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基多·温斯 中

　　“………”
　　余光注视着璐妮雅沉浸在糖果甜味中的软萌微笑，安格萨德心中浮起一股喜悦。
　　并非平日那种因开心事而生的普通情绪，而是一种略久远、近乎遗忘的喜悦感。那是自己首次发现美好事物、首次明白“喜欢”的感觉为何的经历。这种经历将他带至全新的世界，明白了更多作为人类生存的意义。
　　那个时候，他和那个女孩也像现在这般坐在一起，只不过是在公园水池边的长凳上。当初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女孩暗中看着自己、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和他交流的样子很有趣，同时也为自己第一次和女孩交朋友感到开心。
　　然后他将买来的瑞士糖递给女孩。收到糖的女孩，也如今天这般向他露出微笑。
　　时至今日还会自嘲，那时自己真的很马虎。过于顺从好奇心，以至于玩到傍晚导致父母出来寻找，得知和少女其实互为邻居时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少女的名字便是——
　　「吱————！！！！！！」
　　“哇啊——！！”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让璐妮雅身体猛地向前倾去，所幸有安全带才不至于撞车窗上。
　　身旁的安格萨德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眉紧锁于眉心并拧成一片。同之前谈笑风生的温和相比，此刻的表情使他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奥诺巴祖顿先生……您没事吧……”
　　虽然只能看到侧脸，可安格萨德紧缩的瞳孔、口中紧紧咬合至发颤的牙齿已映在了璐妮雅瞳中。
　　她不明白安格萨德为何会这样。如此突然的转变，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没事，就是突然有些头疼。可能是最近太忙，没休息好的缘故吧。”
　　面向璐妮雅的是安格萨德微笑的面孔。但与先前发自内心的轻松欢快不同，此刻显得有些生硬。
　　“给我五分钟，让我停在路边休息一下。很快便好。”
　　抬起手掌，安格萨德摆出数字5的造型向她示意。
　　“嗯，您请便。”
　　“谢谢。”
　　安格萨德重新驱动起轿车，向前方路段的临时停车位驶去。将车停在一个距靠海护栏较近的车位后，他拉起手刹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向护栏边缘。
　　曾经遗忘的感觉被回想起，不愿再回想的往事不由自主地浮现。
　　童年时天真地以为，美好的生活会延续下去。对此也曾任性过、放纵过，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结果都淹没在了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中，粉碎在至亲之人的痛苦面容与血泊中。人生从那一刻起，仿佛也走上了一条浸满鲜血的道路。
　　来到护栏旁的安格萨德闭上双眼、双手扶在护栏上。尚未褪去凉意的二月海风涌入鼻腔，反倒使不断涌起杂念的大脑清爽了许多，让他重归冷静。
　　他和璐妮雅交谈时虽然一副轻松随和的样子，实际从得知名字起，内心到现在都难以平静。
　　因为他的童年玩伴也叫璐妮雅。
　　虽说这一代的六家族（注1）成员名字都比较独特，但不排除全球数十亿人中重名的可能。然而面前这位璐妮雅，不仅发色瞳色相同，连内向怕生的性格和收到糖后露出的温柔笑容都几乎一致。
　　为什么会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
　　八年前，一场敌视AW的极端分子袭击事件发生在了总公司。从当前已知情报看，对方动机是因AW在一年战争时扶助联邦感到不满，在他们看来是镇压殖民卫星和宇宙居民自由运动的帮凶。袭击地点则是建在长岛的机甲工厂。
　　由于他父亲对吉翁公国与其统治者——基连·扎比拒不合作的强硬态度，AW在吉翁空降北美时炸毁总公司并销毁了所有资料，最后迁往了加利福尼亚作为临时驻地。战争结束后，回到家乡的安格萨德眼中全是一片疮痍，需要进行大量重建。依托研发多年的快速建筑模块技术，AW和阿基多镇在短短两年便恢复了生机。但人们因此沉浸在快速恢复营业的喜悦中，忽略了安保水平不足所带来的隐患。穷凶极恶的袭击者们受益于安全漏洞，成功突袭了工厂，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为了去看工作许久未回家的父亲，安格萨德和母亲恰好也在场，随行的还有同样想见父亲的璐妮雅。也就在那时，母亲不幸被卷入袭击产生的爆炸而死，璐妮雅也因此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
　　虽然因事后未发现尸体被判为失踪，但已过去八年之久，包括璐妮雅父亲在内的众人已对其生还不抱希望了。受周遭想法和言辞影响，安格萨德也曾想过放弃天真的幻想。可每当下定决心忘记时，脑海某处便会浮起来路不明的声音，告诫自己未看到现实、得出结论的前一刻，不要放弃希望。
　　放弃意味着一切真的结束了。他渴望看到世界的真实面，还不想就此结束。
　　将手伸入风衣内兜，安格萨德掏出先前战斗时召唤奥德萨尔的武器——圣钢剑赤辉。
　　中间连接剑刃和剑柄的十字纹章是武器的核心——圣纹驱动机。单从外观来看，颇像一件充满宗教风格的饰品，实则是蕴含多种功能的机械装置。它不仅是操纵奥德萨尔的启动钥匙，还能通过追加各种插件组合成武器和工具使用。
　　将它交付自己的便是临终前的母亲。从拿起它的那一刻起，原本平和安详的生活便如过往云烟般消散了。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也正因为经历了这些，让他摆脱了那名为懵懂的无知。
　　“有什么事么？”
　　感觉到了身后向他走来的璐妮雅，安格萨德转身望向她。
　　“奥诺巴祖顿先生，那是……”
　　看着安格萨德手中扣在剑鞘内的赤辉，璐妮雅眼中流露出好奇。
　　“这个？这是我座机的启动装置，看起来相当华而不实，对吧？”
　　察觉到了璐妮雅的目光，安格萨德将剑举向面前供她观看。
　　“不会的……我感觉这宝物充满了神圣的气息，就仿佛……主的启示一样。”
　　“……确实有不少人会产生这种观点。设计风格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本质依旧是通过现代科技制造的机械物，和圣经中的神与天使终究是不同的。亦或者所谓的神与天使，其实并不存在么？”
　　“诶？”
　　璐妮雅脸上浮起了惊讶，这在安格萨德预料之内。
　　当着一名神职人员说主不存在，本身就是种失礼行为。面前少女没有生气，也多亏于性格和善外加略显天然的性格，这才使安格萨德能继续他的话题。
　　“我是相信神存在的。宇宙之大远超人类的想象，未发现更高等存在前便急于否定，并不合乎理性。然而这个世界没有神，否则世间为何会充满绝望？悲剧为何会重复上演？人们的祈愿为何得不到回应？这一切我都亲眼见过，唯独没见到神赐予的救赎。难道连最信任他的信徒们，都不予以回应么？”
　　“我……不明白这些……”
　　看着注视着手中圣剑的安格萨德，璐妮雅脸上布满茫然与不解。
　　“因为我……没有过去。”
　　“嗯？”
　　接下来的话，让安格萨德眉头微微一颤。
　　没有过去，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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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轿车再度启程。
　　和先前的路途不同，此刻的两人都沉默不语。
　　在那之后的交流中，安格萨德从璐妮雅口中明白了没有过去是何意。
　　六年前的某天，她苏醒于当地教堂的医务室病床上。听教堂负责人——一位留着奇怪金色爆炸头发型、但非常热心的牧师说，在海滩边发现了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的璐妮雅。牧师将她带回教堂，安排医生给她精心治疗了一番。大概过了一周才让她恢复意识。
　　但她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脑海一片空白。不论被问及父母朋友、还是家庭住址，全部一无所知。名字和年龄是她唯一能答出的讯息，除此以外的仿佛从未存在过。不仅如此，她连能够证明身份的随身物品都没有，就像凭空出现在世界上一般。
　　不了解对方背景的安格萨德，感到的也只有震惊。而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这般异于常人的经历，璐妮雅非常孤僻怕生，甚至不敢和男性jiao流。所幸教堂工作人员都很友善，即使像她这般不合群的存在，也未受到孤立和排挤。
　　她是无法想起任何过去、形同一无所有的人，教堂的人却无私地向她伸出援手。从那以后，受环境熏陶的她也渐渐相信自己得到了庇护，相信神是存在的。在绝望中拯救自己的，正是那些为神传播福音的人。
　　得知原委后，安格萨德心知不能再说一些随性的话。虽然无形，但言语带来的伤害有时比剑戟等利器更甚，对心境脆弱的人更易造成心灵上的打击。
　　然而这不代表他能对此事坐视不管。收留她的是阿基多教团，东瀛当前负责人又是那位，多种偶然联系起来就觉得有些猫腻。不搞清楚这些只会让他寝食难安。
　　“很抱歉，璐妮雅小姐。”
　　“……诶？”
　　趁轿车驶离快速路、开进路口红灯处的时候，安格萨德向璐妮雅表示了歉意。这突如其来的言语使璐妮雅没反应过来，眼中浮起了疑惑。
　　“其实我也很肆意妄为，是个放纵个人感情的家伙。只因一时疲劳就旁若无人般说了一堆神经过敏的话，给你带来了困扰。对此我必须向你道歉。”
　　“不、不会的……奥诺巴祖顿先生并没有给我带来困扰。”
　　璐妮雅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没想到对方会为此事郑重其事地道歉。
　　有时还会不由自主觉得，像安格萨德这般上流人物都是高高在上的性格，对待平民能够和颜悦色已是难能可贵。而面前的富少却再度用自身行动颠覆着她以往的认知。
　　“是么？那太好了，我还担心肆意评论神的话题会令你感到不满。”
　　“神是无私的，为拯救世人、让人们从痛苦中解放出来而存在，不会因人们不相信他就关闭通往天堂的大门，牧师先生是这样说的。”
　　“你说的这个牧师先生，就是那个留着爆炸头的？”
　　“嗯。”
　　“确实像他会说的。但想真正理解其中含义，靠实践才会明白。这方面人们都一样，需要不断探索才能发现真理，并用其改造世界。人类在更高等的存在面前依旧像孩童般稚嫩，有无数东西需要学习领悟。”
　　看着少女桃粉色眼瞳中略显天真的神色，安格萨德心情复杂。一个长相和青梅竹马相似、连名字都一样的少女被那个爆炸头教导，各种充满槽点的状况融合在一起反而令人难以吐槽。相当有必要会会那位不务正业、对自家儿子失踪都一副神经大条的糟糕大人了。
　　路口绿灯亮起，安格萨德继续向前驶去。
　　目的地就在穿过这条街不远处的一座高地上——一栋建在高地中央、采用立柱与半圆拱顶设计风格的罗马式教堂。那便是阿基多教团位于东瀛的驻地——海上都市东区的圣勒梅特教堂。
　　海上都市全称“东京湾海上科研都市”，是AW在东瀛建造的实验型科研开发区域兼分公司驻地。始建于N.D.0071年，是面积约180平方千米、历时十年完工的人工岛型都市。主要用于实验未来建筑的新式材料与纳米基建模块技术（类似于红警里快速建造基地的科技），以便高效扩充城市区块并用于太空殖民。该地区是联邦高新科技开发的象征之一，驻扎有众多物理、工程与社会学研究的企业和培训机构，最具代表的除身为开发者的AW，还有科学要塞研究所和宇宙开发公团。东瀛因它的存在，形成了从中部地区的光子力研究所至关东的早乙女研究所——海上都市的高技术开发地带。战略意义仅次于北美长岛、大陆浦东与欧洲马赛。
　　作为AW驻地，都市东区形成了分公司大楼、AW工科学院分校和阿基多教团共同驻扎于此，独属AW企业文化风格的景观。为就地吸纳人才，由公司巨头们创办的AW工科学院在世界各分公司广建分校区，东瀛便是其中之一。教团则是因为和AW存在历史渊源，在各分公司也能见到其存在。当前能够明确的是，多年进行慈善工作的教团在科技与学术上的支持和公司完全一致，和世人对宗教团体刻板守旧的认知完全不同。在当下这种宗教影响力逐渐下降的时代，仍旧活跃的阿基多教团可谓独树一帜般的存在（注2）。
　　亚空间实验场位于都市南区的AW大型试验基地。根据原日程，安格萨德在实验结束后会随车队前往东区的分公司。但由于改变主意要拜访当地教团负责人，才变成现在这般状况。
　　轿车眨眼便抵达了教堂大门前。
　　AW注重城市绿化，因此在这片由公司大楼、学院校区和教堂组成的企业直属地段内，行驶其中仿佛置身于自然公园。受控于AW发明的温室生态调节系统，道路两旁绿草如茵、绿树成群，生机盎然的环境完全不似春寒尚未褪去的季节。
　　安格萨德将车驶入了教堂外庭的停车场。
　　这里是对外开放的公园区域，礼堂等主要设施则位于中央用围墙环绕的内庭，作为举行各种活动的集会场所。由于内庭禁止车辆进入，因此需要步行。
　　走在两侧栽满悬铃的道路上，安格萨德观察着远处一对坐在水池旁长椅上、疑似情侣的青年男女，还有一位看着自己孩子快乐嬉戏、脸上同样浮起笑容的母亲。
　　虽说是科研基地，但海上都市同样肩负新概念都市规划、为未来城市建设提供经验模板的职责。所以院校和厂房外，也包括为众多学生与就业者提供住所的生活用城区，以及提供娱乐活动的大型娱乐设施。按这些方案建设的海上都市早已不是单纯的研究所或工厂，而是具备一切城市功能并不断完善进化的存在。颇有一股新时代东京的意味。
　　AW也因此要考虑城市规划是否合理、交通出行是否便利于民众等问题，其中也包括居住民众的幸福度，这就需要大量对城市与民众生活状况的实际考察来做出判断。高层奉行以人为本的经营态度建设城市，同时也将理念刻在了对家庭子女的教育中。身为总裁之子，安格萨德好于观察社会状况的习惯便是父亲教导出来的。不论身处何方，都会仔细考察当地生活条件与基建概况，并总结出相应的改造与建设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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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阿基多六家族，指创立AW、管控董事会的六个家族，他们是实际上的公司高层掌权者。除去身居总裁职务的奥诺巴祖顿家外，其余五个家族分别为莱因乔修斯、沃戴玛、潘迦索坦、法古迈努和卡特扬。
　　注2：N.D.0025年，回归的木星船团将木星发现的疑似鲸鱼骸骨的太空化石带回地球，成为了外星生命存在的证据。这一发现使世界宗教界的传统教义造成了冲击，以世界各宗教势力组成的传统派（唯心主义派系，重视传统道德与修生养性，反对技术革新进步）影响力因化石的发现与早期宇宙殖民运动下影响力下降，联邦因此开始了宇宙移民和基因调整的浪潮时代。世界宗教界受格局环境驱使不得不接受这种改变，以基督教新宗派——阿基多教团及拉美解放神学教派等支持技术发展、重新定义新时代教义的“新改革派”也在该时期崛起（或者说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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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1：说真的，我玩群星最讨厌的就是唯心派。一堆批要求不说还都那么离谱，反对技术进步是想让我科技落后于其他国家然后让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拍死么？所以我每次就算玩灵飞也要选择支持唯物派、镇压唯心派，反正到后面也不缺那点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