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后

　　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村上春树
　　此时孟扬站在大门外，心里想，等到明天，羚羊塔里面的人或许会发现自己不在里面了吧，他们会不会吃惊，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失望，当然不会。会不会派人出来找我？这可说不好，以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没有案例可以分析。不过管它呢，老子能出来一天是一天，哪怕出来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呼吸的空气里都能多出两个字——自由。
　　虽然把一个女孩留在这黑咕隆咚的雨夜里些让人于心不忍，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跟着自己走，也没有其它什么好办法，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孟扬狠了狠心，把手中的雨伞交给女孩说：“拿着。”然后像个决绝的剑客，只身走进了雨夜中。
　　他走了一段路，雨水彻底浇湿了他的全身，头发上滴落的雨滴顺着脸颊淌下，冰凉冷腻。他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回头看了看，不管是无尽的高墙还是孤身的女孩，都淹没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
　　“把一个女孩放在荒野里，是不是挺混蛋的。”孟扬自言自语。他抖了抖湿得贴身的上衣，口中嚷了一声“艹”，转身往回走。
　　他再次走回到大门，这次孟扬并没有征询女孩的意见，而是拉起她的手，在雨中奔跑起来。两人像是两头脱离种群的幼兽，在广袤的天地间狂奔。女孩开始时脚步有些踉跄，试图挣脱抓住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奈何力气不够，怎么也挣不开，只好调整节奏，跟上孟扬的步伐。
　　羚羊塔方圆几公里内是一片荒原，野草能长半人高，不过好在有一条供车辆行驶的公路。孟扬沿着公路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后来雨越下越小，直至完全停了下来。孟扬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发现那女孩早已累得弯着腰在喘气，而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腕。
　　他赶紧放下女孩的手腕，挠了挠头，说：“不好意思啊，没经过你同意就拉着你跑了这么远。”
　　女孩什么也没说，而是指了指孟同学的脸。雨过夜晴，被乌云遮住的星星和月亮此时争先恐后地往出窜，把孟扬的脸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见一大坨黄绿色的鸟屎横糊在孟扬的鼻尖上，像是小丑的圆鼻头，滑稽可笑。
　　刚才天上飞过一群迁徙的候鸟，估计是其中某只鸟内急，拉了一坨超大的便便下来，正好掉到孟扬的脸上。也是他刚才跑得太专注，没注意到鼻子被敷上了异物，如今抬手一抹，觉得既晦气又尴尬。
　　女孩从裤兜里掏出纸巾，取出一张纸，递给他。他赶紧擦掉鼻尖上的鸟屎：“谢谢啊。你叫什么名字？”
　　“半夏。”名字和人很相衬。
　　“我叫孟扬。咱俩算是认识了，以后你跟着我混吧，放心，有我一口肉就绝不给你喝汤。”孟扬边说边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听着怎么有点别扭，不过不管那么多了，意思到就行。
　　羚羊塔中出来的人果然心平气和，无欲无求，女孩毫无特色地点了点头，对孟扬刚才说的话表示同意。孟扬倒是很诧异女孩会同意跟他一起走，甚至怀疑她是觉得刚才跑的路太远了，懒得再跑回去。不过无论怎样，两人结伴前行总是令人愉快的。
　　“你是哪个学部的，今年读几年级？”
　　“医学部，九年级。”半夏回答道。
　　“哦。”比我小一岁，孟扬心里想道。
　　“咱们走吧，趁着夜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孟扬对女孩说。
　　女孩又点了点头。
　　“等等。”孟扬示意女孩先停下。
　　“衣服太湿了容易感冒。你不介意我把衣服脱了吧？”介意也没用，湿衣服黏在身上实在太难受了。
　　女孩摇了摇头。
　　孟扬三两下把湿的上衣脱了下来，裤子到底没好意思脱，裤腿卷到大腿上。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套衣服，还好有背包护着，这套衣服没被雨水打湿，他把干衣递给半夏：“你也把湿衣服脱下来吧，这是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穿一下。那个，我去那边等着你，你赶紧换下来，别感冒了。”说着他向前走了大概三百米的距离，背对着半夏，手叉兜站着。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从孟扬的后方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多时，半夏穿着孟扬的衣服走了过来。借着星光，孟扬打量着她，自己大了一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冗长空荡，像是无意间掉落人间的天使，还没来得及在众人面前展示仙气，就被迫披上了一件麻袋的感觉。
　　“走吧。”孟扬随意地对女孩招了招手，两人重新出发。
　　孟扬之前在羚羊塔机房的电脑上查过方圆城邦的地图。他所在的羚羊塔位于东半球，周围几公里都是荒原。这个大门外边的公路，通往最近的城市是桃花市。方圆城邦内的所有城市都是以花命名的，比如桃花市、梅花市、水仙市。孟扬猜想建立方圆城邦的首领是个极其爱花的人，不然为什么所有的城市都以花来命名，不过也可能是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给城市命名的人实在太懒了，懒到随口起了花名。
　　孟扬觉得自己不能去桃花市，如果羚羊塔里的人发现他不见了，并且真的来抓他，或许会挑选离这里最近的桃花市，而且孟扬查过资料，桃花市的人口太少，人口密度低，这样不利于逃跑。
　　还好离大门距离约五公里的位置，公路上有条岔道，通往一个叫朝颜（牵牛花）的城市。
　　朝颜市背靠青山，又临近月河，有港口码头方便逃跑。该市距离羚羊塔有75公里的距离，如果步行的话，一天按走十个小时计算，估计需要走上一天半。不过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磨破了脚趾也要走下去。
　　多年后，每当孟扬想起那个晚上，那条长长的公路，那雨后湿得叫人发颤的空气，还有身边的那个女孩。他觉得一切，像是宇宙中彗星撞到了地球，既是茫茫星辰中的随机相遇，又是悠长岁月中的命中注定，星河璀璨，感谢所有没有错过的相逢。在以后惊心动魄的人生中，至少那一晚，走着夜路的两个人，内心既平和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