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已满十八

　　第二天一早。
　　北斗村村委会。
　　“老二，前几天不是才和你说过，今年年底先还你们五千吗？怎么现在突然要提前还了？什么？你们今天就要来？”
　　杨亭山举着村里的一台公用电话，愣了一愣。
　　就在今天一早，村长那边叫人来通知杨亭山，说城里有人打电话找他。
　　杨亭山跑来一接，才知道是邹贵。邹贵也就是邹兰的亲弟弟，杨一剑的那位二舅。
　　接起电话说了没两句，对面立刻把话题转到了钱上面，犹犹豫豫开口说，他们考虑了一下，借出的那一万块钱，还是要杨亭山在半年内还清，理由是……两口子忽然想要出国旅游，现在钱不够。
　　听到这句话，杨亭山登时气得浑身发抖，接着对方又说他们今天已经过来了，需要当着孩子的面把这件事再说一遍，怕的是万一邹兰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父子俩把借钱这事给“忘”了。
　　没等对方说完。
　　啪！
　　杨亭山已狠狠砸下电话。
　　尤不解气，又捏起拳头，嘭一拳重重打在厚重的墙壁上。
　　“这是欺人！欺人太甚！”
　　此刻的男人激愤怒骂，但接着背便驼了下去，一只手杵着墙，头深深埋着。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庄稼汉，更何况还是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倒也无妨，给他个一两年时间，铁定可以还上。
　　但是现在邹贵那婆娘逼迫得这么紧，让他怎么办？
　　“爸，是二舅的电话么？”
　　门口响起一个声音，杨亭山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杨一剑已经站在了那里。
　　“儿子，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向在儿子面前宛如泰山一般的男人，此刻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眼神里更是藏不住的慌乱。
　　昨天晚上，邹兰和他说起邹贵一家讨债这件事的时候，曾叮嘱过，不能让儿子掺合进来。
　　杨亭山一直的想法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前些日子得知邹贵一家要来后，把杨一剑支了出去。
　　但是现在，对方闪电般从城里赶来，明显是想杀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
　　邹贵这通电话，或许还是看在和邹兰的姐弟情谊上，背着他媳妇偷偷摸摸打来的，好让他们做好准备。
　　——但儿子就在家里，还能做什么准备？
　　这是在把他们一家往绝路上逼！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杨一剑，杨亭山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爸，其实咱家的事我都知道……上次你把我支走，我就已经猜到了。刚刚电话是二舅打来的吧？没猜错的话，他们现在应该要从城里赶来？应该是想当着我的面说一下债款的事情，怕我以后故意忘记？”
　　“儿子……”杨亭山看着自家儿子，发现儿子说话的时候脸色很平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哪还是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而且，这些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杨一剑看着父亲已显苍老的脸，心里一酸，开口说道：“爸，我正好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二舅一家了，今天这件事……就交给儿子来处理吧。”
　　他们不是要说道说道债款的事么？那我就正好和他们说道说道。
　　实在不行，我还有拳头啊……
　　想到这些，杨一剑更是发自肺腑道：“您和妈两个人已经替这个家承受了太多，剩下的应该由儿子来替你们分担。您老可别忘记，我开学后可就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年纪，意味着将开始承担责任，也意味着可以任性地去做一些事了。
　　如果他重生回来，连现在的二舅一家都对付不了，还谈何在未来驰骋天地？
　　杨亭山目光灼灼，隐隐有波光闪动，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嘶哑着嗓子道：“爸信你。”
　　呃……
　　杨一剑微微一愣。
　　老爸居然不自称为“老子”了？新奇，新奇啊。
　　看来以后有事没事，就得多感动他一下……
　　“别这样子看着你老子，儿子突然间长大了，懂事了，我这个当爹的就不能以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杨亭山瞪了眼杨一剑，声音哽咽地说完话，走上前来，蒲扇大的巴掌啪一声砸在杨一剑肩膀上，便龙行虎步离开了村委会，只留给杨一剑一个潇洒的背影。
　　——哪还有之前一脸惆怅的样子？
　　杨一剑哭笑不得。
　　自己这老爹也是没谁了，雷厉风行得也忒粗糙了点，只是说了这三两句话，真就放放心心把事情交到自己手上了？
　　他就没想过办砸的后果？
　　或者说……他其实是想破罐子破摔？
　　…………
　　回到家中，又是以差不多意思的话安慰了邹兰。
　　比起杨亭山的没心没肺，邹兰除了由衷的欣慰，便是隐隐的担忧。
　　儿子这一天不到的时间，表现出来的成熟似乎有些超乎寻常，另外……即便他一夜之间长大了，但提早地把一家人的担子放到他肩上，这对他是好是坏？
　　邹贵的老婆不好对付。
　　对于交给儿子处理这件事，邹兰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妈，您要记得，儿子已经长大了。”
　　杨一剑看到邹兰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嘴上依旧宽慰着，心里却是大逆不道地感叹了一声慈母多败儿。
　　他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半大男子汉，放眼全国望去，在九十年代的特殊洪流中，穷人孩子早当家的例子比比皆是。
　　不用说十七八岁，大江南北无数十来岁乃至七八岁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帮家庭分担着压力了。
　　哪像他，快成年的人还被父母呵护在羽翼之下？
　　真是不重生不知道，重生回来再经历一遍曾经的生活，杨一剑才不得不感叹，当年的自己果然是纨绔子弟。
　　上辈子他真正的成长，还是在父亲伤残、母亲去世之后了。
　　…………
　　下午眨眼即到。
　　一辆二手捷达小轿车带着滚滚灰尘停靠在了杨一剑家门口。
　　首先下来的是副驾驶座上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烫了一头火红色的波浪卷，身上穿着九十年代滇省非常时髦的喇叭裤，脚下踩着一双恨天高，可惜身材矮胖了一些，走起路来下盘不稳，看着总觉得摇摇欲坠。
　　驾驶座那边出来的是一个微微发福的男人，额头微秃，偏偏梳着中分，此刻眉头紧锁，两手拢在袖子里，紧跟在女人后面，弯腰驼背，跟陕北冷天里蹲在墙角根下看女人的男人们差不多一个德行。
　　两人一下来，那女人就率先冲着杨家的门砰砰砰一顿乱敲，嘴角朝身后男人努了努，身后男人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开口叫道：“姐夫，我们来了！”
　　PS：入风随俗地吆喝两句，求推荐票！求收藏~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