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回 大个儿

　　他心甘情愿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因为，二十多年来，他在这里才第一次知道了吃饱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的美妙。
　　大个儿从小就比同龄的奴隶要高大强壮得多，据一些老奴隶说，他有八分之一巨羌的血统。
　　初次见到他的人，往往都会被他粗壮高大的身形和凶恶粗犷的相貌吓到，本能地以为他是一个暴戾而难以管束的奴隶。
　　其实，他的性子最为老实平和，从不与人争斗，那些熟识他的奴隶中的油滑者，还常常占他的便宜，把本该自己做的工作也推给他。
　　而他，总是憨憨地笑笑，埋头苦干着。
　　大个儿并不怕干活，他甚至喜欢使劲流汗的感觉，但他很怕饿。
　　奴隶主并不会因为一个奴隶干得多，就无限制地满足他的大胃口。
　　他总是感觉饥肠辘辘，为此饱受折磨。
　　那时，他那有些木讷的心里，也曾暗暗憧憬过能天天吃饱肚子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他本来是可以拥有的。
　　在他十八岁的那年，领主大人看上了他那两膀子力气，将他召入了自己的奴兵队。
　　如果能成为一名奴兵，待遇比田间的普通力奴要好上几倍，至少，肯定可以吃饱饭。
　　在训练时，大个儿无论是负重、投掷还是砍杀，都是出类拔萃的，但一进入对练，他就懵了。
　　他无法对着活人挥舞手中的兵器，无法面对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博杀，即使队长大声对着他吼叫，用脚狠狠地踹他，他依然无法举起拿着剑的手，浑身抖得厉害。
　　终于，被狠狠抽了一顿后，大个儿被踢回了田里，再次成为一个永远都吃不饱的力奴。
　　“这就是一头没有角的牛，永远只能在泥田里打滚！”失望而愤怒的领主这样评价他。
　　原本以为天天可以吃饱只能永远是一个梦了，没想到稀里糊涂被赌博破产的前主人一番转卖再坐上船晕头转向一番折腾后，这个美梦居然在这个岛上变成了现实。
　　当确定食物是敞开供应后，大个儿甩开腮帮子就吃了起来。
　　他很快便完全沉浸在了大快朵颐的幸福中了，等他终于满足地打着饱嗝抬起头，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在看着他。
　　“你……居然吃了五个人的份量！”负责他们这个小队的队长愕然地指着他。
　　大个儿心里本能地感觉到坏了，看来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儿了。
　　没想到的是，队长在惊愕过后，却对他这样说：“你吃饱没有？没吃饱的话继续吃，没有关系！格雷少爷在给我们培训时一再说，给劳工吃饱饭，这是最基本的人道。我也不懂什么是人道，但不能让出力的人饿肚子，这点我听懂了。”
　　那天，大个儿干得特别起劲，一个人干了两、三个人的活，而且从那天起，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劳动量。
　　果然，队长并没有限制大个儿的食量，天天能吃饱，这个曾经只能在最美的梦里才能实现的愿望，终于变成了现实。
　　当然，大个儿并不是顿顿都要吃掉五个人的份量，第一次实在是因为饿得太久了，饿得太慌了。
　　现在，大个儿一般吃掉两个半人的份量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从来没感觉到像现在这样浑身是劲，拼命地吃，拦命地干，整个人像一块在充足的氧气里剧烈燃烧的木块，这种感觉，真是太痛快了！
　　大个儿对现在这样的生活非常的满足，他已经想像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可以再好的了。
　　当一个月结束，归属魔羯星堡领地的五百来名奴隶被再次集中起来宣布第二批火线入籍名单时，大个儿丝毫没往心里去，他完全不认为这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大个儿”这三个字从格雷老爷的嘴里被大声念出来时，正在回味刚才这一顿吃到的那块香喷喷，沉甸甸的大面包的大个儿根本没反应过来。
　　当四周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人都用艳羡而意外的眼神看着他时，正走神的他居然条件反射一般也一起鼓起掌来。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队长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拉出来，大声说：“大个儿，你从今天开始，就是一个自由人了。”
　　直到这时，一脸茫然的他才明白，自己，居然成了这场仪式的主角之一了。
　　巨大的震惊、喜悦、惊惧在他那简单的头脑里激烈震荡，让他整个人都呆傻了，像一个木偶一样机械地跟在其他几名火线入籍的奴隶后面走到了格雷老爷的面前。
　　当格雷老爷用匕首割断了大个儿手中的绳索后，仰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大个儿先生，我对你忘我的工作热忱表示敬意。但我注意到，你的表情始终有些担忧的样子。你对成为自由人有什么觉得困扰的地方吗？”
　　以大个儿的性子，原本是根本不敢对格雷老爷这样的大人物开口说话的，但他心里担心的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而对方的亲切态度也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终于，大个儿有些嚅咀地小声问道：“老爷，成为自由人后……还能像做奴隶这样管饭吗？”
　　格雷老爷在愕然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绽开了泪花。
　　在场的几百人，也都笑了。
　　大个儿虽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但他却安心了，他有种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
　　好一会儿后，格雷才带着笑意郑重地对大个儿说道：“只要在劳动，无论是自由人还是奴隶，都管饭，而且管够。但自由人，除了管饭以外，他的劳动还能得到薪酬，也就是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定的银币或铜币，可以用来购买自己需要的东西。”
　　大个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疑惑，都管饱了，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呢！
　　“大个儿，你现在是一个自由人了，你想做些什么？你想管理一个十人的小队吗？”格雷最后问道。
　　大个儿憨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管别人，我只会干活，我只会干花力气的活计。”
　　格雷欣赏地点了点头，提高声量对大个儿，也是对在场所有的几百人说道：“大个儿很了不起，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并热爱自己做的事。工作无贵贱，无论是普通的力工，还是各级管理者，都是劳动者。只要是劳动，都光荣！”
　　劳动光荣，只要真的积极劳动，就能出人头地，就能尽快成为让人羡慕的自由人。
　　你看，这个傻大个都能办到的事，没理由我办不到。
　　所有在场的五百来名奴隶都愈发心头火热起来。
　　像牯牛、大个儿这样的故事，在璀璨岛上不断地上演，而璀璨岛，也在这个过程中飞快地变化着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