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八代玄孙

　　要说有时候不得不说，这没见识还真可怕……
　　君墨言混了冥界单位几百年，还从来没留意过普通鬼修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就麻老幺嘴里的那个老蔫他也认识，前不久听说那家伙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如今辞职在枉死城里做了寓公，混得好不惬意。都本以为人家是后代儿孙有德，发财没忘了祖宗，哪知道还有这么一说？
　　“老幺……啊不……麻老哥……麻爷！那不成你就给兄弟我指点指点？”一下子矮了几辈儿的君墨言，满脸堆笑把趾高气扬的麻老幺赶紧往自己那办公室里让。一进门又是倒水又是端茶，摆足了虚心求教的架势。
　　“烟！”
　　拿起茶杯闻闻，一股子新鲜茉莉花味儿，还算入口。麻老幺又想起了自己那包软中，不由恨得牙痒痒的，伸出食中二指在君墨言眼前晃了晃。
　　“哦……对了……这是新得着的软中，好东西！您尝尝……”君墨言赶紧给掏烟递火，谄媚的像是伺候家里老太爷。
　　刚打算点烟的麻老幺，一听君墨言说话气得差点没把眉毛燎了，“屁话……这他妈就是我的烟！”
　　“嘿嘿……纯属意外……意外！”
　　君墨言也感觉有些尴尬。他娘也是邪性，自己压根就把兜里这包烟的来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你说这面子丢的……
　　好在麻老幺也没拿这种小事儿揪住不放，拿着香烟狠狠嘬了一大口，嘘地吐出个浓浓的烟圈，然后心满意得继续自己的话题。
　　“我说老弟，你要问起这种专业问题，找你哥哥我还就对了！咱是什么出身，那想当年也是参加文武试的秀才，不敢说学富五车，也是能品读杂谈古今的有识之士，要不然八爷能这么看重咱，让你老哥我管这么一大摊子事儿……”
　　君墨言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自杀的感觉，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原来被人强迫听古是这么生不如死，而且还是满篇满腹的夸夸其谈。他几乎想要立刻跳起来把这个可恶的麻脸鬼扔出去，给那帮蛇精锥子脸去抡大米。但想到以前听说这王八蛋的操蛋秉性，估计谁抡谁也许还未必，所以只好默默又打消了这种恶意的念头。于是他也不甘心地去摸桌上那包软中，起码也要为自己的无私奉献找点补偿。但正当他要伸出那只罪恶的小手时，却忽然听到麻老幺终于讲到了正题，便立刻决定暂时掩兵息鼓，以观后效。
　　“说到咱们鬼修……嗯，就是说像咱们一样的老鬼们，终年在灵气充盈的环境里苦修业报……”
　　君墨言弱弱地举起了手，怯生生问道:“业报是啥意思？”
　　“啥，业报你都不懂？修业报就是做功德……怎么，还听不懂？”麻老幺瞪着牛眼，对着君墨言大吼:“就是做好人好事……他妈的，还非要老子讲大白话！”
　　君墨言赶紧装作鹌鹑一样似的用力点头，以免这麻子一时兴起，把自己沾麻油给涮了锅子。
　　其实总结了麻老幺的一番长篇大论就是几句话——身为鬼差，每天为轮回大业奔波劳碌，其实本身就是在做天大的好事。好事做多了，自然就会有回报。所以，这种回报的体现就是像他们这种鬼差，都会或多或少有点神通，自觉不自觉地去顺应天地规律。那么偶尔的一个闪念提醒，或者会给听到的人莫大好处。
　　“那万一不灵光了咋办？”好学生君墨言又有问题了。
　　“咋办？凉拌呗……有好处算他走运，没好处算他倒霉。”
　　“跟吃了灯草灰一样，说得轻巧！敢情到时候被骂八辈祖宗的不是你……”满脸黑气的君墨言，不无恶意地如此想道。
　　经过麻老幺的谆谆教导，满脑子一夜成名的君墨言总算是开了一回窍，决定搭上麻老幺这班破车，一起回阳世去“点化”后代儿孙一番，以免辜负了如此两厢受益的伟大创意。
　　……
　　君子其，外号“君子不器”，现在君逸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兼董事长、兼秘书、兼跑堂打杂、兼看更下夜，说穿了就是一个皮包公司的老板。靠着铁齿铜牙揽上些杂七杂八的业务，然后一笼统甩给三方公司去打理，自己抽头过活。
　　这买卖说是好做也好做，说是难也真难，标准的“要不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虽然话说的夸张了一些，但事实上君子其还真就已经三年都没开过张了。原本自己楼下那个四十平米的门脸，也早就典给了旁边卖牛肉面的，如今每个月的收入就是楼下那间铺面的房租，勉勉强强够饿不死他。
　　入夜，在楼下蹭了一大碗牛肉面之后，君子其摸着溜圆的肚皮，哼着小曲，慢悠悠爬到阁楼自己那间办公住宿两用的斗室里，准备看会儿小说就蒙头大睡。
　　就是亏娘老子过世前给他留了这么一套两层的门脸，君子其才没有悲催地流落街头做了饿殍。如今已是四十不惑之年，这位既没成家、事业也无成，纯粹的中年颓废住家宅男一枚。
　　当然这货也曾是个踌躇满志的有为青年，只可惜残酷无情的现实，彻底击碎了他开豪车、住洋楼、包小明星的远大抱负。如今不说发财大业，君子其连起码的生活都成了问题，所以除了梦里、他也就只能在那些小说里YY一把了。他现在正在追的一篇是网上最流行的大都市小说，男主角前期废柴、后期屌丝逆袭，退婚、逆推、装十三打脸等等狗血元素一应俱全。偏偏这货还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看作者没更新还要扔上几大毛打赏去催催更，也算是满足一下自己羡慕嫉妒恨的复杂心理。
　　不过今天面馆老板下佐料有些失手，把那些秘制汤料多放了一些，所以君大老板只看了不到一半，就感觉有点飘飘然昏昏欲睡，不大功夫便进入了梦乡……
　　午夜，凄凄冷雨随风飘洒，大街上也渐渐看不到什么人来回走动，偶尔看着一个半个，也是黑乎乎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在角落里簌簌而动，天知道是个什么鬼东西。
　　嗖……啪！
　　潇洒异常地甩了一个鞭花，麻老幺脚踏黑气随风而行。秃脑门子居然在路灯下也是油光锃亮，大麻脸上一块块廯斑随着咧开的大嘴扭曲变形，显得异常狰狞，“他奶奶的，这地方是越来越操行了……连这些半大小妖也跑出来害人，真是当我们巡察司的各个都好脾气吗？”
　　“妖怪？”
　　旁边君墨言不屑地笑了笑。
　　如今的阳世可不是几十年前那种环境，来自各方各面的强大势力，对异类的压制也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情况，哪怕是当初替那些五灵家族捧臭脚、跳大神的都已经没了市场，更别说这些在黑暗角落里苦苦挣扎的残渣余孽了！
　　“你看，那就是你八代玄孙君子其的家！”
　　逛过街尾，转到通往厂区大道的十字路口边上，一栋残旧的二层独立小楼，兀自歪歪扭扭地屹立不倒。地理位置在这一片算是个中心地段，但可惜形象差了一点。不过地处市郊，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衙门来指指点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原本大门上光鲜华丽的金字招牌，被一块破破烂烂的红色横幅遮了一大半，上面写的是“正宗嫡传牛肉拉面”。而就在门旁边，汽油桶子改装的煤炉上墩着一口大铁锅，油渍麻花黑了吧唧，远远就飘来一阵地沟里那种的刺鼻味道。
　　“这小子现在开饭店了？啧啧，卫生条件够差的，也不想着收拾收拾……”君墨言想当然的认为自家儿孙还算是勤俭持家，只不过这门面打理的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嘿……”
　　麻老幺忍不住偷笑一声，他指了指上面那半遮半掩的违建阁楼，“你想错了，这卖饭摊子是别人开的，你那个八代玄孙只不过是个吃瓦片的房东，人在上面睡着呢！”
　　用不着亲眼过去核实，麻老幺就知道这孙子肯定是早早睡了。鬼差的优点就是耳聪目明，这也是他们从事这项工作所必须的基本素质。要不然谁家有了新鬼，自己不等人都离开就冒冒然过去勾魂，一不小心被什么小小子、小丫头看了真身，反而有可能偷那啥反而蚀把米，无端端还多造了业孽。（一般情况下，鬼差都能借着本身灵体的优势，躲开普通凡人的目光。不过卤门未闭合的小孩子却是例外，他们都算是灵智未泯净眼尚存的，所以阴魂之类大多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近乡情怯……
　　真到了地头，君墨言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去见自己那个耷拉玄孙。要说自己混的好还成，可偏偏如今就不过就是个屁大的小鬼吏，也就能在自家上班的一亩三分地里抖抖威风，出了那酆都城隍庙的门口，他实在连个屁都算不上。
　　麻老幺实在瞧不上君墨言这磨磨唧唧的德行，索性在背后推……啊不……狠狠踹了一脚！
　　“啊！老子靠你个麻老幺……敢踢我？你……给我等着！”
　　这一脚踢得重了点，君墨言顺势就被踹得直飞向了那间破烂小阁楼。耳听的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行渐远，麻老幺嘿嘿一笑，“他奶奶的，这狗日的屁股脚感还真不错……就是不知道……嘿嘿！”
　　天知道这猥琐的麻脸，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就算他再怎么混账，现在君墨言也根本看不到。君大写手此刻已经穿壁而过，一晃进到了那垃圾遍地的阁楼里面，慢慢停在了正呼呼大睡的君子其身边。
　　不大的蓝色小壁灯灯光如豆，映在君墨言脸上青青惨惨的，看着让人有些瘆得慌。用力揉了揉脸，挤出一副别别扭扭的笑容，君墨言对着床上的君子其狠狠吹了口阴气（想让普通人看得见鬼，那就得把他肩头阳火吹散才成）……
　　噗！
　　“这一大口阴气太重，别把这孩子给吹坏了吧？”君墨言心里想着，脸上还是尽量保持微笑不动——眼看着君子其浑身打了个哆嗦，马上就要醒过来，他可不希望吓着自己家的孩子。
　　“嗯？什么……鬼……鬼啊……！！！”
　　可惜天不从人愿，君子其睁眼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声地惨叫，然后噌地一下比兔子还快地跳到了床头，随手抓起了两根方便筷子，比了个十字对准君墨言，大声喊道:“我以上帝之名，恶灵退散……呃……退散！”
　　君墨言只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全都抓瞎，一股子怒气冲到嗓子眼，忍不住跳起来抓过君子其手里的筷子就一撅两半，然后揪住这位拿着中国祖宗当外国恶灵驱邪的不肖儿孙，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胖揍……
　　“娘的！我让你上帝……去你奶奶的上帝……我今天就让你见见什么叫上帝！”
　　由不得君墨言不生气，也不想想自己容易吗？五百年都没怎么给人露过笑脸相迎（当然了，有求于人，还有上司、美女面前例外），今天特意调整了状态给自家玄孙打算留个好印象，却没想到还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而且，最让他生气的是这个不肖子孙，还把他当成了恶灵那种低级货色。
　　“靠……见过这么风度翩翩，潇洒不群的恶灵吗？再怎么说，我君大才子也是城隍庙十大杰出有为青年，上过冥报副刊娱乐版的形象，虽然只是一个年会集体照的侧影，但起码也是个公众认可的网红不是？居然拿你祖宗当成了小瘪三……我去你奶奶的爪！”
　　骂完了才想起来有些不妥，连忙掰着指头算算。这好像是自己的孙子的孙子的媳妇，这么出口成脏实在说不过去，赶紧叨念叨念请勿见怪。
　　然后……
　　不行！
　　想了想，心里还是觉得实在憋气。君墨言胳膊一伸把这耷拉玄孙提过来，继续狠狠敲打上一顿再说——又是惨绝人寰的惨叫连连，简直让人目不忍睹，唯一不间断的是狂风骤雨般拳打脚踢。。
　　终于……
　　等君墨言出够了气，一张脸成了半拉猪头模样的君子其，浮肿几乎睁不开的眼睛里露出浓浓的哀怨，“我说祖宗……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