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有影子的人

　　“姓名。”
　　“陆铭。”
　　“年龄。”
　　“十八。”
　　听到这话正在做记录的中年男子不由抬头朝对面看去，在他的前方一名年轻人被聚光灯明亮的光线晃得抬不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对方的前额，这也让男子放弃关掉大灯直视对方双眼的想法。
　　看着对方一身破旧的衣衫，上面的大洞似乎完全没有想要的修补的意愿，中年男子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然后将手中的钢笔仍在桌上。紧接着他后仰着躺在椅子上，右腿习惯性的搭在左腿上，翘了起来。
　　在怀中窸窸窣窣地摸索了半天后，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小木盒，拿出盒中的一根雪茄后，男子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Zippo打火机，伴随着“啪嗒”一声，明亮的火光顿时照亮了他的脸庞。
　　轻轻吸上一口，男子仰着头吐出一个烟圈，注视着烟圈似乎要飞到自己头顶上方的光束后，男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在清水城有认识的人吗？”
　　又吸了一口雪茄后，男子眯着眼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
　　年轻人的沉默让中年人似乎有些不习惯，随即他的食指轻轻在雪茄上点了两下，在灰白色的烟灰从指间飘落的瞬间他再次开口：“父母呢？你是从城外进来的，你应该知道，在城外一个人很难生存下去。”
　　然而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见状中年男子也未继续开口，房间内一时之间平静了下来。然而没过多长时间，这份平静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头儿。”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中年男子扭头朝后方看去，一名戴着金丝眼镜身穿浅灰色西装的年轻人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透过铁栏杆的缝隙，二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什么事？”
　　年轻人咳嗽了一声，顺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稍微放低了些：“杨教授找你。”
　　听闻此话，中年男子下意识一愣，旋即道：“好。”
　　随后他从座椅上起身，然后推开铁门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看到铁门两旁的看守人员怀中端着枪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方后，他下意识回头望向房间内聚光灯下的年轻人，紧接着回头对其中一名道：“看好审讯室。”
　　丢下这句话后，他立刻大步离去。
　　随着脚步声逐渐微弱，审讯室内本来低头的年轻人身子忽然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而待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他的头忽然抬起，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略显诡异的目光直视向了那盏高功率的聚光灯.......
　　“杨教授，找我有什么事？”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中年男子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会议桌桌首的老人。此刻老人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然后抬手指了指男子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雪茄。
　　“有女士在场的情况下我个人建议你还是把它熄了。”
　　忽然意识到会议室不止自己与杨教授二人的中年男子把视线转向了房间内前方，在那里一名休闲装打扮的女子正注意着眼前的电子屏幕。
　　“江主任？你今天不是去市务处对接安防工作了吗？”
　　被称为江主任的女子没有转身，而是抬起一只手撩了撩自己额头前的刘海：“去那边转了一圈，听说你这边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就过来看一看。”
　　“不必管她，先坐吧。”
　　见杨教授指了指自己身旁，中年男子把雪茄按灭在烟灰缸内，随后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听说今天有一起入侵事件？”
　　“对。”
　　“详细说说看。”
　　对上杨教授平静的视线，中年男子有些意外，他开口问道：“教授您不是在一直D4实验室做着研究吗，怎么今天问起这件事起来了？”
　　似乎猜到了男子会这么问，杨教授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口道：“你们特情处的小陈今天说遇到了一起入侵事件，但是探测仪器的数值有些怪异，他怀疑是仪器出了问题。你也知道，仪器是由我开发的，出了这种事我肯定会问问。”
　　闻言，中年男子食指轻点几下桌面后，脸色逐渐复杂起来。
　　“入侵事件确实是真实有效的，包括疑似的入侵源都已经抓捕了。只不过，仪器到底有没有故障我不太清楚，但是当时仪器所反映的数值确实很怪异，我们这边记录了13次不同精神数值波动，数值在205到6324之间。”
　　“从以往的入侵事件来看，入侵源的能量波动和精神波动都存在一个稳定的数值区域，除非是连锁事件或者扩张事件，否则不会出现这样异常的情况。”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然后继续道：“像这一次峰值如此大的情况我确实也是第一次见。”
　　说完，中年男子望着木制的会议桌面陷入沉思。而杨教授听到他的话后反而有些诧异：“抓捕？我记得入侵源一般的处理方式都是消灭吧，怎么这次.....”
　　“因为这次抓住的入侵源是一个人。”
　　打断杨教授话语的是会议室前方站在屏幕前名为江主任的女子。说完，她随即转身朝会议桌走过来。
　　随手取下鼻梁上的女士墨镜，被称为江主任的女子精致的面庞彻底暴露在二人眼中。紧接着她将垂落于自己的胸前的长发往后撩去，这时中年男子才注意到她左手中居然还拿着一杯奶茶。
　　将奶茶放到桌上后，女子随即也坐了下来。
　　“采菱，你说的抓住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杨教授不解的望向她。
　　抿了一口奶茶，江采菱答道：“这就要问我们的张浩然张科长了。”
　　见二人的视线纷纷落到自己身上，张浩然轻轻咳嗽一声后，不紧不慢的开口：“此次入侵事件是这样的，下午4点52分，情报组观察到在西城外有精神波动，初步判定为三级入侵事件。然后我让城防军去查看，不过他们给出的报告是城外没有异常，只有一名来自荒野的年轻人想要入城。但考虑到有入侵事件的迹象，所以我让满月去现场查看。”
　　“不过满月抵达现场之后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随后我就让城防军把人抓了送过来，想着独自审讯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毕竟荒野上很多年没有人入过城了。”
　　“然后呢？”
　　杨教授有些好奇道。
　　摇摇头，张浩然道：“除了姓名和年龄一概问不出来。”
　　“那这个人与入侵事件是否有联系？”
　　咬住奶茶吸管的江采菱偏着头看向张浩然。不过这一次张浩然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迟疑了一阵后缓缓道：“我无法确认，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个人应该不是勋章持有者，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不过其他的我就一概不知了，你们都知道的，我这个特情科科长不会审人。”
　　张浩然说完无奈的摊手，会议室内陷入寂静。不过短暂的寂静后，杨教授开口道：“知道姓名的话，可不可以利用姓名来核实身份信息。”
　　点点头，张浩然道：“我试试。”说完，张浩然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轻点两下后，一块手掌大小的木板在会议桌上缓慢拉升，看着木板里侧镶嵌的电子屏幕，张浩然的手飞速在下方的虚拟键盘上敲击着。
　　没过多久，他便给出了自己的结果。
　　“清水城内查无此人，同名同姓的也没有。”
　　杨教授摸了摸自己下颌的短须，朝着江采菱看去。
　　“采菱，你有什么看法？”
　　然而江采菱此刻盯着奶茶上的吸管，在发现上面居然还有自己的口红时，不由微微失神。
　　“采菱？”
　　听闻杨教授在叫自己，江采菱急忙抬起头朝对方看去，俨然一副上课被老师抓住开小差的模样。
　　“看法？还能有什么看法，多半是荒野里生存不下去的人想要进城呗，这种事情在彼方出现后不是很多么？我觉得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杨教授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比较高，于是会议室内一时之间再度沉默下来。
　　三个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杨教授望着桌面沉思，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江采菱则是拿着一张纸巾小心翼翼的擦拭这吸管上的口红印记，等到口红印记被抹去后，她又抱着奶茶喝了起来。而张浩然则是死死盯着屏幕，手指仍旧在飞速敲击着，好似在查找资料。
　　没多久，张浩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望向两人，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我查到了。”
　　“查到什么了？”
　　放下奶茶的江采菱好奇问道。
　　张浩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查到这个人的身份信息了。”
　　没等两人开口，张浩然睁眼继续道：“在清水城查不到没用的线索后，我换了个思路，看看联邦那边有没有相关的资料记载，这下子果然让我查到了有用的信息。”
　　“根据资料显示，这个人在四年前跟随一群荒野流浪者进入了联邦的曙光城，并且在那里进行了身份登记。”瞅了一眼屏幕上的资料后，张浩然补充了一句：“他是个孤儿。”
　　“曙光城？我记得我两年前去那里参加了一场学术交流会来着，可那里好像没有直达清水城的道路啊。”
　　杨教授诧异的看着张浩然，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
　　感受到江采菱投来的的目光，张浩然压住了心底深处的震撼，语气有些不自然道：“他应该是在徒步荒野上穿越了700公里过来的.....”
　　“徒步在荒野上穿越700公里，张浩然你确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A级勋章持有者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情吧。”
　　江采菱难以置信的看着张浩然，眼神里写满了不可能三个字。事实上江采菱无法相信这件事也是存在原因的，在如今的荒野中缺乏食物缺乏清水还存在着各种各样未知的威胁情况下，别说普通人了，就算是一名勋章持有者也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条件下存活下来。更别说自从彼方出现后，荒野上便爆发了频繁的入侵事件，就连城内的人都要时刻警惕与小心那些恐怖的怪象，这样的情况下真的有人能够徒步穿越700公里来到另一个地方吗？
　　面对江采菱的质问，张浩然不确定的回答道：“他可能...就是个普通人吧。”
　　精致的面庞上涌现出微笑，江采菱玩味的开口：“那么请问张科长——”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普通人’呢？”
　　......
　　“陆铭。”
　　审讯室的大门被人打开，坐在椅子上的陆铭朝着门外看去，一名看守人员走了进来，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手铐。
　　“跟我们走吧。”
　　看见手铐被打开，陆铭迟疑了一阵，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离开了审讯室。
　　跟随着看守人员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回廊，陆铭被带到了一扇玻璃大门前方，见他停在门前，领路者不解道：“愣着干嘛？推开门出去吧，你现在自由了。”
　　自由二字让陆铭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把手按在玻璃大门上，接着推开门步伐迟缓的走了出去。
　　望着他古怪的举动，看守人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也并非他们所关心的事情，于是两人顺着原路返回。
　　不过就在大门上方，这座大楼的楼顶处，两道人影注视着即将要离去的陆铭。
　　“科长，为什么要放他走？”
　　张浩然吐出一个烟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怎么，你还要和他睡一觉不成？”
　　“那当然不可能，科长你知道我的，我的性取向一向正常。”
　　“那你对别人有什么想法？想要别人给你当助手？”
　　“不，我只是觉得......”
　　年轻人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无奈之下他朝着街道上那道身影看去，然而在昏暗的路灯下，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叫做陆铭的年轻人，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