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

　　李染晴夺门而出，并未直接回去。想到身边唯一的净土要被污泥沾染，堕入泥泞，心中满是愤懑。居然径直跑去找理论。
　　“古相伯伯，云书哥哥也算是你们祭祀堂的人，您从小看着他长大，从来都是读书习礼，与诗文典籍打交道，哪有半点炼鲸者的天赋和功底，怎么能贸然把密法传给他，就去趟围猎的浑水呢？族里有那么多高手，想得到一颗紫面冥兽的兽丹，也轮不到他一个白印下乘出手吧？”
　　“晴儿，实话说，救他母亲极其艰难，得到兽丹也只是第一步，整个过程需要决绝的勇气和毅力，怕是这一路必将经历千难万险，辗转周折，也唯有云书自己才能有这份心念和机缘去完成。你与他从小相识，我知道你一心护着他，但大小姐式的撒娇和吵嚷，不仅帮不了他，反而给他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阻碍和敌视，事情会越来越复杂，一时也难讲得清楚，现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静观其变，静候转机。”
　　须发皆白的古相，负手而立，素袍猎猎翻飞，刀刻般的皱纹在面庞上蜿蜒曲折，若时光的触角，默默记录、探究，周身萦绕着一股飘渺却又异常凝重的空间张力，以一种长辈般的慈祥还略带怜爱的口吻，劝解着李染晴。
　　“是我太莽撞了，我感觉云书哥哥正在走向另一条路，离我越来越远，虽然很想帮他，可总是被推开，我会慢慢冷静下来的，还请古相伯伯多照顾他。”李染晴情绪缓和了许多，把患得患失的焦急强压下去，红肿着双眼朝着道歉和拜托。
　　“傻孩子，不必如此客气，就如同你所言，云书是我祭祀堂的人，哪怕大费周章，也会尽力保他平安。至于他选择的路，确实有莫大的风险，不去讨你的帮忙，也着实是为你考虑，晴儿，你还是先回去吧。给云书一些时间，毕竟，自己的路，都得自己去趟。”面带恳切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仿佛看清了她心底的所有纠结和疑惑一样。
　　“多谢古相伯伯提点，那晴儿就先告退了。”李染晴知道满腹的委屈不能在这种场合倾吐，而且直觉告诉她，对姜云书确实没有恶意，所以还是决定不再做过多的纠缠，恭敬有礼的离开了祭祀堂。
　　……
　　“云书醒来了吗？”
　　“已经…醒来了。”听出是在询问，姜云书赶紧起身回应，忍着剧痛准备拱手行礼。
　　说话间，古相已推门而入，摆手示意他不必起身，躺卧着就好，面色和蔼的坐在他近旁。
　　“你从荒川森林拿到的紫面冥兽的兽丹，我已经用到续魂阵里了，和之前猜测的一样，果然将你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不少。”古相知道姜云书最记挂母亲的情况，第一时间把治疗进展告诉他。
　　“蒙古相大人费心诊疗，云书感激不尽，没齿难忘，但不知此番获取的兽丹，对母亲残魂的恢复功效如何，还需要其他药材和措施吗？”姜云书心里的石头先是欢喜的落了一会儿，然后又想到曾说过，紫面冥兽的兽丹只能暂缓残魂的消散，属于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不免追问一句。
　　“图腾柱乃自天降，来由神秘莫测，其对地面屋舍和林木作物的硬力冲撞，已属于毁灭级别，但这不是最糟糕的，让人心神悚然和束手无策的，却是其能够销蚀周遭生灵的魂魄，此次图腾柱坠落的核心区域，方圆百里，仿佛寂灭一般，没有任何生机再现，若非你家在百里开外的清秀河谷，灵气氤氲，又有令尊当年布下的隐秘阵法作为屏障，否则，你母亲也早就难存于世了。”神情肃然的说完，似又觉得透露了不该提及的信息，不免有些懊悔之意，但旋即又释然起来，直面姜云书的诧异和震惊。
　　“我父亲？母亲…母亲不是说父亲原来也是祭祀堂的教习夫子吗，怎么还能布置阵法，大人可是知道关于我父亲的隐秘之事，还请告知一二。”姜云书不免惊疑的询问。
　　古相道：“真是大道苍茫，命运使然，不可算计，既然你母亲已危在旦夕，亟需非常手段施救，许多事注定只能你来承担，以前为了保护你而隐藏的信息，刻意忽略的选项，如今都应该摊开了，摆上桌面，虽然，这对你来说，有点残酷。”
　　姜云书浑身颤抖，脑海若巨浪滔天般翻腾，但很快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毅然回道：“云书已在粉饰的暖房里被呵护了十九年，现在想来，实在是错过了太多机会，简直是与力量之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若非如此，也不会像眼下这般，束手无策，到处求托。为救母亲，还请古相大人实情相告，无所避讳。”
　　“我之所以要点破一些陈年旧事，正如你所言，也是不希望你继续蜷缩在虚假的温室里，错过真实的风雨，现实的洗礼，但是，洪荒世界，天道莽莽，大是在众而不依强力，大非在寡而不因孤匹，若因此番遭逢，转而矫枉过正，使得你唯霸力竭决，唯强压醉心，实非我所愿，实非令尊当年留你在祭祀堂立身成长之初衷。”面色凝重的说着，像一个关切的长辈，又如一位严厉的师长，不希望姜云书就此误入歧途。
　　“是云书糊涂失言，因救母心切而紊乱了为人处事的章法和分寸，幸得大人一语点醒，否则定如那迷失羔羊，深陷泥淖而不自知。”姜云书郑重的向古相拱手拜谢。
　　“无妨。”摆手道，“你如此急迫，也是人之常情。至于那陈年旧事，我…只讲两件，其他的便不要再追问，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第一，你父亲在世时，将你托付于祭祀堂，并嘱咐我，没有大的变故，就不要进入炼鲸一途。第二件吗，来自于我个人的猜测，你身上的血脉似乎非常特殊，于炼鲸世界而言，不是格格不入，寸步难行，便是惊为天人，大放异彩。我破例授予你巫血契约，也是想借此激发你身上的血脉之力，看能不能给图腾柱坠落一事，带来一些转机，这样做…是拿你的性命和你父亲的信任在冒险，在豪赌，但灾变重创的是整个楚凌族，若不及早遏制，必将波及更广，希望你清楚我是着眼于大局作出的选择，虽然这样做，于你个人，的确是过分了。”
　　“这是云书的荣幸！”
　　看到古相显露出尴尬和抱歉的神情，姜云书马上恳切而振奋的回道。
　　“难得你有这份赤子之心，倒是让老夫有些惭愧。看来十几年间沁润于祭祀堂，倒是淬炼出一颗坦荡无畏君子心。也罢，大天因果，不疏始终，你且再修养两三日，便与我一同前往魂室探望你母亲，另外，你父亲当年还有一件手札保存在我这里，下次会一并交还给你。”
　　古相颇有感喟，神思仿佛追索着过往烟云，说完即转身离开。
　　“再次拜谢大人！”
　　姜云书弓直上身，目送古相，旋即陷入对母亲的担忧和隐约飘忽的父亲的形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