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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傲君在李照的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笑容,但当她离开这家客栈之后,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
她快步而行,身后的三个女人要很勉强才能跟上来。
“姑娘……”
身后一个女子弱生生地开口。
“不必说了,你们自有计较,我也不怪你们。但是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你们在方圆城内,也有各自公职,现在私自行事,是触犯了大忌。”
方傲君走在前方,谁也瞧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到她语气冷硬,“自己回去,按照律法处置,不留情面!”
“啊……”
三个女子同时哀嚎了起来,愁眉苦脸,但眼见方傲君的样子,都不敢多说什么。
回了家中,方傲君打发了三人,有下人传来了消息,让方傲君去见方希然。
方希然正在书房里看书,他看书的时候,全没有武中圣者那自信满满的模样,而是满脸慎重,聚精会神,面带苦涩,好像正临着一位棘手的大敌。
他忽然抬起了头,“傲儿,你来了。”
“城主大人。”方傲君在门外行了一礼,才漫步走了进来,“请问何事?”
和大部分人所想象的不太一样,这对天下无双的“武圣父女”,真正相处的时候,竟然有点礼貌得过分了。方傲君的脸上,竟丝毫没有一个女儿面对父亲时的亲昵,而是一种公式化的冷漠平淡。
就好像她根本和面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面对自己的上司一样。
而且还是那种看不太惯的上司。
方希然也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态度,“你刚才去见了李照?”
“城主消息灵通,不过属下却不认识什么李照,只认识李华。”方傲君带刺般恭维道,“他的确是属下的对手无错,怎么?私下面见对手,是哪里不合方圆城的规矩了么?”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方希然一皱眉,“这是跟你母亲学的吧?怪里怪气的,一点儿也不洒脱。”
“你不要提她。”方傲君忽然抬头,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你怎么敢在我的面前提她!”
方希然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我醉心武道,对你母亲不够关照,让你从小就在两家生活,咱们父女是有隔阂,不过你也得理解父亲。我与你母亲不过是政治婚姻,并无情感维系,她一个大家小姐,满脑子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她要的那些琴棋书画,我是一样不懂,咱们是天生犯冲,早该分开。”
原来,方希然当年武功未成,因家族立场而与人政治联姻,对象就是方傲君的母亲。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谁知一旦结合,才发现双方性格实在不合,方傲君的母亲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而方希然却是个一心追求武道的武痴。
那女子觉得方希然纵然英雄一世,却还是不够爱自己,因而自怜自艾。而方希然却觉得连爱情在自己人生中都未必站得住脚跟,更何况一个女人了,自己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这女人怎么还成天哀嚎连天,蹬鼻子上脸。
就这样,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开诚布公谈了一通,终于达成协议,两人分居,各自养育方傲君一段时间。
这就养成了方傲君奇特的个性,她从小到大,一会儿是皇都内的大家闺秀,一会儿又是方圆城中的武圣之女。文明与野蛮两种气质,都夹杂在她的人生中,成为她一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不过,到了最后,方傲君还是选择了拜别母亲,在方圆城任职。
她心中也最清楚不过,相比起皇都内做个纸醉金迷的大家小姐,还是在方圆城内当女武圣更有意义。
“城主是要属下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通过爱而产生的意外玩意儿?”方傲君道,“也许,当年若城主你小心一些,这世界便没有属下了。甚至,当属下在母亲肚中的时候,城主心中或许还觉得麻烦呢。”
“你扯这些干嘛?你想让我给你低头吗?”方希然笑了笑,双眸亮若明星,毫无歉疚地看着方傲君,“要是一般的父亲,亏欠了孩子,是要被你唬住,不过我可不一样。我是亏欠了你,你的确是个没有因爱诞生的孩子,我和你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我都忘了她的名字了,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我就是不认错,你能让我怎么样?”
他说话之间,昂首挺胸,气势开阔,凛然大气,任何人看他的样子,只怕都难以和他的话语内容联系在一起。
因为这完全就是耍赖。
方傲君的脸色也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可是方傲君同时又深知,自己没有办法反驳方希然的耍赖。
一般的父母,若是未曾给予孩子一个美满的家庭,的确会对孩子有亏欠之心,双方会形成一种孩子憎恨父母,父母容忍孩子的关系。
事实上,方傲君的母亲,就是如此对待方傲君的。
可是方希然不一样,他是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武圣。
他就算真正犯了错,天下又有谁能指责?即使是他的儿女,也不能让他低头认错,就算明知道他耍赖,竟然也丝毫拿他没有办法。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他够强。
他只要不想做那种哄女儿的父亲,他就可以不做,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他。
“……我现在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方傲君冷着脸说,“但你别忘了,我之所以来到方圆城,就是为了将来有能力把你怎么样的!”
她说出这番话,看起来硬气,实际上却能听出其中有多么无奈。
一个女儿,非得用“能力”才能对自己的父亲提出要求,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令多少人觉得奇怪。
但这就是方家。
“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抱着这种想法,一辈子也别想打败我。”方希然摇摇头,“其实我还挺不理解的,你都选择了方圆城这条路,为什么还执着于你的母亲?你是亲眼见证着方圆城从无到有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相比起这里的宏大与未来,也应该你母亲的生活有多无趣才对。”
“……她的确无趣,只要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即使已经四十岁了,她还是幼稚得像个孩子。我甚至都觉得,我要用猪这个词汇来称呼她,因为她就是那么蠢,她终日只有花钱、听戏、吃糕点、逛街……这些事情可做,整个人的人生都糟糕透顶,一眼就能看到死,和她相比,你的道路有意义得多。”
方傲君毫不留情地评价着自己的生母,然后她声音一沉,“可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她终究是爱我的。”
方希然道,“我也是爱你的啊。”
“没错,那为什么两个爱我的人,我的生父生母,要分居两地呢?”
方傲君深深看着方希然,“爹。”她头一次这么称呼,“你给了我生命,可是好像并没有给我一个家。”
“所以你就去找那些女人吗?她们一个一个,都是你的家人了?你自己不也在找自己的家吗。”
方希然看方傲君脸色越加难堪,便止住这边的话题,“算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东西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我明确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将我打败,打成一条死狗,然后提着我的领子,去见你的母亲——那样,我会对她道歉的。”
方傲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字地说,“这正是我想做的。”
方希然轻轻一笑。
他对方傲君的母亲,十分不屑。
事实也是如此,他是天下闻名的武圣,而对方不过是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大家闺秀,看起来皮囊漂亮,实际上脑袋空空。
这根本不是方希然心中的良人——方希然的一生,甚至也不需要有这么一个所谓的良人。
他曾经和这个女人相处的一段时间,几乎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候。那是完完全全的鸡同鸭讲,女人根本不了解他,他也根本不了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说,他那时候还没有成为武圣,最新练成了一招自得的武艺,试图演练给女人看,女人自然是夸奖一番,但说的话都是陈词滥调。这种虚假的夸赞,对方希然而言根本无法接受,而女人却觉得这是一种礼节,就算方希然知道这是假的,也应该装作不知道才对,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又比如说,女人觉得方希然也是世家子弟,应该有世家子弟的矜持,结果方希然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常常练了一天武功,碰到床就睡觉,一身汗水,恶臭不堪。这时候碰到了床上的女人,她一摸到汗水就立刻尖叫起来,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
到了最后,是方希然不屑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嫌弃方希然——这是方希然唯一赞赏对方的地方,这女人对爱情的确看得很重,在这方面没有斡旋的余地,也不看重方希然一身武功和宗师身份,不爱我那就扯淡!
最终,这一场婚姻的结局就是失败。
要说唯一成功的地方,可能就是方傲君了。
“说话都会说,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话归正题吧,你这次过去,是见了李照?”方希然问,“我听说,你属下的那群人,想要让他向你认输,让你的‘藏剑法’能够在面对真性的时候,有所大用,而不是提前浪费掉。那个李照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他自然是不答应的。”方傲君说,“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做这样的事情。”
“哦?”
“别人都不知道,但我能看出来,他和真性的武功都高到了一定程度,甚至超过了先天境界的某些范畴。”
方傲君说,“他们两个都比我厉害,但我的‘藏剑法’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取胜的把握。打谁都是打,对我而言,真性和李照都没有区别,不管能不能打过,这都是我的一道关隘。”
她显然比周围的几个女子,都要理智许多。
方希然点了点头,谁也看不出来他对方傲君的判断有什么评价,“这样说来,不管能不能胜过李照,你都注定不可能走到最后,你是要放弃奇阳大经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这本经书。”方傲君目光一冷,又在悄然间把称呼换了回来,“城主,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而非属下的意愿。我听说过,你觉得一如大师身为宗师推崇奇阳大经是一件妄自菲薄的事情,一本武功秘籍对宗师境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现在你非要把奇阳大经送给我,是不是也就是在说,你觉得我没有这本书,达到不了宗师境界?你在贬低我吗?”
方希然居然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虽然是我的种,但从你母亲的怀里出来,指不定沾染了什么坏东西。”
方傲君道,“你!”
“不过,现在你说你不要啊……既然如此,那这阅经大会也不用办了。”方希然沉吟片刻,“傲儿,如果你输了,我就当场取消大会,把李照擒拿下来,送给朝廷。”
“这种做法很恶心。”方傲君皱着眉说,“我也见过太子那个人,不是个好东西,李照杀他是没有问题的。”
方希然道,“就是要恶心才对。”
方傲君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我不想让这一件恶心的事情发生,就必须要去赢得这场胜利。”
“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必须赢下来,这就是我教育女儿的方式。”方希然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就超过我。你没有超过我,那一辈子就要在我的掌握之中。”
“……”
方傲君握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呼吸粗了几分,然后慢慢平复了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冷淡淡地说,“城主,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就告退了。”
“哎,不急,不急。”方希然忽然一抬手,“还有一件事情。”
“……说。”
“给我讲课。”方希然拍了拍手中的书籍,“这本东西,许多字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其中的句读和理解,你今日帮我一帮。”
方傲君眯了眯眼,“报酬。”
方希然比划了个数值,“不会亏待你的,反正比你当我这儿维护治安要靠谱得多。”
方傲君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满足你比满足整个方圆城还重要吗?”
“当然,因为是先有我,再有方圆城。”方希然很自然地说,“区区一座小城,怎么比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