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起风了

　　刺耳的警报声将琪亚娜从梦中惊醒。
　　她不认床，虽然克莱斯特彻奇基地宿舍房间的床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圣芙蕾雅的公寓式宿舍相提并论，但也不会影响她安睡。至于警报声就更不值一提，琪亚娜可是创下过台风天睡觉前没有关好窗户，半夜被芽衣从床上揪起来收拾房间的惊人事迹。
　　但她在克莱斯特彻奇基地遇到了大麻烦，在彻夜不停的窃窃私语中睡得很浅。
　　私语声先是出现在了她的梦里，那些梦相当不着边际——诸如被大火吞没的整座城市、军事基地里腾空而起的导弹还有第十三律者……自两年前她亲自击败了第三律者之后，一直风平浪静，哪里有第十三律者。就算真的出现了，她也会再一次亲手消灭律者。
　　但是就在梦境进行到残余的世界在似乎无休无止的地震之中彻底崩溃，天空布满极光与崩坏兽的时候，梦中的自己陷入了沉睡，然后现实中的自己醒来。她这才发现，窃窃私语仍旧没有消失，萦绕在自己耳畔。
　　她不怕鬼，真有鬼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要抓过来好好研究一番，看看到底是不是和轻小说里写的一样，像个冰冰凉凉的抱枕。
　　因为私语声始终没有消失，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结果就是难得的睡得很浅。
　　此刻划破基地寂静的警报声她很熟悉。就在期末考试开始的两周前，沧海市刚刚因为第三次崩坏的余波而同样拉响过这样的警报。
　　这是崩坏发生的警报。
　　同样的警报也在克莱斯特彻奇城内响起。
　　她匆匆起身，换上事先带来的作战服，将自己的配枪插进用绑带固定在大腿两侧的枪套里，然后把袖剑戴到了左手手臂的内侧。她看着初次戴到手臂上的袖剑，心里却泛起了一阵熟悉的感觉。
　　芽衣和布洛妮娅虽然比她醒来的晚了一些，整理装备的速度却不在她之下。拿上现代工艺铸造的太刀与现代化改造的SVD狙击步枪，两人转眼间也整装待发。
　　就在这时，琪亚娜发现了异样：“诶？班长呢？”
　　本应与三人同住一间宿舍的符华此时不见踪影。要知道正是她的存在琪亚娜才没有夜袭芽衣。
　　符华的床整整齐齐，要不是昨天晚上亲眼看见她躺下，琪亚娜肯定会以为班长那时候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能是被这边的人叫过去应对紧急情况了吧。”芽衣嘴上分析着眼下的情况，手也没有闲着，将自己保管的耳麦交给琪亚娜和布洛妮娅，“毕竟我们也不是第一时间醒来的。”
　　戴上耳麦，一阵嘈杂的电流音传来，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姬子的声音。
　　“我们这里同样接到了克莱斯特彻奇基地发出的警报，律者级崩坏事件，如果崩坏能反应进一步增强，很可能演变为第四次崩坏。”姬子冷静地对三人宣读着目前情况的简报，“我们本来以为克莱斯特彻奇基地仅仅是代为保管渴望宝石，但目前看来，渴望宝石已经被植入了某人的体内并成功激活了。”
　　琪亚娜不知怎的，想起了昨天中午在她们身边的温蒂学姐。
　　她扭头看了看芽衣和布洛妮娅，感觉她们也有了同样的答案。
　　“现在，你们需要配合克莱斯特彻奇基地的女武神部队迎击律者，争取在情况进一步恶化之前压制律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会争取让温蒂回到圣芙蕾雅学园，摘除渴望宝石并接受治疗。”远在千里之外的姬子捏了捏自己的眉头，刚刚睡着就被叫醒的滋味可不好受。
　　圣芙蕾雅学园偌大的战情室里现在只有德丽莎和姬子两人，占据正面墙壁的巨大屏幕显示着来自克莱斯特彻奇基地发出的情报，以及天命遍布世界各地以及近地轨道的探测器传来的数据。
　　德丽莎抓过话筒，说道：“目前崩坏能的度数并不是很高，和两年前芽衣律者化的时候十分相似。无论采用什么方式，如果能使目标稳定下来，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就在这时，一条广播信息插入了她们之间的通话。
　　“请天命亚太地区各支部注意，不灭之刃小队已出发赶往克莱斯特彻奇基地迎击律者。预计将在十小时内抵达，请当地各单位尽全力控制情况，保护平民人身及财产安全。”
　　“不灭之刃？”德丽莎压下话筒，没让自己的声音传到琪亚娜等人那里。
　　姬子在自己的平板上点了两下，屏幕上弹出了一张地图，象征着不灭之刃的光点正从南美洲的麦哲伦海峡处直奔新西兰。
　　“她们作为天命总部直属部队怎么会在那里？”德丽莎追问道。
　　“护送天命的南极勘探队——这只是明面上的报告理由，根本不会有人在南半球的冬季出发去南极勘探。总之她们已经在那里了，并且十小时之内就会直接在克莱斯特彻奇从天而降。”姬子回答道。
　　琪亚娜的声音传了过来：“哇，是那个S级女武神亲自带队的不灭之刃吗！我好想见识见识她们的本事，毕竟是本小姐将来要打败的对手嘛。”
　　“为了不让天命组织将渴望宝石转移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我们不能接受不灭之刃接管宝石的结果。”德丽莎抬起话筒，叹了口气，“听起来有点强人所难，但最好由你们先把情况控制住……”
　　“知道啦，只要先把律者放倒，就说明我们能解决本来要不灭之刃亲自出马的问题对吧？”琪亚娜握紧了拳头，鼓足了干劲。
　　“芽衣、布洛妮娅，最好还是按照预案采取非强制措施。如果情况恶化，琪亚娜还是要拜托你们啦。”德丽莎无奈地说完，比了个让姬子立刻准备出发的手势，“一定要安然无恙啊。”
　　“好的，学园长。”“遵命，学园长。”芽衣和布洛妮娅给出了答复。
　　“哦对了！”琪亚娜突然打断了正准备结束通话的德丽莎，“班长不见了！”
　　德丽莎与姬子对视一眼，情况和她们事先推测的差不多。
　　“我会帮你们接入克莱斯特彻奇基地女武神部队的通话频道……你们可能得向她们打听符华同学的去向了。”德丽莎在操作台上将琪亚娜、芽衣和布洛妮娅的身份注册到克莱斯特彻奇基地的女武神通讯频道中，“好了，你们很快就能听到她们的通讯了。”
　　“那就上吧！”琪亚娜打开宿舍的门，大踏步向外走去。
　　刺骨的寒风从训练区卷地而来，已经被撕裂扭曲的建筑群在探照灯和应急警示灯的映照下像极了琪亚娜看不懂的现代艺术雕像。不计其数的后勤人员和车辆往返于已经化为废墟的建筑群边缘，护送伤员离开，尽力搜救可能被掩埋在废墟中的人。远远地可以望见有直升机在距离基地相当程度的地方起降，可能是担心受到气流干扰。
　　风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枪声以及兵刃碰撞声。呼喊几声无人应答之后，琪亚娜、芽衣和布洛妮娅三人就根据其他人的通讯内容与风带来的声响，寻找着律者目前所在的位置。
　　穿过几乎被断壁残垣掩埋的花园，荡然无存的墙壁与地板为三人展现了埋藏在她们脚下的秘密——一片开满了百合花的花园。
　　从花园四周的情形来看，这片花园可能是突然之间产生的。花园所在的地方是个大坑的底部，这个坑并不深，大概只有三四米，坑壁由残存的金属隔离墙基座、统一向顺时针方向扭曲的金属支柱与坍塌下来的地板构成。芽衣瞥见坑壁的某些地方还有不幸遭到掩埋的人伸出来的手臂或腿脚。希望他们还活着，心里默念着祈祷话语的芽衣将注意力转移到花园中间的那个身影上。
　　花园里的百合花散发着微微的荧光，照亮了那个身影。齐肩短发，熟悉的翠绿色衣装，还有昨天才见过的绕在肩头的围巾。那双在暗中发亮的眼睛，还有她手中刚刚断气的女武神的尸体却在诸多令她们熟悉的要素中反差般地强调着一件事——温蒂就是律者。
　　“报告，克莱斯特彻奇基地可作战女武神部队减员72%，驻守指挥官已经阵亡，已丧失对律者作战能力。”
　　“奥克兰基地已知悉你方情况，增援部队正在赶来，请剩余部队做好防御工作，务必保护民众安全。”
　　“收到。”
　　有多少女武神已经倒在这片看起来宛若仙境的花园里了？琪亚娜她们看不清，也数不清。
　　温蒂正要抬手对她们发动攻击，却看到了她们的脸庞，停下了动作。
　　“你们怎么来了……”她眼中的光消失了，周遭的风也忽地消失不见，那张方才还沉溺于战斗与狂喜之中的脸变得像昨天一样平静。就算是再愚钝的人，此刻也应该察觉到了温蒂经历的真相——天命组织的食言，还有不为人知的实验。她的心已经和当初的自己一样碎得七零八落，芽衣的心头一紧，松开了握着刀鞘的左手，让刀鞘完全挂在自己的腰带上，快步上前，握住了温蒂的手。
　　那双手是冰凉的。
　　“温蒂学姐，请冷静下来。”芽衣单膝跪地，尽力平视温蒂。温蒂现在需要的是关心。她们不得不越过天堑般横亘在温蒂心头的那份遭到背叛的痛苦与仇恨，让她稳定下来。
　　布洛妮娅在后方负责监视情况，而琪亚娜负责在情况恶化的时候采取武力手段解决问题。无需交流，自长空市以来，她们就已经在采用这套组合战术了。
　　“我真的，很担心你们……天命组织……还有那个格拉玛提卡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害怕他们对你们出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只是受到了渴望宝石的影响，你现在的想法并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我们认识的温蒂学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冷静下来，回想一下还在圣芙蕾雅学园的日子。”
　　“我们这次来，就是按照德丽莎学园长的命令把你带回去，让你重回普通女武神的生活的。”
　　“喀嚓”
　　琪亚娜诧异地扭过头去，只见布洛妮娅已经一声不吭地举起了手中的狙击步枪，向着芽衣与温蒂的方向瞄准。刚才的声响便是她拉动枪栓上膛发出的。
　　“布洛妮娅，你在——”还没等她话说完，布洛妮娅就扣下了扳机，子弹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擦过温蒂的脸颊，削断了一缕鬓发。
　　布洛妮娅的身体摆出扭曲的姿势，狙击步枪也掉在了地上。
　　“妈妈……”她喃喃着，像是做着某种抗拒，最后瘫倒在地，不再动弹。
　　“原来就连你们也一样啊……”温蒂低下头去，不再和芽衣对视，被芽衣握住的手也抽了回去，“那就到此结束吧。”
　　“什——”芽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吹飞了。
　　琪亚娜高高跳起，拦腰抱住芽衣，然后平稳地落在地上。她这才注意到，那些百合花并不是实体，刚一踩上就化作光粒消散了。
　　“好了，琪亚娜，你还要抱我多久。”“哎呀，不好意思，一和芽衣身体接触就忘乎所以了。”琪亚娜吐了吐舌头，放下了芽衣，“速战速决，布洛妮娅的情况也不乐观。”
　　“是女武神系统仍旧受到可可利亚影响吗？”芽衣拔刀出鞘，摆好了北辰一刀流的起势。她对于这套家族内流传的刀法并不陌生，但也没有把握在关键时刻把握好它的威力，“没办法了，口头说服行不通，就要靠武力了。”
　　狂风再次在温蒂周身咆哮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猛烈。
　　“没关系，看我的吧。”虽然作战理论成绩勉强及格，但是琪亚娜观察环境的能力却在很多理论高材生之上，“芽衣，可以观察地上的百合花。它们虽然没有实体，却会被风吹动。如果温蒂打算用风作为攻击手段，那么我们一定能够通过百合花观察到端倪。”她拔出配枪。两把手枪在她的双手里自由地旋转着，然后被她牢牢握住。
　　还没等芽衣迈出脚步，琪亚娜已经冲到了距离温蒂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跟头避开刻意引诱温蒂发出的攻击，然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将枪口对准了扭过头来注视着她的温蒂。
　　毫不意外，子弹在击中温蒂之后飞了出去。她的身体已经律者化了，不会轻易地被常规武器伤到，但还是因为近距离中枪带来的冲击力向后仰去。琪亚娜一直觉得，既然正常人中了枪非死即伤，为什么卡斯兰娜家族要发明出一套代代相传的枪斗术。今天，她得到了答案，枪斗术既不是为对付人类而生，也不是用来欺负死士的把戏，而是在关键时刻对抗律者这种对手的要领。
　　她扭转身体，左腿划出270度的圆弧叩在温蒂头上，让她在重击之下失去平衡。
　　出乎她意料的是，温蒂向后仰倒的同时，身体却飘浮起来。她会飞。
　　琪亚娜右手支撑，再次落地，然后连忙向后跳开。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猛地炸裂开来，看起来温蒂并没有放过她们的打算。琪亚娜不知道在温蒂眼中的自己是否已与尸体无异，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会战斗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温蒂手中汇聚的风。
　　她觉得自己是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出现了幻觉，但仍旧遵照自己看到的景象躲避温蒂的攻击。而事实如她所见，那确实是温蒂汇聚起来用来攻击的风。
　　芽衣正从另一侧靠近温蒂，准备配合琪亚娜进行夹击。
　　琪亚娜心领神会。会飞根本不是难题，只要跳起来就好了。
　　然后再加上作战服的爆裂模式。
　　天命第三代女武神战甲运用的技术创造了随着琪亚娜动作出现的庞大猫爪，让刚刚成为律者的温蒂再度回归大地。她避开了升腾的烟尘，再度落地。她似乎已经看透了温蒂，微微侧身避开温蒂再一次的攻击。从烟尘中出现的温蒂仅仅出现了轻微的擦伤，但琪亚娜她们的攻击还没结束。
　　盯着琪亚娜的温蒂暴露出了巨大的空当。温蒂在实验开始之后，本身的战斗素养已经大大退步，以至于此时此刻把后背完全暴露在芽衣的攻击之下。
　　启动了超越系统之后的斩击足以将普通的崩坏兽一刀两断，温蒂唤来的风刃完全无法与芽衣手中闪光的刀刃相抗衡，最后被一记向上的斩击打飞。
　　温蒂摔在地上，翻滚了五六圈才停下。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崩坏给予她的力量远远不足以她在身体尚未恢复完全的情况下坚持更长的时间。琪亚娜和芽衣的攻击等于临门一脚，彻底将她击溃。
　　“她昏迷了。”琪亚娜上前检查了温蒂的情况，“接下来怎么办？”她望向芽衣，芽衣才是她们三人组里拿主意的那个人。
　　但是，她却看到芽衣身后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芽衣，小心身后！”
　　话音刚落，琪亚娜就看到自己眼中的世界缓缓下降，然后颠倒过来——“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冷冷的声音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可可利亚。
　　“律者我就收下了。”听到可可利亚的这句话，琪亚娜连忙起身，却被两台泰坦机甲拦住了去路。她看到可可利亚指挥机甲抓住了芽衣，连同陷入昏迷的温蒂和布洛妮娅一并带走。
　　这两台机甲并没有放她过去的意思，作战服里的崩坏能已经基本耗尽了，无法依靠爆发模式突破铜墙铁壁似的防御。琪亚娜在心底咒骂了一声，双手各开一枪，打碎了泰坦机甲正面的视觉侦测器，准备取巧越过机甲追上去。刚刚翻过机甲头顶的她却被拽住了还没收起来的右腿，被甩在了地上。
　　“再见了，卡斯兰娜家的。”可可利亚冷笑着，登上了上空的运输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