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道

　　凉州。
　　青元郡。
　　长平县。
　　正是寒风刺骨冻煞人的时节。
　　一间小小的酒肆里。
　　酒客汇聚。
　　却有个筋躯狰狞的魁梧大汉，油光满面，提着一口黑色酒坛，朝着口中灌去。
　　“咕嘟咕嘟......”
　　一口气饮尽坛中酒水，那大汉面上已经是红得滴血。
　　他放下酒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竟是直直朝着门外走去。
　　“洪爷......外边风雪正大，何不歇歇再走？而且......您看今天的酒钱，能否麻烦您先结一下？”
　　原本装模作样算账，实则用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大汉的老掌柜连忙从柜台里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结账？”
　　洪爷冲着面前的老掌柜打了个酒嗝儿，后者瞬间被这股味道熏得脸色蜡黄。
　　“你这老儿，好不晓事。我来你这里饮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不是早已经告诉过你，暂且先记账上，待得日后我手里宽裕些，再一次结清。”
　　“可是爷，您日日来这饮酒，都已经三个月了......咱这也是小本生意，确实承担不住。”
　　老掌柜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嗯？”
　　洪爷面色一沉，口中调门顿时升高，宛如晴天炸雷。
　　“好你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面相本就凶恶，此时张眉怒目，就好似庙宇里的降魔金刚，分外狰狞。
　　吓得老掌柜一个哆嗦，气势迅速萎靡下去。
　　洪爷面上横肉微动，嘴角翘起，就准备大步出门而去。
　　“洪蛮子，你这般威风，也只能在老人家面前抖抖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一道语带讥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哪个混账在此叫嚣？”
　　本名洪四海的大汉脚步一滞，魁梧的身躯陡然回转，眉宇间乌云密布。
　　他本是个屠户，祖上三代也是屠户。
　　只是他祖上并非凉州人，而是自湘州深山里逃难而来的山蛮野人。
　　这等出身，让他从小到大，受了不少耻笑。
　　此刻被人揭破，就好像血淋淋的伤疤被人撕开，顿时怒不可遏。
　　“你……咳咳咳。”
　　只是看清发声之人后，原本狂怒的洪四海好似被掐住喉咙的大公鸡，面色涨红，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
　　才从喉咙里挤出一道服软的声音。
　　“罗三爷，您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
　　发话的是位面容俊秀的青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蓝色发带随意系起。身形瘦弱，穿着黑色劲装。
　　身旁还坐着个身着青衣的半大小子，看着就很机灵。
　　“临安街上下七十二家店铺，哪家不是忠义堂罩着的？我作为忠义堂三堂主，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稀奇的吗？倒是你……”
　　青年自座位间起身而立，眉染三分煞气，整个人如同一只凛凛恶虎，磨牙吮血。
　　“来这里白吃白喝这么久，是不把我们忠义堂放在眼里？”
　　“怎么会！”
　　寒冬里，洪四海额间悄然浮现一点冷汗。
　　长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纠缠不清。
　　这忠义堂便是其中一支，共有三位堂主，手下帮众足有数百人！
　　并且。
　　这位罗休罗三爷，可是忠义堂三把手，敢打敢拼，凶名赫赫。
　　他虽然有着一把子力气，但面对如此凶名，还是十分畏惧。
　　“今日来得匆忙，身上着实没带足银两。明日，明日我一定将酒钱结清！”
　　“如此最好。”
　　罗休哼了一声，对着身旁小子说道：“小六，把钱结了，我先回堂里。”
　　“好嘞，三爷。我一会儿就赶过去。”
　　青衣少年忙不迭点头。
　　嘱咐完毕。
　　罗休也没理会忐忑不安的洪四海，张口欲要道谢的老掌柜，而是一头扎进店外绵密的风雪之中。
　　冷风如刀，大雪纷飞。
　　街上行人稀少，步履匆匆。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有些空旷的街道上，思绪渐渐飘远。
　　‘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了。’
　　前世他为了追求刺激，跑去低空跳伞，结果因为设备故障，当场摔死。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古代社会。
　　如今虽然也会想起某些前尘往事，但具体情形，竟已有些模糊了。
　　‘也罢，侥幸重活一世，既来之，则安之。’
　　罗休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似要将胸中愁绪一并吐出。
　　“这位……大爷，您行行好……”
　　正思索间。
　　一只带着缺口裂纹的破碗被举起来，拦在罗休面前。
　　破碗的主人六十来岁，衣衫褴褛，面色麻木，身体被冻得瑟瑟发抖。
　　分明是个乞丐！
　　罗休怔了怔，从怀中钱袋里掏出十几枚铜板，扔了进去。
　　“谢谢大爷。”
　　老乞丐木然地感谢，端着手中破碗跌跌撞撞地离开。
　　‘这十几枚铜板，也够他吃几天了。若是给的再多，说不定就会给什么人抢了去。只是……’
　　他皱眉打量着街道两旁，青石板上已然堆了层厚厚的积雪。
　　偶尔能看见零星的几个乞丐，低三下四地朝路人乞讨。
　　罗休面色肃然。
　　长平县虽然属于凉州偏僻之地，但真正穷苦到要上街乞讨的人家却没有几个。
　　而且大多集中在北城。
　　因为那里多是富贵人家。
　　临安街位于城南，向来很少见到有乞丐出没。
　　这些新增的乞丐，很可能是来自外县的……流民！
　　‘希望别发生什么大事。’
　　罗休隐隐加快回忠义堂的步伐。
　　当今大周天子昏庸无道，沉湎于酒色当中，不问朝堂政事已然十余年。
　　再加上各地旱灾、蝗灾、冰雹、地震，连年灾祸。
　　更有五大军阀，对朝廷阳奉阴违，各自征伐不休，打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甚至有地方出现了十室九空的可怖景象！
　　如此乱世，当真是亡国气象。
　　穿过几条街道。
　　罗休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前立定。
　　威严雄壮的正门前，摆着两只栩栩如生，眉目威严的石狮子。
　　一根十几米长，鹅蛋粗细的枣木大杆钉死在石狮不远处，上方旗帜飘扬，写着“忠义堂”三个斗大的墨字！
　　两个看门的忠义堂帮众一左一右，立在大门两侧，好似门神一般，不苟言笑，神情肃穆。
　　“大爷，二爷都在何处？”
　　他负手而行，冲着看门的忠义堂帮众道。
　　“回三爷，两位堂主都在会客厅等您。”
　　其中一位帮众回道。
　　“好。”
　　罗休微微颔首。
　　迈过漆黑的门槛，朝着会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