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近年关，在墨绿的云层中酝酿许久的暴风雪也终于爆发出来。
　　大雪持续了一个星期，整个城市都堆满了近三十公分厚的白雪，银白色的雪在灰暗的天光的映照下让整个城市像是一张诡异的黑白照片。
　　据胡轲所知，他现所在的零陵市地处赛里斯南方，位于潇湘南端入广南西路的咽喉之处，南邻八桂，北邻衡州，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如此大雪。
　　但看到身边一脸淡然的图灵后，他便明白这样的极端天气在如今是见怪不怪了。
　　图灵那异于常人的外貌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习惯。
　　她虽然长着一张标准东方人的可爱的圆脸，但却长着一双异色瞳，一只眼睛是东方人中常见的黑色瞳孔，而另一只则是宛若宝石般温润的琥珀色。
　　不过比起瞳孔，更加显眼的是她额上那撮与边上刘海梳至一边的白发。
　　虽说怪异，却又给她多添了一份神秘的美感。
　　据她所说，这一切都拜瓦登伯革氏症候群所赐，但据胡轲所知，瓦登伯革氏症候群不仅会让患者眼斜口歪，还会带来一系列恶性病变，这些在她身上却毫无体现。
　　仿佛上天把属于疾病的痛苦全部去除，只余下美丽。
　　这就不得不令人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上天的宠儿。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或许也是上天的宠儿，毕竟据图灵所说此次被伏击的部队中总共有十二个人类，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想到图灵提起此事时的模样，胡轲苦笑着摇了摇头。
　　据图灵说，当时他本该是第二批上路，但却主动要求自己带队做排头兵。
　　告诉他此事时，图灵拿着上了膛的手枪顶在他脑门上，阴冷地说到:“与其你被那些杂总杀了不如被我杀了！”
　　从她眼底中透出的疯狂来看胡轲毫不怀疑她没在开玩笑。
　　但没一会，她就软倒在胡轲怀里大哭，直到将近半个小时后，不知何时进来的龙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红肿的眼仁后才堪堪停下。
　　龙马就是之前来看望他的军官，这个名字还是在图灵嘴中得知。
　　三人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开始交流起了情报。
　　他们2连原本的任务是火速前往八桂镇压当地感染体，八桂本地守备部队因镇压当地暴乱而焦头烂额，加上各地感染体最近开始不知原因地暴动，内忧外患之下八桂形式已经岌岌可危。
　　无奈之下，八桂只好请求中央支援。
　　2026年1月3日，中央在接到求援消息后，决定派出新机械化第122师3团1营2连前往救援。
　　决定做出后，胡轲等128人便急匆匆地踏上了行军路。
　　中央只出动一个连并非是因为抠门，而是有其他考虑。
　　其一是因为此次感染体暴动是全国性的，装备有人偶的部队只有121师，虽说常规机械化部队也能与感染体一战，但机械化部队单纯依靠铁路部署终究需要时间，加上机械化部队在巷战中因为忌惮模因感染等种种因素始终是不如人偶灵活。
　　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先排122师站住滩头阵地，后续大部队再相继跟上。
　　以一师之力四方救援本就难以支应，能派出一个连前往八桂已经是看在它是交通要道的份上了。
　　其二是因为装备有人偶的部队对感染体具有碾压级优势，一个连的兵力已经足以应付大部分场面，但此假设建立在以往感染体普遍智力低下，毫无组织的前提之上。
　　而从各地发来的军报来看，本来正确的决定，此时正因各种各样的意外而出现不少变数。
　　就胡轲所在的2连来说，邪教徒一次意料之外的偷袭就让他们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从作战力量上来说，因为建制被打残，2连的战力丧失了一半以上。
　　2026年1月6日，八桂市内传来一条消息，内容是指挥中心告破！
　　在此次求援报告发出后八桂再无音讯，据侦察机情报显示，八桂城中虽仍有抵抗痕迹，但感染体已经遍布城区！
　　2026年1月6日，2连到达零陵市，2连打算以零陵为作战总部，向着八桂进发，结果遭遇伏击。
　　遇到类似情况的部队绝不止2连，从军报上来看，军中不乏受到更重打击者。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以往的感染体如同游荡在荒原上的野兽般任人偶狩猎，而现在猎物却进化成了猎人！
　　就在胡轲打算进一步探听情报以便尽快地熟悉周围地一切时，列车开始缓缓减速，广播中也传来驾驶班的提醒声。
　　不多时，列车便稳稳停下，两个医疗班的士兵将胡轲转运到零陵市医院后，他就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病号之旅。
　　在这个月中，2连似乎接到了别的任务，龙马和图灵都没在医院露面，只有偶尔被护士送到床头的慰问品证明大家并没有把他忘记。
　　就在他以为又是盯着城市边高大的围墙发呆的一天时，图灵拿着花束来到了医院。
　　“你这失忆光在床上躺着也好不了，我们一起出去逛逛，顺便让你了解了解现状。”
　　回忆到此结束。
　　胡轲开始观察四周。
　　似乎是因为城市的设计者不打算浪费本就不多的资源来装饰城市，城市以水泥构成的灰黑色为主要色调。整个城市被一条湘江分割成两半，被高约二十米的隔离墙围起，而高墙外，就是感染体的乐园。
　　二人现在所在的街道上并不能看到高大的围墙，只能看到周围略显破败的街道。街道上的建筑或多或少地能看到一些战火留下的痕迹，有时是一个弹坑，有时是一段焦黑的墙壁。至于更大的痕迹则难以寻找，估计是因为损毁严重的建筑物早已被推平重建。
　　想来也是，墙内的世界本就狭小，比起留下一些损毁的建筑物作为纪念，显然造一栋能多供几户人家居住的楼房更为重要。
　　马路上有些脏乱，虽然有人将雪清理到两边，但路面上那混着泥土的乌黑的雪与薄冰使得路面依旧湿滑。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能看见几个将自己裹成粽子的行人匆匆路过，从他们手上提着并不多的食物来看就能看出来热量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若不是为了食物绝不会在这样的大冷天跑出来浪费体力。
　　这样的天气下，出门赚取食物会浪费体力，在家就没有食物，无法补充体力，这似乎形成了一个悖论。
　　只可惜人类不能冬眠。
　　雪仍在时有时无地下着，虽说没到最为寒冷的化雪之时，但无孔不入的寒气依然钻得胡轲胸口的伤口隐隐作痛。
　　胡轲紧了紧有些松垮的衣领，朝手心哈了口气。
　　他没有选择戴手套，因为他讨厌那种被束缚的感觉。
　　图灵似乎看穿了胡轲的内心，将他的手插入自己的大衣口袋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手。
　　二人就这样牵着手走在马路上。
　　“战况很不好，你这个病号可能之后也要拉起来接着用。”
　　见胡轲看着周围发呆，图灵捏了捏口袋中胡轲的手。
　　胡轲回过神来，苦笑一声。
　　“是因为大雪吧。”
　　“准确的来说，是因为天气。”
　　图灵伸出空着的右手，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到她的手上。
　　“我们这是大雪封山，而辽东、豫州、冀州、蜀中那边不少地方遭了冰雹，还有沿海地区遭了台风。”
　　她将伸出的手放在胡轲面前，手中的雪花依旧晶莹剔透，丝毫不见融化的痕迹。
　　“现在的赛里斯已经四处冒烟了。”
　　胡轲看向街角背风处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沉默不语。
　　图灵看了看胡轲，叹了口气，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巧克力棒，拉着胡轲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巧克力棒递给了早就盯直了眼的小乞丐。
　　小乞丐几乎是以抢的方式接过巧克力棒，封纸都来不及撕开就塞进嘴里大嚼，一边吃着嘴里一边发出动物般护食的呜咽声。
　　一条巧克力眨眼间就连皮带馅地消失在了小乞丐嘴里，见小乞丐又投来希冀的眼神，图灵只好拍了拍口袋表示自己已经两手空空。
　　小乞丐失望地低下了头，继续蜷缩回垫着几张报纸的街角，瑟瑟发抖。
　　“这里应该有孤儿院吧。”
　　“可这家伙一看就是从贫民区溜过来的。”
　　图灵惊讶地看了胡轲一眼，似乎胡轲在说什么超出常识的话。
　　“贫民区的孤儿就不是人？”
　　胡轲烦躁地低吼出声。
　　图灵只是深深地看了胡轲一眼便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地走在街上，不一会儿雪便落满了二人的头顶上的大毡帽，就连帽徽也被灰色的雪略微遮盖。
　　“要不我们去贫民区看看吧。”
　　图灵挥手摘下胡轲的帽子，将浮雪抖掉后用衣服仔细地将帽徽擦亮，直到帽徽再次变得光可鉴人后她才满意地将帽子重新给胡轲戴上。
　　胡轲呆滞片刻，叹了口气后边照着图灵的模样将她的船形帽摘下，抖干净后给她重新戴上。
　　“你把我帽子带歪了。”
　　“对不起。”
　　图灵不满地抽出口袋中的手，整理起头上皱巴巴的船形帽。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你提醒了我一点，贫民区中的人也是赛里斯人民，也是我们要守护的目标。”
　　她一边走在前面一边接着说。
　　“我们军人本就该为了人民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