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瞳的卡斯巴尔 下

　　UC0068SIDE3穆佐自治共和国
　　最初只是想稍微歇息一下，可一感受到草地的柔软，不堪重负的双腿就再也不听使唤了。卡斯巴尔就这样坐在黄昏笼罩的高地上，俯瞰下方的城市。
　　时光在无所事事中消磨，倘若时间稍早一些，他肯定是无法容忍自己的这种怠惰与逃避的吧，但现在不同了。
　　即使努力也无用，少年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父亲戴肯死去了，事到如今他才对此有所实感。换作以前，只要从这样的高处一口气跑下去，想必会有亲爱的人以关切的语气斥责他，并拥抱他吧。有一个确实的家等待着他，那就是过去。
　　现在？现在已经没有了。
　　庇护之所已不复存在，如今的卡斯巴尔要独自承担那些对他而言沉重得可怖的事物了————母亲的信任、妹妹的不安、自己的未来，甚至于……
　　他不愿去想那个，只好放空大脑，让自己变成一台无意识的呼吸机器，度过这无意义的时光。
　　夕阳渐渐地潜入地平线之下，察觉到夜幕到来的城市开始它最为繁荣的时间。一盏又一盏璀璨的灯亮起，造就无数地上的星星，连成光的海洋。
　　平日里本该看惯了的光景，此时却是如此耀眼。卡斯巴尔没由来得想要逃离这景象，逃到再也看不到这一切的地方去，但支配身体的只有只有无力。
　　他放弃了，索性就这么彻底放松下来，让松软的土地拥抱自己。
　　满天繁星映入眼帘，卡斯巴尔却感受不到一丝光亮。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他回想起已逝的父亲曾带着他在这片星空下散步，向他倾诉那些闪烁之物的美好。可如今，自己看着它们，丝毫没有感慨。
　　包裹着卡斯巴尔疲惫身心的事物，那是多么地阴冷黑暗，以至于他就要堕入其中……
　　干脆地闭上眼，少年希冀着不再苏醒。
　　究竟过了多久呢？隐隐约约，他察觉到有什么来到了附近，怀揣着不掺合一丝一毫憎恶的悲伤。
　　睁开眼，所见识的，是自己于星空中的倒映。
　　“找到你了。”
　　不，不对。在看到那笑容的瞬间，卡斯巴尔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拥有那样坚强的表情的。
　　“夏亚…”
　　卡斯巴尔不禁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他丝毫不惊讶少年是如何找到他的。倘若自己真心想要逃走，立刻就有人以缺乏暖意的行为将他抱走，扔到那个女人面前吧。
　　他知道的，自己并没有逃开，只是逃避，并且无法逃去任何地方。
　　他也知道，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不对喔，那不是我的名字。”
　　“…也不是我的名字。”
　　“……”
　　这样有意义吗？卡斯巴尔质问着自己。决定权从不在他们手里，只有那个女人会欣然为他们解答，不顾他们的意愿。
　　但是，即便如此……
　　“夏亚，夏亚•阿兹纳布尔。”
　　本应冠有这个名字的少年还是如此低语。他坐在卡斯巴尔的身旁，低垂的双眼没有看向任何人。
　　想要站起来，想要好好与他交谈一番。分明抱有这样的想法，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卡斯巴尔不由得对这样懦弱的自己抱有厌恶。
　　然而，身旁的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这种想法。
　　“没关系。”他这么说。
　　卡斯巴尔有些困惑的看向他，而对方并没有更多的回应，只是抱膝坐着，
　　虽然不明所以，但卡斯巴尔很神奇地感到，自己心中的痛苦开始消退，就好像那句话抚慰了他的心灵一般。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他这么想，身体也渐渐地有了力气。
　　此时的卡斯巴尔尚不知晓新人类（NEWTYPE）的存在，但恩惠已经降临到他的身上，安抚他伤痛的内心。
　　夜风拂过脸庞，很舒服。卡斯巴尔有些困倦地眨眨眼。或许能就这样下去，他开始怀抱明知不可能实现的梦。
　　忽然间身旁的少年有了动作。他摸出一把小刀，开始削苹果。鞘以鎏金法处理过，即便是年幼的卡斯巴尔也看得出那相当昂贵。
　　果皮连带着不少果肉被一起削去，落在草地上。少年笨拙的举动让卡斯巴尔莫名地感到烦躁，他故意撇过头，不去看他。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点，少年轻笑了。削好的苹果被一分为二，递到他的眼前。
　　“喏。”
　　“…不要。”
　　“水要滴下来了喔。”
　　“都说了不……”
　　————咕噜。
　　“喏。”
　　“……嗯。”
　　耐不住身体的不争气，卡斯巴尔尴尬地接过苹果。礼仪支撑着他坐起来，让他不由得讶异之前的自己为什么办不到这点。
　　是因为他吧。卡斯巴尔偷偷瞄了一眼少年，小口地吃起苹果。
　　小口地、小口地……好似倒计时。
　　不能就这样下去，不能。
　　“那个。”
　　“嗯？”
　　“刀上面…不是有吗？”
　　他发出细微的，几乎让自己怀疑究竟有没有说出口的，微弱的声音。
　　少年开始迷惑了一下，随即拿出小刀确认。很快，在星光的指引下，他发现了刀身上那行文字。
　　————Char•Aznable（夏亚•阿兹纳布尔）
　　“啊……”
　　不只是眼神，表情与动作统统凝固，好似化作一尊雕像。这就是卡斯巴尔眼中的少年，令他诧异。
　　“怎么了…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对，对…这是，这是……”少年喃喃细语着，低垂下的头透露着悲伤，“…我的，嗯。”
　　我的。
　　我又是谁呢？卡斯巴尔有一瞬间想要这么大喊，可他到底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理智，而是没有那份勇气。
　　他只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希望能快些糊弄过去。至于是要糊弄什么，他也不知道。
　　“你好像很惊讶……”
　　“因为…我也是，最近才……”
　　“…啊。”
　　不用再说下去了。卡斯巴尔同样低下了头。他知道少年要说什么，他知道那把小刀是什么了。
　　时间在沉默中消逝，他们以呼吸与存在压迫彼此。又或者并不是这样，压迫他们的，其实另有他物？
　　少年们没有思考这点，他们知道没用。现在，有比那种事，更需要思考的东西。
　　不，甚至不用思考。
　　只需要面对就好了。
　　最先无法忍耐的，是卡斯巴尔。
　　他的脸深埋起来，像一个怯弱的孩子那样，没有面对任何事物。
　　“…我不是夏亚。”
　　只是几乎固执地这么说了。
　　“嗯。”
　　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卡斯巴尔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我是卡斯巴尔。”
　　“…嗯。我知道。”
　　“什……————”
　　在哑然中，卡斯巴尔抬起头来。面对他的，是哀伤的笑容，几乎令他停止呼吸。
　　“夏亚•阿兹纳布尔的名字，给你了。”
　　“……为什么？”
　　就快要哭出来的，沙哑的声音。尽管是如此不像样，卡斯巴尔还是强忍住泪水，以泪眼凝视少年。
　　“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所以……”
　　他露出稍微有些寂寞的表情，又好像是在压抑泪水那样眯起眼。
　　“可以，交给你吗？”
　　是什么……得到拯救的一方并没有去问。而另一方，则是坚毅地站起，向天使那样伸出了手。
　　平静而温柔的蓝眸注视着他，将他的存在完全包容与眼中。情不自禁地，卡斯巴尔握住那双手，缔结这仪式。
　　将自己托付给对方。
　　也收下对方的一切。
　　少年微笑了。
　　那之中究竟蕴藏了多么美好的事物…卡斯巴尔只知道，自己被那无暇的笑容所拯救了。
　　被牵着，卡斯巴尔…夏亚只知道这点，然后……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