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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0年1月5日,星期三,晴
乌萨斯的传统历法比泰拉公历一惯要晚上两个星期,近些年来,大城市里的居民已经纷纷“与国际接轨”、改用公历了,而像湼瓦山郡这样位于帝国腹地的“未开化地带”,仍是循着旧时的轨迹生活。卡拉城的居民们要在漫长的九天之后才能迎来新的一年。
西德修士看着高高地堆在院子里的松柏与冷杉,顿生出一股欣慰和满足的感觉。这些树木都是为了九天后的新年准备的,用这些常青不落的树木来装点新年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尽管从外地砍伐再运进城内所耗不菲,但西德还是咬着牙支付了这笔费用。
年景不好,这是显而易见的,就连贵人们的捐款和奉献都比往年要少,因此教堂的进项就缺了很大的一块。然而不论教堂的财政有多么捉襟见肘,西德也不愿在新年的开支上短少。
乌萨斯民族非常看重新年,传统的乌萨斯人认为新年庆典的盛大或顺利与否和来年的运气息息相关,如果这一天顺利,来年一整年就会顺利。这种运气下至个人的财运,上至整个乌萨斯的国运,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必须将一部分精力花在新年庆典上。即便是穷人,在新年的晚餐上也会拿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腌菜和烈酒,还要想办法沾点荤腥。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西德有整整八个新年是在修道院度过的。不得不说,和异父异母的兄弟们一起过节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唯有那一天,出身、等级和资历都会被暂时抛开,成年人、少年和孩童们聚在一起享受难得一见的南瓜馅饼。
他们在院子的中央点起篝火,孩子们围坐在升腾的火焰边,修道院的院长、那个一惯严肃的老人也会从他高高的阁楼上走下来,坐在他们的中间……那样的情景已经许久未见了,可西德的记忆却清晰得如同昨日。
“咳……咳咳咳!”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那些甜美的南瓜馅饼和温暖的篝火迅速地从他的眼前消失,化作教堂萧索的前院。
也许是穿的太少,着凉了?如此想到,于是他拉紧衣领,转身退回室内。但这该死的咳嗽却没有因此就止歇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激烈得像是要将他的肺给咳出来。
胸口疼得好似有刀子在刮,他赶忙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巴,等再拿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浸染了鲜红的印迹,仿佛一张迟来的枫叶。
他在咳血?这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心头顿时沉重了起来,仔细地看着那片血染的“枫叶”,上面竟有些星星点点的效果,像是夹杂着反光的微粒。
“西德执事,您没事吧?”
那张令人不安的手帕被骤然拧紧,西德像是发条人偶似的僵硬地转过身去,对来人说道:
“我没事,莫莫娜修女,多谢您的关心。”
说完,还没等到莫莫娜修女的回应,西德就径直从她身边越过,随手把将张沾血的手帕扔进了垃圾桶里。他的步子很快,仓促得像是在逃跑。
他回到自己的居室,拿起那串挂着十字架的念珠,无声地祷告起来。他的额头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的冷汗了,但握着念珠的手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挂在念珠上的小十字架来回剧烈地摆动着,仿佛置身于风暴之中。
祷告没还能完成一个章节,就被一阵连续而慌乱的敲门声打断了。西德抬起头,意识到被敲的不是自己的房门,而是外面那扇精致厚实的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
西德看着跪在地上的陌生男人,不由皱起眉头。
“老爷,求您行行好,让我在这躲一会。”
衣着破烂的男子苦苦恳求道。
“你犯了什么事?”
西德问道。
教堂在历史上长期具有庇护所的功能,按照惯例,只要受到了教堂的庇护,就算是领主和皇帝也不能随意进入教堂抓人,而必须等待三天庇护期满。但也不是谁都能获得教堂的庇护,至少罪大恶极之人会被教会拒之门外。
“我……我什么事也没有犯,老爷。”
“没有犯事?那你为什么要躲呢?”
西德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我真的没有犯事,老爷,千真万确。”
他看着西德,近乎哀求,
“是我的身份证明快过期了。”
西德看了眼男人那长满老茧的双手,猜到了原因。
就他的衣着来看,显然不会有什么大人物善心大发愿意替他担保的。那么,他能得到身份证明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是给他提供工作的老板作的证明。
随后,男人的自我叙述验证了西德的猜测。
他原先在艾德老爷的工厂做工,也是靠着艾德老爷作保才能拿到身份证明得以进城。当然了,艾德老爷又不是慈善家,这张小小的身份证明要用工人们半年的薪水来抵扣。
这价钱近乎抢劫,但工人们却趋之若鹜。做工虽然苦,但厂里好歹管饭,只要熬过了这半年,就能够领上每月九十戈比的工资,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保证工人们有衣有食,比在村里给老爷当佃农要好多了。
当佃农那叫什么日子啊?租着别人的田地,就算夜以继日的干,那都未必能补完租子,遇上最好的年成也不过苦得几口饭吃。一旦有个天灾人祸,就得背上老爷们的债。既然背了债,那就别想着能还清,等着利滚利滚利吧。
什么?还不起?哎呀,老乡你家还有个女儿呀?最后哪个不是把家里的婆娘、女儿都抵给了那位老爷,至于自己……也不知道会饿死在那个田垄里,肥了谁家的地。
厂主老爷是不把他们当人,地主老爷也不把他们当人,只要是老爷,就没有把他们这些穷汉当人看的。然而不管怎么说,却还是给艾德老爷剥削要好些,毕竟资本家眼界更高,剩余价值剥削得更干净,只要自己还有力气,总不能叫自己饿死。
听他讲下来,西德算是懂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还有一点不明白:
“既然原来是艾德老爷给你作的保,那让他给你续上不就好了?”
那男人摇了摇头,悲戚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举起了右手,好似举着千斤重的铁块。
西德望了一眼就清楚了:
那只右手上缺了两根指头,断面并不甚光洁,微微向内凹陷着,暗红色的血痂与皮肉混杂,伴着黄色的脓汁。
在终于还清了身份证明的代价之后,在他即将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前,那危险的机器轧断了他的两只指头……
于是,他又成了没有价值的人。
“没了指头就不能做工,老爷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