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光之旅 5

　　5
　　去过小南海的都知道，那里有两条路，一条就是“海上”之路，从同心桥到鸡爪亭，和自驾游一番差不多，另一条就是“海底”的“时光隧道”，这条隧道其实是“U”型的，从鸡爪亭走来，你还得回鸡爪亭去。而鸡爪亭后面的平地上有一座小型招待所，供游人休息、享用点心和茶水，湖边新辟出的新月形沙滩还是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一块宝地。绝影号和惊鸿号两船上的人下来立马与沙滩上数十名游客混在一起，李憨招呼大家去树荫下歇凉自己去买些橘子水，回头却看见徐来和他两个学生跟着刚才那对牛仔情侣下了地铁，于是赶忙左手付过零钱，右手解锁手机给家里拨了个电话。
　　嘟欧——嘟欧——
　　“老婆，忙呢？我们到了。”
　　“这会儿客人多，等下我回你，记得看好月月，玩够了早点回来呀。”话筒里还有客人的焦急，“老板娘，我的三两红汤快了没啊，辣子要多！辣子！”
　　李憨挂断电话，看徐来身影已没，左手抓住两瓶水，右手把月月抱起来，也赶忙跟了下去。
　　脚板一踩地，便觉有一种透心凉从脚心升起，沿着两腿奔到丹田，然后调整呼吸，吐出一口冷空气。抬眼一瞧，头顶已是时光隧道的玻璃穹顶，蔚蓝色的水仿真得果如海水一般，李憨看见惊鸿号上的那两个人在最前面，后边跟着船尾的彪形大汉，看样子如果那女子是某某明星的话，这个大汉定是她们的保镖之类。牛仔情侣尾随在后，分散在人群中随时伺机行动。徐来被他的两个学生拉着也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大概准备找那“明星”蹭个签名什么的。李憨把女儿又举高一点，指着前面问，“月月，刚才船上那个漂亮大姐姐到底是不是你妈妈？”月月的胳膊还搂着李憨脖子，“她，不是，妈妈，但，真的好像呀!是不是我小姨啊，爸爸？”李憨看看女儿，用胡须往她脸上一蹭，“傻呀，你哪有那么多姨娘？快跟上去，我们别掉队了。”
　　弧线形的时光隧道通进远方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吸引着人们前去探索，两边是蔚蓝色的湖水，偶尔还有一线阳光扎个猛子打在玻璃管上。通道两侧是满屏的观赏鱼类，诸如龙鱼，鹦鹉鱼，变种金枪鱼等，一群一群，来如风，去如云，一会儿藏到珊瑚从里，一会又放肆滑翔，想要引跃而上，冲进天空里一般。它们都会耍杂技，从孩子们眼前一溜烟跑过，往往引得他们趴在玻璃窗上，连肚子“咕咕”叫了也不肯回家。最夺人眼球的要算一对小海豚了——也是小南海里有且仅有的一对，可能他们是恋爱中的情侣吧，很多时候游客们会看到他们耳鬓厮磨，一起跳华尔兹，其中一只海豚还特别会做“单膝下跪”求爱的动作。但年前出了变故，有一只海豚出意外死掉了，从此另一只也莫名销魂，常常把自己藏在深水区的阴影里，常有人慕名远道而来，只为见其一面，却终不能如意。
　　徐来想到此处，情非得已，有些奇妙的情绪从岁月的尘封里慢慢爬出了触角，他看看身边两个学生，不知他俩是刚初恋还是保持“地下恋情”早已多年，彼此沉默着，羡慕着那对重情重义的海豚。徐来当班主任虽然雷厉风行，但向来是不直接插手学生们的小秘密的，他又向前面望去，据他学生称是新晋红星齐嫣和西装男子牵手站在一起，也在看那漫天碧绿幽深的湖水。恰是那一刻，那女子也微微把脸一侧，一双眼睛把徐来盯住。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你的眼睛，是那青庭峰的湖水。
　　我瞧一眼，动了凡心，自毁三千年的佛行。
　　想起学生时代自己写的第一首小诗，敌不过那赤裸裸的目光，徐来首先败下阵来，但见对方莞尔一笑。这笑容，五步之内，可夺一人魂魄。徐来扯着嘴角，还给对方一个一丝不苟的笑，直到对方不再理会自己。李憨牵着月月过来，拍拍徐来肩膀，“来老师，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好。”
　　整个湖水系统的颜色由浅往深逐渐过渡，沿途可见的彩色鱼类越来越少，零星地残留着二十厘米高的树桩。隧道的弯曲弧度无法用肉眼分辨，不知不觉把人们引向一个暗藏的黑洞。时光隧道，一头连着现代化的湖山城，另一头扎进百余年前被排天巨浪吞噬的地主祠堂，湖面上偶尔洒下来的阳光，给波光涂上一层特效，徐来一干人切身体验就像在四维空间做一场旅行，身旁光影变幻，时间倒流，前面不远处身着长袍马褂，口衔旱烟斗的罗大地主正在向他们挥手。
　　“U”型隧道的一百八十度转弯处有着一道隐形的铁丝网，漂浮在水中的网，如一道国际边境线，将水域纵劈成两个世界。网线阻止了鱼群的继续向前，因为另外一边正是当年地震后的大概模样，不管是建筑还是幽灵，都不能让这些鬼精灵去冲撞。转弯过后紧接着一斜向上的小坡，上面平整铺满鹅卵石，个头都相差无异，夹缝间掺杂着水草和泥垢，画面显然已不如前半段和谐悦目，所以前面游客鲜见，李月月一手牵着父亲的手，一手伸过来抓住徐来衣袖，“来老师，我有点怕怕……”徐来半身蹲下，保持眼睛和月月直视，“月月别怕啊，我们刚看完了‘水族馆’，现在就去看古人，我们要铭记历史呢！”徐来一仰头，又看见斜上方的女子，他们一行三人也跟了过来，却很少言语，女子听徐来说话时，瞥了他一眼，但双眼此时已用墨镜武装起来。
　　在光线如此灰暗的环境里戴着墨镜，不是自我暴露了么？徐来心里暗笑，想必这三位——至少这位神秘女子倒真是社会上有身份的人。步换景移，前面不时出现耸人见闻的突兀之物，仗着胆子走近细瞧，才发现是一片巨树，不见一片叶子，但树干、枝丫保存完好。有的上面还拉扯着先前农家丢了的渔网，张牙舞爪，足有四五米长。大家这才惊觉自己已到了传说中的景点“醉汉森林”。向秋玄和朱行言在身后小声的议论，不知是感慨目睹之景皆荒凉破败，还是惊喜于离自己的“偶像”越来越近。李憨是习水性之人，当时不由感叹，现在看起来这些树也没什么看头，花不花绿不绿，没精打采地，比不得自家媳妇儿耐看，可据说当年下水考察还在这森林牺牲了两个潜水员。
　　徐来的两个学生听李憨如此讲，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都一下开启了静音，可这毫无生机，阴暗肃杀的气氛实在让人压抑。于是没过几秒，向秋玄耐不住了，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管墙外大喊，看，有大量砖头耶！继续往前走，便出现了一座门楼型的建筑，众人都有些惊喜，游览跑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了人类居住的痕迹。管道毫不避让，直生生扎进了建筑体内，真像一条穿山的隧道，两侧稀疏挂了几盏昏灯，反衬出建筑内部的幽深与神秘，大家觉得身边又萦绕了一层拔凉之气，看那景点介绍，正是：罗炳然大祠堂。
　　原来景区在考察之初，就发现这所祠堂虽然幸存，但背部外墙却被掏空，猜测是大地动后，背面首当其冲，紧接着塌崩的山体和后续的山洪突袭而至，鱼贯而进，门面也被摧残殆尽，如今这残余的祠堂就是条盖了顶的弄堂。于是建设团队面对这个问题时经过讨论，最终保留了这个创意——让“时光隧道”径直穿过祠堂，然后把游人引回鸡爪亭。
　　然而如今这祠堂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两壁光秃斑驳，沉浸在浊水之中，室内原有的部分物件都被清出去保存在当地博物馆，剩下几堆残砖及瓦砾，顶部还残留着一些清代建筑构件，却难以呈现当时的气派辉煌。向秋玄不免有些失望，毫无亮点啊，张望两头，前面是齐嫣三人，后面是那对潜伏的牛仔情侣，难怪这边都没几人来。继续看那景点介绍，眼睛一亮，相传巨富罗炳然一生搜刮的财产，就埋藏在祠堂之下。众人都饶有兴趣地凑到一起看，李憨讲，“我听过一个故事，是讲罗炳然确实藏有宝藏，而且设置了机关消息用于保护，据说破解宝藏之门关键需要两把钥匙……”那位身穿西装的男子也探过头来瞧瞧热闹。
　　B28号管道，大家都站在一起，肆意发挥着对那批财宝的无数想像，突然觉得地下剧烈震动了一下，大家互相瞎瞅，面面相觑，确定不是幻觉之后，向秋玄揣测，难不成还有余震？徐来来不及指责学生不会说话，便见对面玻璃外腾起一杠泥垢，瞬间，水里像窜出几条喷墨水的乌贼一般，已经将他们密不透风地包围。再看背后一面，亦是如此。又是向秋玄喊道，“徐老师，有突发情况，我们快回走！”说完拉起朱行言转身。
　　脚下的“咔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徐来抱起月月，想大声招呼学生一声，往这边跑！近一些！也不知喊出去没有，一股水已经拍在脸上，瞬间感觉自己进入了真正的水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