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 愧疚

　　二二十六愧疚
　　一八八年，山东莱芜山区，隆冬一日晚，一辆长途车于起伏不之行驶，摇晃身驶入终点站，雪后滑，车误点至站时，已夜幕降临。车门打开，一身材高大之中年男子手大包随众乘客下车，两侧张望，欲寻马车以雇之。
　　男姓姜名，峪村人氏，乃莱芜市法院之法官也，闻母病之讯，急家探视。尚需行十余里山才至家，夜幕下，无车可雇，不得而已欲入车站候车室过夜，待日再行之。朦胧月下，忽见一身着破皮袄之老车夫赶马车而来，姜细视之，大为震惊，吁！乃许大伯？也！两年未见，显老矣，须发花白，背驼腰弯，饱经风霜之脸又添诸多皱纹，双目仍炯，嘴唇禁闭，眉头紧锁，深沉，赶车奔姜而来。
　　姜见许大伯，心慌乱，十八年之一幕闪出：十八年，十岁之姜与许大伯之长子藤儿乃伙伴也，藤儿比姜大一岁，两家又近邻，兄弟俩影不离，感笃深。
　　中秋一日午后，姜与藤儿篮至村山沟采摘野酸枣。姜持柳条篮，藤儿所持篮乃竹篮也。酸枣满篮，二人于崎岖之沟侧小满载而归，于高兴之时，姜不慎，脚滑，滚入山沟之激内，藤儿见之，弃竹篮，惊呼跳入激救之，藤儿数将姜托出水面，姜拼死爬上岸，藤儿筋疲力尽，沉入水内。姜见状，疾呼来人救，村内众人闻声赶至，藤儿已溺亡，激冲至下游。黑时众人寻得尸，许大伯与大娘抱藤儿之尸嚎啕不止，姜恐呆，当众人问时，不敢实言，竟言藤儿掉入水内，一手抓住岸边草丛，另一手拉藤儿，无，藤儿随矣。
　　无人实，唯姜藤儿为救而亡也，瞒已十八年，未众邻言实，父母亦不也。愧疚之如石压心，姜之：若藤儿不救吾而亡；若许大伯之子绳儿不犯法而入狱，何乐哉！姜不敢再之，将目缩，欲转身佯未见之，晚矣，老人赶车已至，于后而仰面曰：“同，请上车！”姜心颤之，咦！唤吾同何也？莫非许大伯不识吾？两年未见岂能不识之？噢！矣，不问吾何往，定已识之，乃嫌吾未招呼而嗔之。
　　姜不安上车，许大伯甩鞭，吆喝，马车行之，亦纵身上车，马踏雪月，车上山。两侧白雪皑皑，朔风卷雪花袭来，姜坐于车帮之上，倍感寒，裹紧大衣，将头埋于衣领之内。山无另车，唯马车顶风夜行之。老人扬鞭赶车，默不作声。姜寂寞难忍，抬头，寻话而言之：“大伯，今夜寒风冷矣。”许冷笑曰：“赶车不畏冷，寒风不足惧也。”许大伯名庆云，乃复员军人，复后担生产队长、赶车熟练，乃当年有名之车势也。姜又寻话曰：“山比以宽矣。”许言曰：“越走越宽，若越走越窄，人尚有何生也？”目视方，头亦不，仍顾赶车，言语冷淡，姜难以受之。姜再寻话而夸曰：“许大伯，汝赶车之技仍熟练无比。”许轻松而静曰：“吾老矣，待绳儿出狱，让继之。”姜闻言，心惴，忆起两年之一幕：
　　两年，许大伯之子绳儿加入盗窃团伙，窃电缆之时捕。盗窃案恰姜主审。姜母劝曰：“许家霉运矣，藤儿亡后，生计紧缩，绳儿一时糊涂入歧途，视乡亲之面，汝宽尺度，绳儿归矣。”对案，姜痛苦之极，母之劝让苦涩难言，何尝不欲之？释绳儿以报许家救之恩，以弥补愧疚也，不敢徇私而为之。无奈而曰：“案大，牵扯极广，盗窃团伙之头目乃歌星之子也，上级下令，不准徇私枉法，尽绳儿乃从犯，吾无策可救矣！”开庭审判之时，姜秉执法，忍痛判绳儿三年徒刑。许大娘闻之，急火攻心，咽气而亡。姜闻许大娘卒之讯，暗自泪，数日难寝，极痛心也，。
　　许大伯一声嗽将姜从忆中唤，欲释言以慰老人，不从何而言，遂曰：“绳儿之，吾，吾不能……”许长叹而自责曰：“绳儿之源于吾，乃吾教子不严，宠而促也。自藤儿亡，吾将视如目珠，颓废而不上进，不行而行邪，孰能救之？绳儿之，汝对也，吾不怪汝。”许之言达理，姜所虑顿冰释之。
　　许扬鞭催马，头不续曰：“吾言之，人应依法办，实是，吾言对否？”闻许之问，姜愧疚之心愈发震颤，不敢答之。时，欲将十八年之实出，将压心口石除之，无勇气出，惧失法官之面也。发至今，藤儿之身影于心现之，救一幕没齿难忘也，愧疚之无休折磨灵魂。于法学院就读之时，于法院工作之时，于梦中见藤儿，于三日，复梦藤儿，于梦中，藤儿握手曰：“绳儿之与吾母之亡，吾不怪汝，汝对之，唯吾父孤苦伶仃度日，汝关照之。”醒后，忆梦中景，让心神不定。适才于车站恰遇许，愈发忐忑不安也。
　　忽一阵小旋风迎面吹至，姜沙迷目，用手揉之，睁泪目视之，似见赶车非许大伯，乃藤儿扬鞭赶车也，大骇，头晕身晃，险栽落车下。紧抓车帮，睁双目细视之，赶车乃许也，何来藤儿？莫非适才瞀视之？姜稍定神，于怀中香烟，抽出一支，谓许大伯曰：“大伯，请吸之。”许拒曰：“不，忌矣，现吾烟酒全忌矣，吾欲节资，闻山欲铺沥青，汽车欲行之……”不等老人言罢，姜急切问之：“汽车若行之，岂不断汝生耶？”姜为许日后生计而担忧。许却曰：“如，吾节资欲购面包车，待绳儿归家，吾父子节衣缩食而购之，驾驶，让永沿行之！”姜闻罢，老人末句乃一语双关也。
　　马车至村口，许勒马而停车曰：“村难行，车难掉头，子，汝于下车归之。”姜闻老人呼乳名，倍感亲切，已久未闻之。姜下车，掏钞欲付车资，谓之曰：“大伯，给汝车资。”许慷慨而拒之曰：“不，车资免矣。”姜己身有零资，不，却从内衣一张元大钞递之曰：“不，安能白劳也？”许见大钞而苦笑曰：“如何？用大钞唬吾？”姜将大钞硬塞至许手中而曰：“不，大伯，不用赎矣，乃给汝……”下面之语不如何言之。许曰：“不，汝若付资，吾不客气，赎齐矣。”遂钞，推让而赎之。
　　姜包，礼让曰。“大伯，请至吾家歇矣。”老人婉言拒之曰：“不，现已深夜，吾不扰之，子，汝母病虽，见汝归之，病遂轻矣，父母孰能不盼子归也？”许大伯言罢，遂赶车欲返。姜闻言似电击般巨痛，木片刻，心中暗曰：许大伯，汝不藤儿为吾而亡，若藤儿未亡，已娶妻养子，汝已享伦之乐矣，何受困乎？欲将实言之，许已驱车远矣，喟归之。
　　姜入家，见母颓卧炕，母见子夜归，惊喜起身，老泪纵横之，母子拥良久。母问曰：“儿乘何而来？”姜答曰：“吾乘许大伯马车而来？”母大惊曰：“何以？许大伯之马车？许大伯昨日已亡矣！”姜闻罢，汗毛乍起，惧问之：“何已亡？”母曰：“赶车至崖边，雪后滑，不慎，随车马坠崖矣！现棺柩停于堂上。”姜惊骇，从衣内许赎资细观之，乃冥币也，冷汗淋漓，色变之。母又曰：“现警狱准绳儿三日假，家丧，今夜于家内守灵。”姜闻罢，转骇为稍安，冲出家门于不顾，狂奔至许家。
　　姜至许家，见许之棺柩停于堂屋，柩赫立“许庆云之灵”之牌，绳儿守灵于侧。姜噗跪倒，声泪俱下，嚎啕曰：“许大伯，吾愧对汝，今吾实，十八年，吾篮落水，乃藤儿下水救吾而亡，吾竟言吾救藤儿不，吾丧尽良隐瞒至今，哀哉！吾愧恨之极，吁唏哀哉！哀哉！……”
　　绳儿闻言，起身至里屋，从一箱内出两篮子，至姜面，叙曰：“子兄，请节哀，吾兄救汝之实吾家早已之。”姜惊视两篮，认出一柳篮乃当年己所用，另一竹篮乃藤儿所用也。绳儿续曰：“吾兄亡后，吾父甚之，哭于亡之地，偶见河内有柳篮漂之，吾父见皆之，吾兄之竹篮酸枣满矣，弃之沟边，定乃汝持柳篮不慎落水，吾兄弃竹篮，后跳入水中救汝。”姜泪满面，点首曰：“也，实也。”。
　　绳儿竹篮内酸枣干曰：“吾兄采之酸枣，吾全家不忍食之，将晾成枣干，留至今，吾父告诫吾不准将实言之于邻，……”言至，绳儿泣不成声。
　　姜从竹篮一酸枣干，双手捧起，浑身颤抖，愧汗淋漓，痛曰：“呜呼！藤儿兄，吾之亲兄也！”身瘫软于地，仰面朝，干张大口，嚎不出声，痛心疾首之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