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焦点

　　在暮光明灯古玩店临时居住的那五天……不对，其实是一周时间，我在店内做了很多事。例如说星期日时店铺为进行大扫除暂时关门，当时扫地和清理天花板由我办，烁星承包了拖地和擦窗户边框，凡则进行吸尘和整理工作。
　　你问檀为什么不来帮忙？其实她的确在帮忙，只不过是在见义勇为这方面，而且她只在室外干活。
　　用她的话来讲差不多就是……
　　“做这些琐碎杂务干嘛，自由自在多快乐！”
　　就因为这点，檀每天返回古玩店时经常会带点伤，并且免不了要被凡点名批评。
　　“跟你说啊，檀，你整天帮别人，修来修去的，难道你就没考虑过这会加重路炀的经济负担吗？”
　　“担心个啥，凡哥。他从不缺钱，真正缺的是有人照顾。”
　　“你意思是说，我还做得不够路炀满意？”
　　“不是。我曾问过他缘由，但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稍等，你想拿这事转移话题是吧！”
　　“哦呵呵。”
　　每当他们俩和烁星谈话谈得极其欢快的时候，我就得默默感叹：如今的科技都先进到这种地步了么。
　　前几天翻阅终端里保存的文件时，我无意中挖出几年前曾做过的一款半成品游戏。
　　是个魔幻半自走棋回合制游戏，内含我瞎写的无厘头剧情，离谱到家那种。正好此时又是我灵感涌现的时间段，于是我就开始不定时继续修Bug继续增加新内容了。
　　在我用VR环境调试游戏数据时，偶尔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有时候是四五个小朋友围坐在沙发两侧，交头接耳谈其中某条看起来不明觉厉的神奇代码。
　　孩子中也不乏爱调皮捣蛋的人，但好在他们挺识趣，开心完见好就收，绝不惹出大乱子。
　　有时候，路炀也会到我面前观察几眼，顺便讲点别的。记得有一回他说他自己年轻时曾有在信息技术领域功成名就的野心，但总是与成功失之交臂。到中年时，他意识到他自己并不喜欢跟大群平庸之辈凑热闹，于是他从此过着介绍并售卖陈旧古董，远离过度竞争的生活。这就有点像是那首“心远地自偏”的古诗……叫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
　　烁星偶尔也会过来凑热闹。他并非单在旁边观察，还想着进到我做的游戏里边游玩十分钟，而我并不打算阻止他。他离开游戏前会放文档到终端桌面，其中写有他的游玩流程和改进建议，不怎么准确却十分贴心。
　　凡和檀则并不在乎。因为他们平日里一个要帮路炀经营古玩店，一个要出门到虹光城闯荡，各有各的事要忙。
　　还有呢，檀的“自卫课堂”也没缺席。
　　清醒梦漫游设备爆炸后的第二天，她就拉我到紫谭区专门设置的民用级武器市场购物。
　　烁星这副大部分由软质材料构成的身躯本来就不适合进行高强度战斗，更何况烁星的内部程序不允许他用任何方式伤害任何人，即便手上有武器，即使目标没有生命，甚至并非真实存在，他也必定会打偏。正因如此，烁星全程躲在我身后，生怕有什么人会突然袭击我们。
　　“灰，灰冰！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不应该在这里！”
　　“你怕个啥，有檀保护我们呢。”
　　当时檀走在我和烁星前面，右手紧握她的紫色利刃，杀气四溢。她侧边几个持枪大块头猛汉看了都胆战心惊，直冒冷汗。
　　“今天谁都别想动我们一根毫毛。”
　　没想到机器人萝莉也能那么凶悍，长见识了。
　　在半小时时间内，我在那里给自己购置蓝紫色截短霰弹枪、一些弹药、贴身防护背心、多用途刀具和合金头盔。说白了这套配备就是为摆脱麻烦而生的，可别指望主动进攻能有什么效果。
　　买好装备后，接下来四天早上她都会带我去紫谭区内一个空旷的荒废垃圾场里进行教学。
　　“我在想为什么你不在虚拟环境下授课。”
　　“沉浸感不够，危急时刻下你也未必会记得你有学过什么。最主要的还是要让你印象深刻，说不定哪天用得到呢。”
　　“那就来吧。”
　　以垃圾堆为靶子，用实枪装载无害流体弹药进行训练；利用掩体逼近假想敌，从背后打出致命一击；面对面有无武器时的交锋……全程都是快节奏手把手教学。
　　有的部分学起来实在是难以理解，搞得我晕头转向，手脚抽筋，上气不接下气，反复重试几回合后才能得到檀认可。
　　啧，磨人精。
　　总的来说，她的“自卫课堂”教得还挺有效果，实用性拉满。要我跟她比的话，就算她直接拿刀架着我脖子，我生还的概率能有个1%都不错了。
　　晚上10：30。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在高铁列车上预购了两张虹光城大音乐会电子门票。开幕时间在……等等，是今天，一小时三十分钟后？！
　　“烁星，快跟过来，赶紧的！”我边说边拽起烁星衣领往外跑。
　　“啊，什么什么？”烁星被我强行拖出古玩店，他一时困惑得不知该怎么做。
　　从紫谭区不断狂奔到蓝海区，沿途路经公园，绕开行人，跨过天桥，我们总算在开幕前十分钟时跑到蓝海区骆驼广场。
　　平日里可以容纳几千人的巨大广场在这时因人群涌动变得拥挤不堪。我和烁星牵手穿插于人流之间，由人流构成的阻力随我们靠近音乐会入口逐渐增大。
　　“唔，好挤，没空间，要窒息惹。”
　　“你不用呼吸啊喂！”
　　“但挤来挤去会让我很不舒服，感觉就跟窒息差不多。”
　　“……噗。”
　　比起穿过人流，通过入口就简单很多，只需要走过有半透明屏障的临时半圆框入口就行。圆框会自动检索终端内是否含有电子门票凭据，不能通过的人将会被屏障挡在外边。
　　穿过入口后，因人群过密无法再继续靠近舞台的我们只好止步。
　　烁星的双眼本来就是仿生摄像头，无需任何辅助工具便能直接观察舞台。而我是个近视眼，要观察舞台还需用到终端的拍照功能。
　　没过多久，多排聚光灯亮起，白光在舞台间闪耀；舞台后边无数色彩激光摇摆着向外射出；大型荧幕被激活，其上显示“虹光城大音乐会：动感旋律”，配以灵动的动态背景。
　　之后，身着主持人装束，手握麦克风的人形AI的全息投影出现在舞台上。他光鲜亮丽的外表和他本身极高的知名度顿时引起台下观众们的注目。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墨乃Kuzo！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共同聆听富含动感的音乐，共同绽放激情，找回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音乐会在观众们的欢呼声当中正式开始。
　　台上灯光亮彩炫目，台下呼喊此起彼伏，生活中那些琐碎烦心之事在此时似乎不再重要。
　　倾听，受启发，跟着旋律起舞，给台上那位偶像或明星欢呼，振奋精神，等结束以后继续各过各的生活。
　　至少我心目中的音乐会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哇，真华丽呀。原来声音能传达那么丰富的内容，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呢。”
　　“其实音乐和其它艺术一样，它们就在你身边，并且可以表达言语也难以传达的情感。”
　　“我怎么之前没察觉到呢？”
　　“这么说吧，许多人，包括我在内，都刻板地认为机器能收集、分析数据，在应用这块却显得差强人意。就算有应用，也常常受限于编程好的内容。”
　　“受限……吗。那我之前能评论小说，还能无意识地说平日里说不口出的话，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呢？”
　　“前者好说，因为这可能只是我把意志强加在你身上所产生的效果。至于后者……我没法解释，也查不到。”
　　“看来我也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呢。”
　　不到300元的门票价格让我从古典音乐到电音都给听了个遍，演奏阵容囊括音乐界名人、新星，既有活人又有虚拟人，个人演唱与团体合唱并存，更何况音乐会从开始到结束足足有3小时。
　　毫无疑问，这场史无前例的究极音乐盛宴已经让全球各地炸开了锅，网上到处都是有关这场音乐会的报道和视频！即便在音乐会结束后，仍然有大批人群朝会场方向用来，就为了能多看他们心中的明星一眼！
　　值了！
　　我和烁星正走在回古玩店的狭窄小巷上，顺带讨论先前听到的各种音乐。
　　“……你永远可以相信电子音乐。真的，它能引发我去遥想，去穿越时空。就这两点而言电子音乐可以匹敌其它同行！”
　　“古典乐也不错呀。低调又温柔，还有某种力量隐藏在旋律之下。我想像古典音乐一样，做灰冰身旁更好的伙伴！”
　　“那摇滚音乐呢？我当时听着听着就热血沸腾了！”
　　“摇滚音乐大吵大闹的，我可听不来。还是优雅钢琴曲更适合我。”
　　“喂，烁星，你几个小时前不是说过你不懂艺术吗？”
　　“我很早以前就懂啦。灰冰常常在散步时把终端放耳边听音乐，以及我平时无意间找到的旧纸张涂画，我就是从这些地方学的！”
　　“啊？难道你看过那幅画？！”
　　“具体指哪幅画呢，灰冰？”
　　“啧，这可不兴当众讲呐！满满的都是黑历史！”
　　“听到了哦。不过为了灰冰的隐私着想，我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吧。”
　　还在想着该怎么回应烁星，自己就无意间带着他走到了死胡同里。
　　“灰冰，我们走错啦！刚才应该在岔路口右转才对！”
　　“早说啊。”
　　然而回头一看，我们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砖墙封堵，外边还很嘈杂的都市环境声不知为何逐渐沉寂下来。
　　拿出截短霰弹枪打上两发，砖墙纹丝不动。想翻墙出去，可是周围的每面墙均严丝合缝，根本无法攀爬。拿出终端尝试和檀取得联系，但发现终端偏偏在这时没电了。
　　这下我和烁星都慌了。
　　“该死，这是哪门子都市传说情节啊？！”
　　“咦，明明二十七秒前还没有这堵墙……我的记忆模块也没检测到问题啊。”
　　“肯定有什么办法能出去的。再找找看。”
　　转过身，本该是死胡同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出一条长廊。阵阵阴风刮过地面，连同走道一起卷入这骇人的无底黑暗之中。
　　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不是呢？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证明……
　　无缘无故对着墙挥上一拳确实很蠢，但要检验自己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里，我当时也就只想到这么做。
　　啪！
　　“嘶嘶嘶，手疼死了……”
　　“你在做什么啊，灰冰！烁星惊讶于我不寻常的举动。
　　“为了确认自己，唔，有没有昏厥过去而已。”
　　“下次就别做了，不然会伤到自己的！”
　　“好好好。”
　　机器人不会吹气，烁星只好通过象征性地揉搓我的手掌来帮我减缓疼痛。
　　有舒服那么一点点，但舒服并不能当解决方案用。
　　看来我依然没得选啊。
　　“也就只有这条通道能带我们出去了，咱们走吧。”
　　我和烁星互相靠拢，抓紧各自的手，共同前方未知的黑暗深处……
　　虹光城内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伸手不见五指，既没有霓虹灯光，也不见天日，死一般沉寂，与世隔绝。这真是活人创造出来的空间吗？
　　“连路都看不清，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得在这谜之区域里度过余生了。世界要有光，你说对吧，烁星？”
　　“……我明白了。”
　　“嗯？”我可不懂烁星明白了什么。
　　“我记得我应该是有那种能力的……灰冰，稍等一下，我们很快就能有光了。”
　　烁星话音刚落，突然就有两束平行光线从黑暗中迸发，直接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哇啊啊，这光线哪来的，这么刺眼？！”
　　“抱歉，刚才我忘记提醒灰冰了。我的眼睛可以把图片什么的投影出来，于是我就想，只要我打开一个纯白色图片，把它投影出来后就能当手电筒用啦。”
　　“原来如此。不过播放投影影响你的视觉么？还有，电量够用么？”
　　“影响没有的啦，电量也还够我用一天半，莫担心！”
　　“那就继续前进吧。”
　　从表面上看，这地方像是个已经荒废许久的停车场。
　　那些屏幕和挂灯七零八落地躺在各地，没几个是亮着光的。
　　本该装有消防水管的地方如今只剩半截管道，水源源不断从其缺口流出。杂草、藤蔓借着这天时地利野蛮生长，停车场里的每一处含土裂缝都被它们通通占据。
　　各种废弃轿车零零稀稀散落在停车场各处，多是旧时代的汽油驱动汽车。高污染，能量转换率低，缺乏自动化设备，也难怪会被世人抛弃。
　　偶尔也能在这里看到天梯口或楼梯。可惜电梯已经年久失修，楼梯也坍塌不知多少个年头了。
　　如果就只有这些的话，那也没什么。问题出在前方那些非同寻常的物体上。
　　稍后，我们在那里发现有十来个人类遗体和几件破损的机械部件，以及深红色凝固血迹。
　　这些人可能曾通过某种途径进入过地下停车场，应该是来调查人口失踪事件的。然而他们均无一例外沦落到被机器杀害，或者因失血过多惨死此地的悲惨结局。
　　遗体上伤口、伤痕数量之多令我们震惊。我们甚至发现有几个遗体还插着机器用的未拔出的利刃。经烁星的投影照射后，他们的死相变得更加渗人，已不是言语所能形容。
　　我实在不忍心多看他们一眼，更别提从他们身上搜刮物资了。
　　毕竟我不是那种人。
　　“人类应该能和我们机器人和平共处的，怎么会这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烁星还在思考事件起因，他忽然发现我们右侧有某阵响声。
　　“灰冰，快看那边，它们是……”
　　踏！咣当！嚓！
　　机器。发着红光。它们造型古怪，没有五官，也没有人形，从四面八方摇摆跳跃着逼近。不用猜也知道，这些机器显然有强烈的猎杀欲望。
　　与欲望不相匹配的，则是它们极差的行动能力。
　　该装腿的地方却用能量炮代替，所有接口全都安装机械臂，核心嵌入机械臂手心里……受胡乱安装的模块化部件限制，它们仅能依赖无规律剧烈挥舞部件来移动。
　　按理来讲，它们要想伤到我和烁星并非易事。然而事实否定了我的猜测。
　　它们中的一部分突然从地板弹射到半空，沿途旋转、狂乱着倾泻子弹。要不是我们及时下蹲掩护身躯，中弹将在所难免。
　　“有有什么东西从头上飞过去了！”烁星抱头蹲防，惊呼道。
　　“没事惹我们干嘛？！”我恼怒着踹开逼近中的另一台机器，随后又用霰弹枪击毙几个企图起飞的其它机器。
　　这种突袭毫无规律，命中率也低，但量变有可能会引起质变，绝不能大意。
　　要是放在以前，我的潜意识肯定会告诉我离这堆怪奇机器越远越好。既然它们如此狂热，我也没有退路，那还不如不要给它们打出致命一击的机会。
　　随着我和烁星继续往前推进，形势变得愈发混乱。
　　不断有机器跃起又摔落，或者极用力地击打地面、支柱，过程中产生的金属碎片、火花朝各个方向弹射开来。子弹、激光的高温将四周疯长的植物悉数点燃，地下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更糟的是众多机器当中有的竟装载高能武器，不发则已，一发……
　　“我来不及阻止它蓄能了。快找掩体！”
　　“这里！灰冰跟我来！”烁星带我奔入墙壁后的通道内。
　　与此同时，机器炮口中球状的能量过量聚集，由淡蓝迅速变白，又转化为紫红，炮口终因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能量而炸裂。
　　轰隆声震耳欲聋，霎时响彻整个地下。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轻而易举地击碎脆弱的支柱，大片空间瞬间被从天花板轰下来的钢筋混凝土碎块掩埋，霎时烟尘四起，也将我和烁星震了个踉跄。
　　“咳……咳……真要命！”
　　“呜，我还是摔倒了。”
　　“搭把手给你。”
　　“……谢谢灰冰！”
　　“咳咳，不用谢。然而现在麻烦还没到头，我们得继续保持警惕。”眼看另外一群机器不断逼近，我起身站到烁星身前，再次拿出霰弹枪准备迎接更多战斗。
　　“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