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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是一个盖板,外面没有光。
方绍小心翼翼地掀起盖板,观察了一圈。
传送带连接的这个房间,出人意料地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有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
这里的甜香已经是以人类的嗅觉都会觉得十分呛鼻的程度,方绍猜测自己应该已经到了那座四层小楼的内部,除了这个传送带,四面的墙壁上还有三四个一模一样的盖板。
传送带很可能将这几个娱乐场所都连通了起来。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没有门。
除了传送带,墙壁上就没有其他的开口了。
房间里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都没有。
尽管视力超常,但绝对的黑暗还是会给他的行动造成一定的阻碍。
方绍把目光从墙上转移到了地上,他半蹲下来,手一寸一寸摸向地板,缓慢地向前挪动。
挪出去了十米左右,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处凸起。
地面上好像有一个微微高出地面的圆盘,大概能容一人站立。
方绍顺着圆盘的边缘一通摸索,发现圆盘的一侧立起了一根半人高的铁质手柄,构造有点像汽车的手挡,可以前后摆动。
方绍想了想,站到了圆盘上。
他握住手柄,向后拽了拽,没有拽动。
于是改为向前推,这次很轻松地就推动了。
与此同时,圆盘开始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接着“咔嚓”一声,圆盘轻轻晃动了一下,开始缓慢地降下去。
原来这是个升降机。
这个机器似乎安装了防噪装置,下落过程十分安静,几乎只能听到电流声。
圆盘载着方绍一路向下,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入眼依然是一片黑暗,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电子光,一眼看上去简直像无数动物窥视的眼睛。
凭借着这点光,方绍得以看到了这个地下加工厂的全貌。
这是一个十分巨大的空间,是地下战壕中的地下战壕。地面上整齐排列着一排排休眠中的机器,猩红的电子光就是从它们的开关处发出来的。
整个空间甜香浓度达到了极点,光是站在其中都会觉得不适。
方绍走下升降机,身后的圆盘又自己升了回去。他一进入这个空间,气味因子便围了上来,瞬间就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方绍捂着口鼻,一阵眩晕。
人类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停留二十分钟以上,那些加工人员一定有特质的装备,想到这里,他顺着墙边慢慢地寻找,想要找到门或者通道一类的事物。
然而这一找就是十几分钟,他已经转过了一个拐角,正在另一面完全看不到头的墙面上摸索,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鼻子嗅到了一丝近在咫尺的人气。
不知是他寻找得太专注,还是来人的脚步太轻盈,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
他立刻就要暴起伤人了,然而对方却先他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需要出声,单是感受着肩膀上的这股力道,他就知道是谁了。
“是……”他刚要说“是你”,然而一转头却看到黑暗中浮现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扭成了:“是谁?”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普通到什么程度,感觉把它安在任何人的脖子上都不会有违和感,而且脸部肌肉有些奇怪的僵硬,似乎无法正常地做出微笑或皱眉的表情。
“呵呵呵……”那人低声笑了笑,开口居然真的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搞什么?”方绍对他的这种恶作剧表示鄙视,伸手将他的脸皮扯了下来。
没错,确实是脸皮,因为那只是一张逼真的假面,此时软趴趴地被方绍提在手中。
假面背后露出了方志昀的脸,他笑着把脸上剩余的人造皮和粘着剂揭掉,对方绍道:“吓了一跳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化验……啊,”方绍说了一半,突然明白过来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你故意的?”
“呵呵,没错,”方志昀似乎对方绍的反应很满意,“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呆在家里,可能会去寻找气味的源头,何不让我利用一把异构生物的嗅觉?”
他指了指方绍手里的油纸包:“那个东西我们其实一直在调查,虽然打了几个贮藏的窝点,但一直没有找到源头,还是你厉害,一次就找到了。”
“所以你一直在跟踪我?不可能,就算你走路完全没声音,我也能闻到人的气味。”
“还记得那些隔间吗?我化妆成客人潜入这里,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其中一间了,不过我没有立刻跟上去,一是因为你肯定能察觉,二是因为不需要。”
他说着,手伸到方绍的领子后头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个小型的定位器。
“这、这是什么时候安上去的?”
迎上方绍惊讶的目光,他笑着说:“我在这里的每一间酒吧都安插了卧底,命令他们一旦见到你,就想办法把定位器放在你身上,他们干得不错。”
“那两个人居然是卧底?!”方绍一想那粗鲁的大汉和斯文眼镜男,想到大汉曾经貌似亲密地揽住他的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难怪那大汉会突然刁难陪酒女孩,搞了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方绍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
“嗯,很早就化验过了,”方志昀在一台机器前蹲下来,打开手表上一个很小的射灯,从机器的出口处拈起一点剩余的粉红色粉末,“我们都叫它梦幻剂。”
“人类一旦长时间服用或短时间服用大量的梦幻剂,就会陷入一种‘白日梦’的状态。”
“白日梦?”
“现在这个词被人们赋予了不太好听的含义,但其实它的本义指的就是人在清醒的时候产生的幻想,而且人处在白日梦状态时,通常会暂时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完全沉浸在思想中,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
“而梦幻剂引发的一系列反应跟白日梦很像,但也有一些不同之处,比如服用者会全身无力,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瞳孔无法聚焦,使用后会有头晕或呕吐的后遗症。”
方绍嗤之以鼻:“如果只有坏作用,人类为什么会用这种东西?”
方志昀低声笑了笑:“因为梦幻剂引发的白日梦,多数是过去的美好回忆。”
“末日到来之后,现在的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些伤痛,亲友丧生的痛苦,空之精灵的精神冲击,屈居地底的苦闷和空虚,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让你短暂找回过去美好的东西,用钱就能买到,这对人们来说,是比什么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人们会趋之若鹜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终究只是虚无,是假的,醒来后岂不会更加痛苦?”方绍说,“而且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梦幻剂的副作用不仅如此吧?”
“是,问题就在这里,”方志昀的口吻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梦幻剂中含有精神药物,如果长时间大量服用,会一定程度上损坏人的神经系统,人们会变得反应迟钝,行为呆滞,甚至失去自主意识,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所以,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敛财,这更是一种控制民众的手段!”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而且根据之前的线索,梦幻剂的流通已经不仅仅是自主服用了。
它们被混入药品和食物中,人们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就摄入了大量梦幻剂,等到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两人贴着墙壁,就着手表上那一点点光线,继续向前摸索。
方志昀道:“趁现在还没有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及时止损还来得及,但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
“什么?”
“就是你们带来的消息,我以为梦幻剂只是在E地区流通的,没想到连C地区都有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从这里运送过去的。”
“那样事情就严重了,太严重了。”
方绍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因为在两地区间运送东西这样的事情,现在只有联合军政可以做到吧,那梦幻剂的生产和流通,一定有联合军政高层的参与。”
其实已经不言而喻,在C地区和E地区,能够瞒天过海做成这种事情的,就只有两个人。
第三提督和第五提督。
只能是他们,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因为第三种可能就在他身边,与提督地位相当的特级巡查官方志昀,正在为这事伤透脑筋。
两人一路摸索,终于在正对升降机的那面墙上发现了一扇大门。
大门是密码锁,这一路下来已经习惯破门而入的方绍刚想继续使用暴力,就被方志昀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小心,别打草惊蛇,”方志昀指了指门锁上的一个装置,道,“那是报警器,一旦门被破坏,上面的人立刻就会知道有人入侵。”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这次一定要将这些害虫一网打尽。”
闻言,方绍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那你想怎么办?”
“等,这种地下加工厂一定会有人定时巡逻,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在一个大型机器的阴影下,两人挨着墙坐了下来。
方绍微微歪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在黑暗的模糊之下,那个坚毅而棱角锐利的脸孔有了些许柔和,他看着看着,便出了会儿神。
方志昀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接上了他的视线:“看什么?”
“你不会觉得难受吗?这里的空气?”
即便是他,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觉得呼吸不畅。
“嗯,是有点,但可以忍受。”
方志昀自嘲地说:“梦幻剂不是能让人回忆起美好的过去吗?很遗憾,我的过去还真是很难找出美好的时候啊。”
“是吗?你不是有妻子,还有个儿子吗?”
在方绍的认知里,人类只要有家、有友、有事业、有爱情,就是幸福了。
“是,是有妻子、有儿子,但你不懂,人类是一种擅长发掘痛苦的生物,就算事业有成、父母健在、儿女成才,生活中的琐事也会让一个人疯狂,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你可能想不到,我跟我儿子关系最僵的时候,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崩。”
方志昀下意识去摸烟,掏出一根却发现没有火,只好默默叼在嘴边。
一说起这些事,他就想抽烟,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跟我说说你儿子的事吧,”方绍道,“你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倔,他更倔,谁也不服气谁。”方志昀回忆着那个在外面笑的比家里多的大男孩,眼里浮现出一抹思念。
“我从小当兵,就想他也走我的老路,继承我的衣钵,从小就锻炼他、摔打他,没想到给他摔得越来越叛逆,我叫他做什么他都要反着来,高考的时候背着我和她妈妈,报了G大的考古学,最后也是在G大失踪的。”
说到这里,方志昀叹了口气。
“你不应该逼他。”方绍淡淡地说。
“是啊,我现在想明白了,逼得越紧只会让他越来越厌恶我,因为孩子的事,我跟安雅,就是他妈妈,整年整年地吵架,最后我还把孩子弄丢了,她大概恨死我了吧。”
想到妻子如今的样子,方志昀都会感到心脏一阵阵抽痛。
“真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啊,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谁知道呢?”方绍说,“如果他没有失踪,你们的关系还是会继续僵硬下去,你这声对不起一样永远都说不出来。”
方志昀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是啊,你说的没错,有时候人类真的很贱。”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就没有话了。等待的时间枯燥无味,但两人都是极有耐心的人,就这样肩并着肩、相安无事地静静坐着。
看似漫长,其实没有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的背瞬间弓了起来。
接着,有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板照射进来,将门前的一小方地面,染成了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