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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长街。
商户纷纷闭门。
往日这时候街上正是繁荣的景象，但现在只余下绚丽的灯光依旧，街上是一片寂静。
不久。
这寂静被打破了。
‘哒、哒、哒’
密集的脚步声在两处街角尽头响起。
我们从高空俯瞰下去，人群如同放闸的河流一样倾泻而下，却又在两股河流即将碰撞的一刻——
戛然而止。
……
长街两头涌现的人群，分别代表着两个势力。而此时，这两个势力的带头人，正在人群的最前方互相对喷。
唐正禾侧头看向蛇仔琛。
“穿衬衫的是大灰熊，没系扣子的是公仔强，打起来千万不要认错人啊。”
韩琛开口解释道。
在往常的生意里面，他只是负责雇主与帮手间的牵线搭桥，轻易不会参与到具体的办事过程中去。但这次不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关乎到他能否更上一层楼，即使以他谨慎的性格，依然愿意来到这个随时可能火拼的现场，就是要亲眼看到余大春在乱局中的表现，好让他判断有没有资本去跟城寨大佬讨价还价。
“未必打得起来。”
唐正禾示意前面不断翻烂帐的二人：“看他们的样子，还可以吵很久。”
他们站在角落处，前面人头攒动。余大春是个高大雄健的身形，能够轻易看到前面发生的一切。唐正禾虽然被遮住了部分视线，但大差不差地能看到前面二人仍然停留在放嘴炮的阶段，迟迟没有动手的意图。韩琛是个矮冬瓜的身形，垫了好几下脚尖，仍然没能看到前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凭声音在脑海中进行臆测，想象出一个双雄对峙剑拔弩张的局面，心潮澎湃之下倒是给自己添了几分紧张。
他悻悻地说道：“无论如何，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唐正禾看着周围的人拎着钢管、砍刀，他们脸上的表情要么是亢奋要么是嚣张，好似一旦发生争斗，他们立刻就可以将对面的人统统砍翻，而他们自己不会受到伤害一样。他没有办法理解这种感情。在他过去生活的时代里，人的生命被摆在了首位，其他一切事物都不能凌驾在生命的价值之上，但在这个时代，显然普遍存在着高于生命的东西，令到有如此多看到它的人悍不畏死。
“你说得也有道理。”
唐正禾紧了紧手中的钢管，万一真的爆发械斗，这很有可能是他唯一的依仗了。他在平时可以依靠余大春，毕竟大春在平常撑场子的时候无往不利，只是今天不再是平常的小打小闹。这种数百人争斗的大场合，想要趁机出位的人不计其数，双方的大佬就在现场，只要众目睽睽之下立下功劳，不怕事后没有论功行赏。余大春的彪悍体格在平时可以吓到怕死的人，但能够看到希望的人是不怕死的。
在唐正禾做着心理建设的时候，四个探头探脑的人悄然出现在他们的队伍中。
“站错了。”
这四人左右探视之后，忽然有人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口中却说着随时可能令他们暴毙的话语。
“……”
一阵无声的对视，他们默契地挪动脚步，缩头缩脑地进行转移。
“呵——”
尽管唐正禾在慢慢绷紧心情，看到这四人的举动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他现在这副年轻的身体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他们闹出来的乌龙。
“你笑什么？”
韩琛在这里就是一个睁眼瞎，怎么使劲都看不到大佬对线的实况，早就焦急到百爪挠心了。一看到唐正禾的笑容，还以为前面又出了新的状况，连忙发问。
“有同行。”
唐正禾看到这四人从队伍的侧翼退了出去，正在从侧边迂回到对面的后方，“不过他们站错队了。”
“啧，他们肯定是入行不久的菜鸟。”
韩琛立刻意气风发起来。一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他的五尺身就像能焕发万丈光，举手投足间都是满满的自信。
“我们这一行看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就会发现困难不少。之前你一直帮别人撑场子，其实这里面也分专业组跟业余组的。专业人士必须要做到三点——快、准、狠！一出场就要找到目标的弱点，然后下狠手挫掉对方的锐气。只要气势上面压过对方，后面的事情就可能顺利起来。而业余人士往往只有一个狠字，他们以为撑场子就是要帮别人打架的，其实哪里是这样啊，次次都动手的话，赚来的钱都不够给手术费啦。”
他断然评判道：“至于收了钱后，去到现场帮错人的，连业余人士也算不上，简直就是行业笑话。这种人你千万要离他们远一些，他们以后混不出头走霉运的时候，会传染到你一起倒霉。”
“受教了。”唐正禾微微点头。以韩琛人生经验说出来的这番话，至少听起来是在理的。
韩琛转头看向余大春。
“撑场子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春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天赋异禀。如果交给我再打磨一下，肯定可以让他的名头彻底响亮起来。禾仔，我知你的心思不在这条道上，不如让大春直接来帮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你也可以少了一个负担。”
他是知道余大春将唐正禾吃到濒临破产的。在码头上，这起初只不过是码头工人间的趣谈，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但在这个消息进入到他的耳朵后，他立刻就对这二人进行了调查。后面在唐正禾山穷水尽的时候，他直接现身邀请二人去帮助撑场子，给了他们一份灰色的收入，这才止住了唐正禾入不敷出的钱袋子。而他在漂亮地做成了几单生意后，收费也是有了合理的提高。
在韩琛真正的想法里，他当然是想撇开唐正禾，直接将余大春收作打手。但可惜，这个壮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是认准了唐正禾，只听这个年轻人的。
‘不过这样也是一件好事。’
韩琛暗自想到。
“琛哥，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我们肯定会考虑帮忙的。现在是为了生活没办法，大春可是我的手足兄弟，我怎么忍心看到他在这条道上越陷越深？”
唐正禾微笑着挡下了矮冬瓜的试探。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发现其实居住在城市里面与奔跑在夜晚的荒山上没有什么区别，来自背后的紧迫感依然存在，周围都是黑暗，一不小心就会受到伤害。尽管他有时也会感到苦恼，余大春实在太能吃了，但正如荒山上余大春挺身而出拦下了追逐者一样，在同样黑暗的都市丛林里面，也许余大春已经有意无意地为他拦下了许多抓过来的手了。为此，艰难的生活是可以咬牙坚持的。
试探失败，韩琛没有生气。他反而语重心长地说道：“禾仔，其实我看你的谈吐，知你可能是在大陆读过书的，你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你现在来到香港了，你要明白一件事，在这里金钱至上！”
“无论你选择哪一条道路，只要能走到最后，你会发现你走的就是通天大道！但我们穷苦出身，能让我们走到最后的路只有一条。你会怎么选？！”
在这个时刻，唐正禾与韩琛对视在一起。唐正禾的目光平静，韩琛的目光热烈。
忽然一个汽水瓶从天儿而降，直接砸到大灰熊的头上。这位大佬捂着流血的额头痛呼，左看右望却找不到偷袭他的人，立刻怒吼着发话要手下开砍。公仔强这边毫无惧色，同样向前发起冲锋。数百人的争斗开始了，照明了平常街道上衣冠楚楚体面人士的绚丽灯光，同样照明了这个夜晚夹杂无数欲望底层人士的厮杀。
……
一场混乱，拉开序幕。
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