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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
似乎是某种消毒剂的气味，洗发剂的气味，密闭空间里特有的潮闷的气味——似乎是因为在这个回潮的季节里停止通风而产生的，以及一种说不上来的……人的气味。
浅而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灯光有些昏暗，再加上队伍时快时慢的步伐，这样的氛围令学生们有些倦怠。
因为外面的危险物质数据水平仍然下降的不够明显，所以这次晨跑被改成在室内进行。不过很明显，大家对这样的早锻炼形式实在难以接受，不时有人发出抱怨。
程燕海被挤在队伍中间，他感到了队伍中的推推搡搡，有些厌烦，不过也只是跟着队伍奔跑着。
忽然，程燕海感到有什么人撞到了自己身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程燕海回过头去，看到身后有个女生正捂着自己的头。程燕海觉得眼熟，“是班里的人吧？不过叫什么来着……”程燕海心想。忽然，那人抬起头来，几乎是同时，“对不起！”
“顾不了太多，还是先接着跑吧”，这样想着，程燕海稍稍舒了口气，转过头去，重新加快了步伐。不过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唔喂，是程燕海同学吗？不好意思，刚刚跑的太快了……”
“没事，只要没伤到就好了。”
程燕海想着赶紧跟上队伍，本不想多在意。不过很快，他发现前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人的密度在增加，队伍也渐渐慢了下来，前方的路似乎堵住了。不得已，程燕海慢下了脚步。身边都是同学交头接耳的声音和运动后的喘气声，以及空气中微微的溽热。
“那个……”
程燕海回头一看，刚刚那个女生还在身后。“嗨呀，我还是想不起来她的名字，这太尴尬了……”程燕海努力控制着心里的一阵拧巴，不过似乎还是没能完全压住。
“你好，我叫明灵。”
程燕海迟疑了一下，“你好。”
在这阻塞的队伍里，晨跑已经暂时变成了散步，自早起以来的倦怠与紧张交叠的气氛就这样被微妙地缓解了。
“说起来，之前要自我介绍的时候，你怎么几乎什么话都没说就下台了啊？”
“这……”程燕海又一时语塞，“因为确实没什么可以自我介绍的啊。”
“是这样吗？”
“别管那么多！”程燕海又一次摆出了那种窘迫的姿态。
“那……行吧。”
程燕海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四周充满悠闲的说话声中显得那样突兀。
程燕海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他又一次转过头去，只见明灵正微微垂着头，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点苦笑。
“喂……”不自觉的，程林海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声叫唤。明灵也随即抬起了头。正欲开口之际，前面却突然传来了一些躁动。
“凭什么啊？”
“哈哈，太弱了！”
程燕海扭头去看前方，明灵也好奇地看着前面攒动的人群。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顺着人群前进的方向，程燕海看到，在一处教室门口，一个头发凌乱的学生被几个同学围在中间，一旁是老师在向同学们解释。
“凭什么他就能跑了一半就休息？”
“就是啊，不公平！”
“住口，”老师说着，“这个同学有心脏疾病，如果让他一直跑，就会发病的！快点回去跑步！”
“如果发病，那就让他死了好了。”
老师顿住了。
“老师，”，一个同学走上前去，“如果他有这样的疾病，将来到了自己独立的年纪，一定会被自然淘汰的吧？
“如果会因此被淘汰，不如让他就这样跟着我们正常的跑。说不定这样跑下来反而变好了呢？”
那个老师被这句话噎住了，竟一时回答不上来。那几个同学于是更加得势，更加七嘴八舌了起来。
“太弱了！”
“就是，生出来就是这样，没办法！”
“老师，你倒是说句话啊？”
……
“够了！”
忽然，走廊一头传来一声暴喝。一人缓缓向这里走来，同学们纷纷后退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
“等等，那是……？”
“是邵院长。”明灵小声回应道。
院长背着双手走至近前，程燕海望见了院长胸前闪亮的院徽。院长光亮的额头和眼镜反射着不甚明亮的灯光，显得有些阴森。
“让开。”院长对着那几个围着老师的同学低沉地说出这两个字。他们害怕地退让着。
程燕海终于看清了那个被夹在中间的学生——一个他没什么印象的男生，头发有些披散着，正低着头。
“他叫什么啊？”
“唔……我也不知道。”明灵摇着头。
院长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同学的肩膀。
“没事的，孩子。”
那同学原本垂下的头抬了起来，不过眼神中仍有几分呆滞。
“孩子，我相信你是有自己的价值的，我也相信在这里的各位同学也都有自己的价值。如果只是因为一点缺陷就将他完全否定，这是不是太武断了呢？”
说着，院长转向了原先起哄的同学之一。他有些发怔，但还是正视着院长。
“潘宗，我记得你家是有两个边界巡逻队的成员吧。”
那个学生眼中一动。
“你想想，如果照着这套理论，万一哪天你爸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吉恩菌丝体感染了肺部，你们家是不是就此少了一个劳动力？这是否能算作一种淘汰？”
潘宗自觉理亏，但还是不甘心地说了句：“但是我爸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院长摇了摇头，直接移开了目光。
“都散开吧，该跑步的继续跑。”随后院长招呼着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同学，“你，过来一下。”
那个学生沿着墙边走向了院长和在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口等候的一位老师，院长抬起手向那位老师打着招呼。
周围的同学很快都散开了，只有潘宗有些发懵地站在原地。“……搞什么？”
“程燕海！快跟上！”
听到这个声音，程燕海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这样呆站着，似乎一时失了神……就好像刚刚自己变成了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学生一般。
“这样的场面……总觉得见到过……”
来不及多想，程燕海回到了队伍中，接着跟着队伍前进。
程燕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异状，都被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在其中。
“嗯，咳咳，同学们好。”
趴在桌上的程燕海立刻坐了起来。他看到四周的同学们也已经从倦怠中醒了过来。只见院长已经站在台上，正在屏幕上点划着。
这节是历史课。但是因为这是一节面向本地居民的课程，所以课程的开始会对外界进行基本的介绍，而相关的内容似乎仍然没有教材。同学们因此也对这门课程更加的关注，上课的时候许多人变得也更加认真。
“上节课我们讲到了HMO的辖区的内容，不过他们和我们的距离还是比较遥远的。所以今天，我要开始为大家介绍一些跟我们比较相关的内容。”
院长顿了顿，喝了口水。
“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各位可能在传言中听到，也可能听到一些另外的说法。但是根据HMO的研究，这些内容已经完全被证实了……”
“不要相信那个老头说的话……”程燕海忽然听到周围的同学中传出这样的声音，“他说的事情都是真的的，但是都是……”
随后那个同学压低了声音，程燕海也没能听见他说了什么。于是，他接着听着院长讲课。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积累着罪孽。”
忽然，院长表情严肃地说出。
这句话引发了台下的一阵骚动。
“罪孽？我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
“就是啊，我们不是犯人啊！”
有些人则并没有说话，有些人还低着头。程燕海也沉默着。
“安静一下，各位！”院长喝止了同学的讨论，“我要说的罪孽，并不是这种罪恶。”
台下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一定看到过那些怪物吧。试问你们对那些长满了尖刺，喷吐着粘液，延展着触手的可怕生物，有什么感想呢？”
台下再次传出了骚动的声音，不过这次的声音比较统一。荒野中的可怕生物，不管是传言中，还是亲眼所见，都是令人感到恶心的。在那些布满了暗影的丛林之中，隐藏着堕落的恐怖族群。除非是将死的老人，否则没人轻易靠近那里，“一旦走进去，就不可能再出来了。”同时，院长身后的黑板上显示出各种诡异生命的图像，看的程燕海阵阵发怵。
“那同学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生命从呼吸第一口空气开始，就开始有这样的罪孽了呢？”
台下的同学们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
“……什么？”
“HMO经过了长期坚持不懈的研究，最终证实，三十年前坠落的异常陨石携带了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病原体。但是这种东西并不让人立刻生病死亡，而是散播着可怕的污染。
“它并不只感染人，而是感染所有生命，并且造成生命体的突变，让它们表达一些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性状，因而变得和曾经的生命不同。”
有的学生勉强听懂了，但更多的同学只是勉强应和着，费力地听着，还有人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院长继续说着，“HMO派出穿戴着防化装备的先遣队，在丛林里进行搜寻……”
忽然，台下一个学生忽然起身，走出了教室。程燕海感到很奇怪，转头看去，却只是看到被关上的门板，听到哐当一声。有同学回头看去，也感到奇怪。院长并不理会，只是接着讲课。
“……除了找到了大量的人体遗骸以外，在各种生物之间进行了长时间的测量和比对研究，最后发现了多个物种之间的基因间，存在双向交换的现象。同时，还出现了许多并不存在于过去生物中的性状，也就是外来的基因污染。
“这在我们所掌握的旧时代的科学记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也就是说，这极大概率是在那个‘断点’的时候发生的。但是现在HMO仍然没有找到那颗陨石的落点，所以也没有办法进行考察。
“而我们，也不能逃脱这一基因的错乱。”院长的言语穿过冰冷的空气，四周的同学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越长，接触的生命越多，而现在的生命已经被这种病毒污染，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多受污染的基因会因为类似病毒或者微生物的质粒的方式留在我们身体中。简单说来，就是活的越久，某种程度上身体越接近那些怪物。”
“天啊……”终于有同学似乎超出了自己一时能的范围，有些崩溃地捂住脸。
“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一点……”院长也低下了头，“虽然我们也许在活着的时候都不会变成它们，但是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现实……”
程燕海有些呆滞地坐在那里，脑中是漫无目的的思绪。有些自他感受到自己存在以来察觉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但伴随而来却似乎是的是更多的疑惑。
……
阴沉的氛围中，程燕海正坐在宿舍里的屏幕前，信手写下一些东西——仿佛是某种记录东西，然后写成随笔的本能。他用手撑起自己的头，望着跳动的光标。
他回想起课将近结束的时候院长的一段话：“我们建立常识学院，就是为了收容各位仍然对外界存在不合理认识的，在这闭塞地区的青少年们。我们希望你们经历这一切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程燕海茫然地望向窗外，望见了远处的树林。
那里阴森，幽深，磷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