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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天可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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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玉京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练功房内的那块巨岩,表面密布了无数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箭坑,可要紧的招式他依然没有练成!
  他的右腕因运劲过度,正簌簌发抖,虎口在流血,无名指的指甲盖掀掉一角,可他全然不觉疼,反倒有一种发泄的快感。他身边一只酒坛已经空了,另一坛酒也喝掉不少,只有当夜深人静,此时此刻,他一人独处,才是自由的。
  他知道,等一会,他得先运功逼出酒气,因为莺莺不喜欢醉醺醺的样子,他以前也爱喝酒,自从入赘水蛟帮,他除了场面应酬,几乎滴酒不沾;然后,他得仔仔细细地洗去一身的尘土、汗渍和血污,莺莺近乎偏执地容不得哪怕一丝一毫不洁净;接着,他得换上件崭新的白袍,系一条白色腰带,莺莺喜欢他穿白。
  两人成亲好多年,他们依然没有孩子,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因为他实在拿不准究竟是谁的原因。由于莺莺自小病弱,旁人都以为是莺莺的身子不济,所以,哪怕张迎祥心里有多巴望抱外孙,表面上从未对他这女婿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抱怨。可是,他心底深处,始终对莺莺怀抱一份歉疚。
  他更知道,他内心只想陪着莺莺终老,替她守住这份庞大家业,毕竟是莺莺——无论她出于何等目的——给了自己漂泊无定的江湖生涯以归宿。他早受够了颠沛流离,也许他除了习武,什么好像都木讷,所以,帮内的争权夺利,他也不去想,一心投入武道。只要有他狄玉京在,无论江湖多少波折,他都能力挽狂澜,难道还不够?
  遇仙楼之役,不就是因为他的出现,最后反败为胜的吗?
  江湖上,是先有了“黑道三雄”,再有的黑道榜!人皆曰,黑道前三强,高下仅差之毫厘,而这三强与后七人之间乃是格差!此前,狄玉京从无败绩!水蛟帮也正是因为得了他狄玉京,方可扫荡群雄,持续坐大,难道不是吗?
  可他竟然败了,且一败再败,败给了李燕来!
  这倒罢了!秦方玉呢?这人从来不修边幅,满身酒气,武功也未必就比他强,他一会成了水蛟帮副舵主,一会又自立门户,而莺莺还总往龙津阁跑,她和秦方玉在一起时,笑得有多开怀!这究竟是怎么了!
  如今,连他岳丈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倚重秦方玉,是要置他于何地?
  “啊——!”
  狄玉京一声暴喝,抬手射出了指间扣着的一支银白色短箭,这毫无章法的一击,仅仅在前方巨石上敲出了浅浅一道白痕,短箭再一次弹飞开去。狄玉京的脸上,现出一丝绝望的神色,他伸出拇指、食指、中指,三指聚拢,唇齿之间一声尖啸,将银箭召回手心,指掌之内,早已血流如注。
  试过多少次了,不行!
  为了这一神技,他狄玉京曾付出何等“代价”,到头来竟是无用功!
  ※※※
  那一日,乱葬岗之战过后,他陪张迎祥一路去到官渡集,见到了雷战天,原来,他曾经见过雷战天……
  原来,当年那个人,就是雷战天!
  狄玉京虽是恒山弟子,却甚少呆在恒山,只因双绝神尼不愿长留恒山。
  若说恒山的双绝、雾隐,两位神尼都是醒云神尼的弟子。双绝神尼生得奇丑无比,雾隐神尼貌美绝伦,明艳不可方物;双绝虽丑,却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雾隐虽美,武功不过平平。然而,江湖豪强爱慕雾隐美色者不可胜数,其中就有天下无敌的谢晚棠!
  这又何尝不是双绝神尼的悲剧?身为女儿家,却因相貌之故,在最好的年华,为男子冷眼,孑然一身,不得不囿于武道终老。狄玉京虽说生得眉清目秀,不算难看,可每当想到他这位“恩师”,不知怎么,总是心有戚戚。
  他虽然算得上“身在此山中”,而真正识得“庐山真面目”,还是在看了世俗流传的那本歪书——《华山秘史》之后,方有所悟。此书的著者便是所谓的“神相”朱半仙,个中淫邪情节不去多讲,只是,论及五岳诸事种种,虽不乏捕风捉影,却又隐射得恰到好处,书的末页,便是“江湖十大高手榜”!
  狄玉京本来恨极了此书,在书里,他被描写成一个“抛弃发妻”、“攀龙附凤”,一心只为荣华富贵的负心汉!可他却无话可说,朱半仙的书虽从不指名道姓,但他心知说的是柳依依故事!
  他不是这样的人吗?比这更……的,他都做过!
  狄玉京突然想笑,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岂非他和双绝神尼关系的写照?
  那一年,天鹰堂入关,攻打泰山派,头一役即在红门宫射杀了颜千松,接着有传言天鹰堂要挥师恒山。然后,他听双绝神尼说,有一位醒云神尼的前辈大弟子,不请自来,意欲拱卫恒山……他至今都忘不了双绝神尼说这话时,那张丑陋而扭曲的脸。
  “什么拱卫恒山,狗屁!还不是为了那个贱货!”
  然后,双绝神尼让柳依依随醒云神尼驻守松云庵,只带了他狄玉京一人下山,在恒山脚下,遇见了那位大弟子……
  那是他第一次得见,双绝神尼秘不外传的绝世神功。
  狄玉京在远处,听不清他师傅和那位大弟子争吵些什么,只见两人打了起来,那位大弟子处处避让,只守不攻。他远远地看那两人交手,惊得汗流浃背,那位大弟子好似有金刚护体,无论双绝怎么攻,都破不了那人环绕周身的内家罡气。
  接着,便见一黑一白两道神芒一闪!
  先是银白色神光乍现,一瞬间刺破那人的护体罡气,然后是一道黑光,那是吞噬一切的漆黑,好似惊雷,当胸炸开在那人身前……
  再后来,双绝神尼如疯子般连哭带笑,再没有回山,他只好跟着师傅四处飘泊,一去不复返,他都没来得及和柳依依作别……
  等他终得解脱,与依依重逢之际,才发现江湖虽大,竟已换了人间。
  ※※※
  狄玉京回房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莺莺却还没有睡。
  莺莺见她丈夫那一脸憔悴,突然一阵心疼,她知道狄玉京这么苦练是为了谁。若是换做从前,她早已开始冷嘲热讽,她自认为比谁都了解她丈夫,她的丈夫从来没败过。直到那一天,在白矾楼,她亲见丈夫败在李燕来之手,后面连着几天,他都不敢和她多说话,莺莺才感到了这一败绩在狄玉京心头的重量。
  在乱葬岗,狄玉京再一次败给了李燕来,这么多天了,莺莺连提都不提,只当是没发生过,她不愿让自己的丈夫有太重的负担,她想的是,天底下只有一个李燕来,就饶这李燕来天下第一又如何?
  “你又何必这么看不穿?”莺莺别过脸去,不理睬刚进门的狄玉京,“别以为你把右手藏在背后我就看不见,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这么练,把身子练坏了,有用吗?”
  狄玉京的上身猛地晃了一晃,缓缓坐下,将手中紧握的两支箭放在桌上,没有吭声。
  莺莺侧过身子,在榻上背对着他,听声音已十分倦意,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狄玉京爱怜地瞧着眼前的莺莺,只觉有她在,什么都无所谓,她好像就是自己的一切,柳依依早已同自己缘尽,若是莺莺再离开……他无法想象。
  他打小被人欺负惯了,他一厢情愿地以为,有了武功便什么都有了,为了武功他可以不惜代价。然而,若不是莺莺看中了他,在江湖上,他狄玉京能成什么气候?充其量不过是个一流杀手而已。
  话虽如此,他真能不惜代价吗?他练得好苦,又无丝毫寸进,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当年没有不惜“代价”的缘故?
  恒山脚下那一幕,几令狄玉京茶饭不思,他知这是不传之秘!双绝神尼传给他和柳依依的“绝学”——以指劲施放的短箭,其形制不过是寻常的袖里箭,而恒山脚下,双绝发出的一黑一白那两支箭,实乃不知名的精铁,千锤百炼锻打而成。那支通体漆黑的长箭,钝头而无锋,名曰“长夜”;另一支短如飞刀的银色小箭,箭簇锋锐无匹,唤作“晓星”。
  那时的他,做梦都想修得此绝技。
  可是,当他跪地苦苦求教之时,双绝却提出了一个让他今日回想起来,足以羞愤得死而后快的条件。这样的条件,那时的他,答应了吗?
  他答应了,答应是答应了,可最终没有坚持到底……
  ※※※
  “哎!你怎么回事?不睡觉傻坐着,都什么时辰了!”
  莺莺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她丈夫还是一脸傻愣在桌边发呆,可她也懒得管,明天一早还有大把的事儿要忙,她骂了一句,又转过身睡去。
  狄玉京好像没听见莺莺说话,他眉头紧皱,在眉心皱成一道粗线,皱得太用力,以至于他两条细长的柳眉都在抖。他想到了什么?想到了答应他师傅之后,那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多少个日夜。双绝神尼肆意蹂躏着他,她需索无度,在他年少精壮的身体上发泄她似乎永远也填不满的肉欲。
  起先狄玉京还能坚持,后来他成了一具麻木的皮囊,惟闭起眼强忍,不去看双绝神尼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任由她在他身上动作。当然,双绝神尼也说话算话,每做一次,便传他一句箭诀。
  直到最后,狄玉京实在是做不动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彻底毫无反应,双绝神尼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用嘴……
  终于,他杀了她,在她最忘乎所以的那一刻。
  恒山子弟都以为,双绝神尼在何处圆寂是一个谜。谜底只有狄玉京自己知道,是他亲手杀了、葬了双绝神尼,弑师的代价,是那两支箭他至今没有练成。
  一想到这些往事,狄玉京整个人都好似陷进流沙里去,怎么也脱不出来,他像是失心疯了,气喘得厉害,脉象沉郁而迟滞,渐渐失控,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屋内还有莺莺在!
  如瀑的汗水从他的额头发际往下淌,他勉力调息抵御,可是,疲乏不堪的右掌五路经脉,已经快撑到了极限,恍惚间,双绝那张又老又丑的脸,飘飘忽忽地浮现在半空,他闭起眼再睁开,这张刻骨铭心的丑脸却还在!
  他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抄起桌上那支“长夜”便要射出去……
  天可怜见!
  恰恰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猛地感到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和手少阴心经,三脉竟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行气且感应!
  狄玉京是何等天分!
  他立时以拇指钩住小指和食指,而中指与无名指前出,五指间架起一条通道,如同弩臂的箭槽,他顺势将“长夜”扣在“箭槽”之内……
  成了?!
  这算是成了?
  穿过汗水浸透的眼睫,他依稀看见半空中的那张丑脸,朝他笑了一笑。
  ※※※
  莺莺为一声怪异的爆响而惊醒,起身看时,屋内是一片漆黑,须臾灯光复燃,南面的墙头,竟让不知何物给炸出了个圆形的大洞,透过这个大洞,可见外头又上灯了,传来楼内下人们的大呼小叫,狄玉京则在一旁傻笑着。
  莺莺气得才待开骂,狄玉京却转过脸来,尽管脸上满是歉疚与小心,却带着从未有过淡定与安详,他柔声对莺莺说:
  “没事了,好了,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莺莺,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管是天鹰堂、雷家堡、华山派,还是秦……那,谁来都一样,有我在……
  “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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