外境掌门的确都没有现身出来面对大魔,只让门下灵悟境的弟子们去与大魔搏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隐秘又强大的封族禁止他们杀伤魔种。
封族言称化外境的修仙者一旦走火入魔就难以阻挡,所以在他们晋升化外境时就与他们约定设下禁制。
还告知了他们一个预言。
在魔种日渐增多的情况下,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强大到连化外境都无法战胜的大魔,到那时候,隐世的封族会遣出救世者挽救世界。
如他们所说,大魔真的出现了,实力远超化外境——可封族承诺的救世者没有出现。
以至于最后如果不是有赖温歆的牺牲,现世大魔当真会摧毁整个世界。
大约只有他们这些受封族感召,聚集一处的化外境真仙会得以幸存。
然而除他外的其余掌门倒都觉得那个名为预言的谎言,实际是应在了自己小徒弟的身上。
他们纷纷拱手,向他贺说他收徒有功,指望着十年后大魔脱困仍由封族来解决祸端。
掌门却心知肚明,自己的小徒弟不可能是封族派遣出的命定救世之人。
她只是在小镇酒铺沽酒的小娘子,听乞丐装束的他喊疼喊痛,就会善心到用她自己辛苦攒下的钱为他赊一瓢酒。
若不是自己领她步入仙途,她就会在那座秀丽小镇作为凡人悠然度过一生,怎么可能是什么救世者。
即便那个囚住大魔的光笼看起来的确是出自封族人的手笔,也只意味着他带回宗门的孩子与封族或许存在血脉联系。
意味着她天赋异禀到,即使不受封族教导传承,也能无师自通光笼的铸造。
因此事实就是他被封族欺骗了,付出的惨痛代价是他最乖巧贴心的小徒弟。
回到鸿羽宗后,他向对他信任只余一线的大徒弟借来了温歆的遗信。
温歆没有半点责怪他这做师父的忽然消失,书信中是同样的关切,言说今年为他酿的酒仍然埋在梅树下,有十几坛。
下文又是她仔细书写的酿酒配比,说若是师父之后馋酒了,可以入凡俗界寻酿酒师按配比窖藏,味道应不会相差太多。
掌门于是在她院落中挖出她留给自己、酿造时间还远没有酵熟的十几坛酒,就着不太浓的酒味一坛坛饮下。
天际露白之际,他仍然没能醉倒,院落内一地散落空坛,满腹怨愤之情未解反而更深。
再度离开鸿羽宗,他欲要寻觅封族踪迹。
温歆的身魂皆献祭化作光笼,他不知有什么可解救的法子,可他不能就等待着十年之期到,小徒弟灵随阵逝。
这世上若真有能救温歆的法子,就一定掌握在最了解阵法和禁制的封族手中,他需要一试。
他去的匆忙,因而没有向其他徒弟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
之后十年间,他一直在寻觅封族踪迹,也没有再回宗门——无怪三个同样重生回来的徒弟会对他态度冷漠且尖锐。
掌门将已空的酒盏放下,虚眯起眼看向殷勤为自己斟酒的温歆,目光中满是慈爱怜意。
上一世直到最后时限来临,他都没有找到擅于隐蔽又特意躲藏的封族,救不了自己的小徒弟,却未料到竟能有重生的机会。
那就绝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被同样的谎言愚弄,不能再用温歆的牺牲换十年苟且偷生。
然而他仍然需要去找到封族,约定不杀伤魔种设下的禁制必须由封族才能解开。
且封族给予的那个荒诞预言有一半是谎言,却也有一半成为现实——意味着大魔的出现或许就与他们有关。
在十年光阴中他已经搜集了不少线索,再花些时间应当能够找到封族所在。
不过既有他们师徒四人皆重生,就说不定还有其他人重生。
为防止另有重生者以强硬手段胁迫自己的小徒弟于大魔现世那日再作牺牲,他必须得教会温歆如何自保。
掌门下定决心,端正神色,认真向温歆道:“为师自领你入门,就一直没有教过你什么,从明日起你就来为师住所学习吧,为师要传你几招保命秘术吧,你一定得学好。”
温歆闻言,倾倒酒液的手稍稍一顿,道:“若是保命用的秘术,师父不如传给师姐。我不涉险,不会有性命之忧,却是师姐常出生入死,陷入危险。”
“我与师父的剑意冲突,学不了。”不待掌门开口,明庭烟直接寻理由推拒了温歆的好意。
他们的师父虽说不着调得很,但是说出口的话都不会如何夸张。
既然他称是保命秘术,那就真的会有奇效,自然当让温歆来学。
周寒桐也同样帮腔道:“我们各自都有保命的手段,还是小师妹学吧。”
秦君幽更不必说,迎着温歆的视线一扬眉,呲牙向她露出笑容,掂了掂自己掌中法器无数的乾坤袋,示意自己不必。
“好吧。”温歆声音放轻许多,有些心虚地道:“其实也是我自己资质不太行,怕学不会,辜负师父的殷殷教导。”
“没有什么难的。”掌门听出她的不自信,轻笑一声,扶额道:“我传你的秘术与你灵根资质无关,而若要说你能不能学会……”
漾开在他眼波中的悲伤浓了些,掌门叹道:“单论学习能力,这世上我所见之人,无人能及你。”
就算承继有封族的血脉天赋,凭她一个人自学,借着几本基础理论书籍,能逆推乾坤囊的复杂隐秘再加以改进也不可思议。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实在可以算是天纵奇才。
掌门的话说得真心实意,蕴藏的含义勾起师门其余三人的回忆,皆心有戚戚焉,无言地认同他的感叹。
唯独温歆这当事人听后,以为是师父刻意用夸奖来激励自己。
因觉得言辞太过浮夸,她羞赧地垂下头,小声喏喏道:“我会认真勤勉地学习师父传授的秘术,师父就不要再这么夸张了。”
她可还记得大师兄入门只花一个时辰,自己入门却花足足两个月的事情呢。
二师姐与三师兄也比自己强得多,被师父当着他们的面夸张地激励,实在太羞耻了。
话题渐铺开,有温歆特意调解师父与师兄师姐之间的关系,气氛不复最开始师父进门时的紧张与尴尬,总算是和乐融融地用完一餐饭。
虽然是众人刻意不使温歆为难,故意营造出来的气氛。
才与小师妹告别,离开她温暖的屋子,周寒桐的笑容就熄灭在屋外寒冷的空气中。
声音被裹挟在冷风中,颇具凛人之感:“师父,请往我住处一叙吧。”
他仍然口称师父,但是其中并不具多少尊敬意味。
明庭烟与秦君幽没有说话,但都只落后周寒桐半步站着,以动作表明态度——显然他们支持的是大师兄周寒桐。
会有这种对峙在意料之中,徒弟们的态度没有令他半点着恼。
掌门也有话需要与他们交代,因而听过周寒桐的提议,轻一颔首,当先走在前头。
毕竟撂下宗门十年交托大徒弟,周寒桐凭能力硬是在无他可倚仗的情况下支撑住宗门,当下用这种气魄待他才是应当。
且他们现在共有一个目标,态度如何都不需去计较。
分享完自己所知一切,研究出到底应如何对付百年内就会现世的大魔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