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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太平县两千多人暴毙。天亮后城中随处可见麻衣素缟，殡丧出行。
纸钱漫天，白幡蔽日。
连棺材铺的棺材都不够了。
整个县城仿佛晦气冲天，一副鬼门将要大开的模样。
也早有居民发现了主街上，由勾魂使者亲自留下的寒冰之诰。
别看只是一则告令，一则消息。
如果要是没有这则消息，太平县人心惶惶之下，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阴司现世的消息迅速流传，不胫而走，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曾有郎中、大夫、仵作详细勘察过一些尸体，发现所有死者死状几乎相同，但又不明具体死因。
他们的世界观遭到了巨大冲击。于是，纷纷回去查找经典，希望能窥见一二道理和奥妙。
但凡县中混迹阴门之人，也都被头脑管事给组织了起来。
先不说到底有无鬼神之事，也姑且不考虑真假。
那阴司使者有一句话是绝对没错的，如果放任众多尸体不管，必然会发生可怕瘟疫。
所以也必须要尽快处理。
太平县舆情沸腾，眼看即将发生一场大乱，但却十分蹊跷的降下温来。
哪怕县太爷死了，秩序也依然存在。
人们比想象当中的要冷静许多，又等发现暴毙者皆是不良之人后，大部分心中竟然彻底安稳了，并且直呼老天开眼。
甚至不少已经开始在家中设立各种阴司神位，准备长久焚香祭拜。
这种现象其实也不难理解，有时代原因，也有现实原因。
坏心思的人都死绝了，也就没人趁乱搞事，煽动负面舆情。
生存是本性，活路死路都是路，皆是需要自寻。
而往往在关键时刻，主心之骨，悄然生长。
欺世盗名者死绝之后，不少真正的乡老乡闲，有志之士，纷纷自发安抚人心，收拾首尾。
这个世间没了谁，日月星辰也是始终轮转。
......
陈老秋，其真名是陈秋，‘老秋’不过别人安置给他的外号。
三十而立是指富贵人家，正常人家应该是三十而老。
陈秋昨夜当值。
忍着困意刚离开大牢之后，他就听说了县中发生的泼天大事，整个人也是大吃一惊。
可奇怪的是，监牢之中，竟然一人未死，也不知是不是李原故意避开了这里。
陈秋没着急回家，他将鬼神之说，暴毙之人，民心民意，各种舆情纷纷记在了心中。
待眼见一切亲自确定了真假之后，他便回到了家中。
“是吾儿回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
听到开门，亲娘虽然老眼昏花，却依然腿脚利索，连忙下地摸到门边，心中忐忑。
她害怕突然听到不幸消息。
老娘眼神不好，但耳朵却灵敏的很，天一亮她就知晓了外门的各种纷乱，也始终担心自家儿子不幸被那阴间差钹引走。
毕竟陈秋的活计如何，她也不是完全不懂。
家中就这一子，也还未曾娶亲。要是出了意外，她也就没法活下去了。
“娘咧，咋还出来了，是我回来了！我溜了街，又买了烧鸡葱饼，一会儿给您老掰个大腿昂！”
陈秋嬉皮笑脸地将老娘搀扶进屋。
“我不吃那东西，油腻腻的吃了拉稀。你也应该少吃！记得多省下钱好留着说亲啊！”
“好好好！老娘说啥是啥，我可是饿了，昨夜值勤，真是又困又乏呀。”
......
“对了，你曾提过的那受冤书生，他怎么样了？”老娘随意问道。
“死了，昨天没熬过去。我伸手晚了些。”陈秋惋惜摇了摇头。
人人都有难处，陈秋也有顾忌。
“唉，这世道......我听外边都说那康家大宅死绝了，也算是遭了报应，就连县太爷也都毙命了......那咱们家也设个阴司灵位吧？”母亲道。
“也好，宁可信其有！”陈秋无所谓道。
母子二人又闲聊几句，就开始吃饭了。
等陈秋吃饱喝足之后，他又对母亲说道：“娘啊！我要去做爹做过的大事去了。”
老娘似有感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陈秋独自来到了自家偏房，取了一壶水，一盏灯。
这偏房之内还有一处隐蔽地窖，是他爷爷那辈整建出来的。
陈老秋挪开一口空缸，掀起地面木板，露出隐藏的地窖入口。
随后，他就将水壶挂在腰间，掌着灯顺着梯子攀了下去。
向下大约五丈之后，陈秋就来到了地窖之内。
地窖内有两个漆黑通道不知通往何方。
在左右两条通道中间，还有着一块不大的空地，正是陈秋此时站立之处。
这里也没放置什么多余物件，只有一桌一箱。
桌子是正常木桌，而那箱子顶多两个食盒大小，外表非常精致，精致到不应该是穷苦人家应有之物。
陈秋将箱子取到桌上，将其打了开。
里面装着笔墨、一块镀了铜的令牌，以及一匹细帛。
这三样东西，皆是有些年头了。
陈秋先将墨快取出，用水化开研磨，又等狼毫浸软之后，就打开特制细帛以木桌为案开始提笔写字。
“桃州潜龙卫指挥使亲启，太平县影七九，报......”
陈秋将太平县发生的事件，以自己的视角详细客观记录了下来。
等写完之后，他就将细帛卷起与令牌同时收好，爬上木梯离开地窖。
等将原物归位，陈秋告知老母一声，独自出了家门去接头之地。
这一过程，被李原全都看在了眼里。
“陈大哥竟是大霄潜龙卫密探！？”
李原一脸错愕，心中十分惊诧。
太祖、成祖时期，潜龙卫在大霄可是凶名赫赫。
最初时，潜龙卫职责有很多。比如稽查不法、监视天下、审问罪责，内慑群臣，外抵蛮夷！
是大霄皇族的重要依仗！
可随着后来的时代变幻，由于潜龙卫压的官权阶级喘不过气，又在种种原因之下开始了没落，被后世各代皇帝逐渐收归刀鞘了。
这里面的原因太过复杂，难以三言两语讲清，此处也就不多赘述。
可俗话说，破船还有三斤钉。
曾经耳目遍布天下的潜龙卫，早已深入民间。
像是陈秋这种都快要断了线的密探，依然是多如牛毛。
潜龙卫是世袭！
要是地方没有真正大事发生的时候，他们依然像是普通百姓一样过活。
有的困苦，有的潦倒。
甚至还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正经八百的执行过一次任务。
但要是发生了天大变故，他们就是朝廷最直接的眼线和耳目！
可惜，如今朝政动荡，就算得了消息也未必有人在乎。
李原只是来看看这位好心狱卒。
毕竟生前受到世间最后的关怀，就是来自此人。
要不是无法碰触现实，他也会提上一壶酒，一方肉，来聊表心意。
可却没想到，无意间竟然撞破了他人秘密。
他对于陈秋到底是什么人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当成一个可交之人，算是半个朋友。
李原并没有继续跟踪上去，而是来到了自己的父母坟前。
父母惨死之后，尸体就被县衙之人收到了义庄，后来被家族之中的部分心善之人埋进了祖坟。
李家是太平县老户，人丁还算兴旺，但多有背信弃义之人。
当初李原被诬告，就有不少人昧心做了伪证，这些人已经被他给清算了。
人世间就是这样，人分好人坏人。
在豪强强势之下，为了明哲保身，好人也是大多禁声了，毕竟总得过日子。
李原因为理解，所以没迁怒他们，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他们。
与李原的尸身不同的是，他的父母是有着墓碑存在的。
李原看着双亲墓碑，静默无声，渐渐忘了时间。
过了不知多久，炎阳高照，李原的两个叔叔推着板车来到了祖坟。
板车上放着好几口薄棺，那里面竟然还有李原的尸体。
他的尸体原本是被弃在了乱葬岗，李原也没想好该如何给自己安葬，看来如今却不用操这个心了。
“四叔，六叔......”李原只是在旁边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其余尸体都是死于他手，没想到自己生前原身，竟然会在死后与他们同乘一车。
没过多久，他的坟茔就被立了起来，挨在了父母坟旁。
其余坟茔则是离他们一家的坟茔隔开了些距离。
四叔擦了下额头热汗，来到李原墓碑前，说道：“阿原啊，我们也是没办法，谁都救不了你，都救不了你啊......你可千万不能怪我们啊！”
六叔也来说道：“阿原你安心走吧，我跟你四叔相信你没杀人，到了那面跟二哥二嫂一家好好团员。不过还是要小心些，其他几个不是东西的也下去了，你们......还是尽量和气一些吧......”说完之后，六叔脸上也稍显尴尬。
今天神仙显灵，他们对阴司之说已经有深信不疑的趋势了。
生怕李原一家给他们托梦，或者是在梦中质问他们。
李原摇了摇头，转过身，没再去看他们。
他爹生前没少帮衬自家亲族，如今两清，阴阳有别。
他虽然不恨这两位，但也无法再正常直视他们。
人生陌路，总有分别，更何况是仙凡之别，阴阳之别。
李原不是无所不能的真仙，可以护佑千秋万代，又或者是搬来金山银山。
即便他是那种神仙，他也绝对不会那么去做。
他现在的性格正处于两种极端当中。
一端摆着大爱。
一端摆着大私。
如果有一条河流能够代表众生，四叔和六叔只是水滴。
而李原，要争做为河流入海的开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