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门后

　　门后是什么呢？
　　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伟大冒险？好从茫茫人海中拔擢出创造足够伟大成就的英雄传奇？
　　是一次别样瑰丽的悸动之歌？不妨多享受几番相吸引的魂灵之间的夹杂着理性与感性的诗章。
　　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普通人生？也至少可以能享有质朴如实的人间烟火。
　　但是门后面是什么呢？
　　在你转动那把黄铜把手，将锁舌轻轻旋开，等它与门框上的铁制锁槽发出噌的金属刮擦声前，你是不会窥见那扇有些破旧的大门后，到底藏着哪些令人战栗、欣喜、厌倦、欲求又憎恶的东西的。
　　门，划分了两个世界。
　　当这样的一扇门开启，就彼此的边界便有所交互。
　　可门后到底有什么？！
　　塞西娅渴望着这个答案，一如这个答案渴望着她。
　　无数次梦中，一扇横亘在她与答案之间的大门，宛如倾倒而下的山峦一般，重重地压在了她的面前，而四周却虚无地仿佛一片荒漠，不容许有任何除了这扇门以外的东西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只有一位白发的女孩和一扇破旧的大门，突兀地存在着。
　　门后有这一切的答案。
　　但是塞西娅恐惧这个答案。
　　恐惧的原因不止于门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那个破旧的黄铜制的门把手似乎已经完全锈蚀并卡死在了门上，而且在于，她能够感受到，门后的东西，也在做出相同的动作。
　　它同样——不，它远比自己更加渴求着打开这扇门。
　　门，阻拦不住欲望，门后答案那庞杂却又真实的不夹杂任何其他杂念的、只求接触于己身的欲望，由这扇门不断地逸散出来。
　　在这扇门前，只要稍稍分神，塞西娅甚至能够感受到，由欲望凝聚而成的粘滑触须，已经由门缝中渗出，将自己牢牢地束缚住。
　　恍惚间，塞西娅甚至能够感受到自触须上滴落的湿滑粘腻的液滴，从自己的脸颊上滑落。
　　恐惧和无知，才是她在梦中也得以幸存的手段。
　　好在，除了这场荒诞惊悚的默剧外，梦也常常赋予自己宝贵的冒险之旅。
　　拨开迷雾，一艘漂亮的白色航船会从闪烁着各种绚丽色泽的海洋上疾驰而出，迎接伟大的“西塞罗船长”。
　　这艘航行在无垠之海洋上的白色航船，就像是那些童话中最最奇妙的宝物一般，存在着自己的生命和思考，它会搭上它的“西塞罗”，前往无垠海洋的深处，探寻那些失落的珍宝。
　　塞西娅喜欢呆在白色航船的船舵旁，看着木制的船舵自在地转动，而她一边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呼啸地吹过她的面庞，感受着顺风而被吹散的发丝轻轻触碰肩膀的酥麻感，一边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不在乎白色的航船会带着她前往何方，只要它还能够陪着塞西娅，就够了。
　　这是一场美梦。
　　但似乎，也并不只是一场美梦。
　　在航行过程中，无限的宛如光线编织而成的海洋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岛屿和海礁。
　　但是只要白船轻轻飘过，它们大多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瓦解，更别提让船只靠岸了。
　　伟大的“西塞罗”船长居然从来没有登上并征服任何一座蛮荒的岛屿，真是遗憾。
　　好在塞西娅从来不在乎——一位真正船长从来不会抛弃她的船，她单纯享受搭乘在白船上航海的宝贵时光。
　　船与门。
　　这就是小小的塞西娅，康尔州第507福利院内一百三十一位可怜的孤儿中的一员，康尔州大爆炸事件中唯二的幸存者之一，所拥有的小小梦境。
　　今天的天气很好，仲春带来的温和的西风自平原上徐徐吹过，让大院中刚刚绽出翠绿新叶的杨树随风发出哗哗声，孩子们就着灿烂的阳光在福利院中各处的嬉戏声让这个春天的下午热闹非凡。
　　但这一切的快乐和游戏，都与塞西娅无关。
　　她早已拜托一直以来分外照顾自己的珍妮斯阿姨，将自己推到了一处足够安静却也能享受灿然春光的楼顶，静静地消磨着宝贵的时光。
　　谁叫，她是个“恶魔之子”呢？
　　塞西娅知道，她能看见汹涌的潜藏在世界表面之下的海洋。
　　这自她第一次在被称为“康尔州大爆炸”事件发生后的火场中醒来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她被辗转送进各地福利院，最后留在第507福利院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塞西娅能够看见一个人的“亮度”，她猜测，这种宛如人体辉光的闪烁，就是这个人和看不见的海洋之间的联系。
　　在她曾经待过各种福利院中，大多数人的光辉近乎火苗，难以目睹。
　　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天赋，塞西娅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能够看见对方发光，怎么看也算不上传奇或者强大吧。
　　而现实则给了塞西娅另一个答案，那就是虽然你的能力如此孱弱，但是我要收取的代价，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等价交换？
　　抱歉，这才是现实。
　　她确实是一位“恶魔之子”，拥有着这样无趣的能力，却能够被动地使所有呆在她身侧的人，罹遭最不幸的事故。
　　一开始是噩梦，最阴森、最蠕动、最真实的噩梦，只要你在这个白发的孩子身边，小小地呆上一会，来自人类群体中最恐怖的回忆，就会爬上你的床铺，给予你轻柔的耳语；
　　如果你在这样的警告后还不肯保持距离，下一步就是厄运，你会死于各种仿佛造物主突发奇想后创造出来的滑稽结局，轻松地拿到通往天国的门票。
　　很划算的交易，只要你发发善心，收养一位看起来很是可爱，而且潜力无限的白发女孩。
　　不是么？
　　作为一位一眼看上去便可爱非凡，用天真光亮的橙红色眼眸打量世界，并在稍微接触后也能感受到她成熟又不失童趣的秉性的，容易被人称为“小天使”的女孩，塞西娅遇到过很多愿意做出这样交易的成年人。
　　但是最后她还是来到了这里，康尔州第507福利院，其中的过程，属实是不太愉快。
　　当塞西娅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便察觉到了这所机构的异常之处。
　　这里的孩子们身上所带的光线强度，远胜于她过往所见的人群。
　　这让她很高兴，也许，过去那些不幸，只是他们的天赋不够吧，这里的朋友们兴许可以更快、更融洽地接受自己。
　　但是她错了，更高的天赋，带来的是更强的敏锐度。
　　很多四五岁孩子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便不知缘由的嚎啕大哭，更大一些的孩子则会选择转身跑走。
　　至于八岁往上走的孩子们，则在短暂的恐慌后，自发地抱团并向她发出了威胁：“胆敢靠近我们任何一人，定会要你好看。”
　　但无论如何，塞西娅在507福利院得到了一个暂时的家，至少远离了颠沛流离和被殴打的生活。
　　而且这里的护工阿姨们，似乎也大有不同，她们常常在福利院西侧的弥撒室中祷告，祈祷上帝的怜悯和祝福，无一例外。
　　这种行为似乎赠与了她们超凡的勇气，让几位意志格外坚定的伟大女士也能够稍微接触塞西娅而不产生任何的副作用。
　　当然，这也局限在短时间的照顾，院方一开始就给塞西娅安排了周到的计划安排表，让分配到她身上的护工们能够有充足的轮换时间。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塞西娅很高兴地看到，自己身边有几位不曾改变的身影徘徊，哪怕双方没有什么交流。
　　至于身下的轮椅，她其实并不瘸腿，但是由于其他的孩子们都排斥她呆在身边，一个可以移动的座位，是非常必要的。
　　伟大的船长，怯弱的访客，被鄙夷的恶魔之子。
　　这些都是塞西娅的身份，在梦中，她还尚且有把控自己方向权力，可在现实生活中，她已经做好了沉沦在黑暗中的准备。
　　不过在一年前，塞西娅见到了自己截至目前依旧短暂的人生的第一束光。
　　那是个暴雨狂躁的夏夜，又一批孩子们接替了上一批足够年长的孤儿们的位置，加入到了507福利院。
　　他们被分配到了塞西娅的隔壁住宿楼层，这让她能凭靠着老旧的铁制围栏，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
　　好吧，纵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渴求着一位能够交谈的同伴。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有些憔悴的紫发女孩。
　　她第二天才知道她叫杜维尔。
　　如果说普通人或者是福利院中这群足够超凡的孩子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些许光芒，那么杜维尔就是他们的反义词，她并不发光，相反，她宛如一团黑暗，凝滞在了塞西娅的视野中。
　　这种突然的发现，让她感受到了不曾感受过的希望。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塞西娅用尽全力，尝试接近那位紫色的女孩。
　　对方有着不属于孩童的敏锐，第二天的午餐时刻，在还坐在角落中的塞西娅往她身上进行第三次眺望的瞬间，杜维尔就把握住了这道目光，并顺着对方的视线回溯。
　　杜维尔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向着那个一直在接触她的比她略大一些的姐姐。
　　时间在此静止，这样一个纯粹的笑容，她已经许久未见。
　　也许在某一次的收养过程中，她也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明媚，但是有关那段时光的经历，在塞西娅的身边，只留下了一本早已被翻得破烂不堪的《西塞罗船长》——一本畅销的儿童读物。
　　两人很快就打得火热，不，应该说杜维尔就很擅长这种社交，她主动找到了塞西娅，向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只带来幸福和希望的手。
　　但是等到两人接触的一瞬间，一种宛如世界崩塌的眩晕感冲上了塞西娅的脑中，让她差点将刚刚吃下去的午餐，通通吐出去。
　　锚。
　　一个这样的词汇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同时还伴有相应的阐释：
　　这个世界中有部分人对于灵界力量完全绝缘，那些超凡的力量在她们的身边会自行消退。
　　“怎么了？”
　　见到塞西娅的神色大变，杜维尔也同样紧张了起来。
　　塞西娅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对着杜维尔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
　　虽然呆在她身边很痛苦，但是获得一位朋友，这场交易实在是划算，难道不是吗？
　　这就是两个同样生活在孤儿院中的小女孩之间友谊的开始，也将会是塞西娅在未来，一直怀念的故事。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形影不离的生活和玩闹，虽然塞西娅一靠近杜维尔就会产生眩晕呕吐感，但是她丝毫不在意，毕竟对方不用遭受同样的痛苦，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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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感觉开了本新书，哈，不过大家放心，抛出去的悬念我都会回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