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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国宴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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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义在京兆府遇见了旧相识张淮,张淮打算留他在自家住几日,但扶义出门在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便由张淮推荐,在京兆府附近的和兴客栈落了脚。
  “和兴客栈倒也合适。置办简单够用,没那些享受花哨的东西,可还合扶兄心意?”
  “此处甚好,方才我见到许多穿着公服的人坐在那儿吃早点,想来此处消息也灵通。先谢过张少尹了。”
  “诶,今日国宴,你我全然没有公务;既不是公务时间,又何必称呼得如此客气。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张淮就好。”
  扶义笑着点了点头,二人说笑着下楼来到街上。
  今晚就是国宴夜,皇帝要在皇宫内宴请诸国使者、诸郡侯王、皇亲贵胄及权臣显贵等尊客。这些客人一早便要按照邀请函上的顺序入宫,刚吃过早点的时间街上就已经热闹非凡,百姓们都围在皇城外的主干道旁,观望着入宫的气派排场。扶张二人勉强在人群中挪动脚步,眼下正在进入皇城的是扬着一面狼旗的车马。
  扶义心中诧异:狼旗是大洲国西面接壤的西戎国的战旗,西戎国一年前还多次侵扰大洲西境,如今怎会出现在献礼的的队伍中?
  “我们大洲国与西戎国向来有疆域版图纠纷,如今西戎国怎么也来了?”
  张淮目送西戎国的车马没入城门,道:
  “这西戎国今年开春便递来了文书,说是要同我们大洲连通商道。但此事久久没有官方的回应,西戎国此番前来兴许是为了表示连同商道之诚意的吧。”
  “西戎国有意交好乃是国家大事,怎的也不见传到各郡的消息?”
  “扶兄不在京华城任职便有所不知。这朝中有文武两派大臣,对西戎国通商一事颇有些争论。文派这边,太傅杜君甫认为,西戎国近年来多次侵扰了我大洲西境的外河郡,此番仅凭一纸书信就想要通商,实乃诚意不足、恐有阴谋,因此不支持此时连通商道。武派那边,国相王昂则认为,西戎国自觉实力无法与我大洲相抗,为保本国长远利益才诚意求和以谋发展,过于谨慎小心容易错失良机,因此大力主张沟通这条商道。杜、王二位皆是朝堂上威望甚高的尊者,在政论上一向是针锋相对、难分伯仲,皇上没有决断此事尚且有待商榷。”
  扶义点点头。紧接西戎国狼旗之后的,是南泽国的青鸟旗。
  南泽国与西戎国相邻,都是大洲西面接壤的国家。碍于当年由大洲国先王作证签署的休战协议,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暗地里却互相放冷箭、心怀鬼胎。张淮见状笑道:
  “这两国的队伍入宫的次序挨着一前一后地倒有点儿意思。”
  扶义点头:“确实少见。”
  一旁有人认得扶义身旁的是少尹张淮,便搭话道:
  “是张少尹么?”
  张淮笑答:
  “正是在下。”
  “关于两位方才说的,我正巧听到些风声。昨晚南泽国的王子在酒楼喝酒,我正好就在隔间。我朋友经商正好懂些南泽语,说是什么南泽王病重,西戎国想趁机攻打南泽。听他们说话挺激动,好几次都要吵起来。南泽和西戎的关系不合已久终要爆发,想必南泽此番前来咱大洲借兵的。”
  扶义忙劝住:
  “此话不可声张。”
  那人心领神会急忙住了嘴,还不忘瞧了瞧周遭。
  南泽国为求自保前来借兵自卫不假,西戎国想必也不是为了什么沟通商道。这西境怕是太平不了多久了。
  走在南泽国青鸟旗后的,便是辰平侯素朴的几驾车马,在列队中显得格外低调。
  “辰平郡是大洲国最大的郡,皇上对辰平侯莫戚嵘还真是信任亲过手足呢。我爹一直想一睹这位侯爷风采,可惜侯爷深居简出低调得很,一直没有机会。”
  “在咱们大洲建国之前,辰平之地就已经是一个占地不大却很有凝聚力的氏族联盟国。当年先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作为挚友的辰平莫家可是帮了不少忙。后来莫家统领辰平地带,自愿归入大洲管辖,大洲亦敬重友好之,一直以来都保留莫家侯位,辰平郡边界不变,治理也相对放权自治。互不生猜疑。这般具有传奇色彩的世宗王侯的后人,自然令人仰慕尊敬。东海郡与辰平郡相邻,我倒有幸见过这位侯爷一面。”
  “扶兄竟然见过侯爷?”
  “五年前东海郡与辰平郡交界处洪涝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我随太守前往安抚百姓、调度赈灾物资。两郡的百姓都就近被安置在辰平郡境内的旧营房,太守依例要亲自拜访辰平侯。”
  “如此,便见到了?”
  扶义摇了摇头:“太守拜访辰平侯府,我并没有跟去。太守失望而归——辰平侯确实难遇,太守去时辰平侯并不在府中。而旧营房里出现了整齐有序的巡防府卫开始布施粥米,指挥者是位着装简朴的长者,左右皆有乔庄的侍卫相伴。说来惭愧,当时我不知其身份,只当他也是当差之人,擅自就着灾情民生与之攀谈了许多,直到太守回来见了他慌忙称呼为‘侯爷’我才恍然大悟。侯爷不以为意,只是笑笑。”扶义说话间,神情和语气流露出钦佩。
  “能让扶兄如此敬佩之人就在眼前,可惜我职位不够,尚且不能受邀入宫。”
  “那样的场面固然热闹,可也处处都是规矩,见到的多是繁缛礼数,不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张淮苦笑;
  “扶兄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说我随性不喜礼节束缚呢?”
  “说你为人真诚、个性率真呢!又想哪去了。”
  二人准备走出人群去,忽然间,扶义瞥见辰平侯马车一侧的尾随人员中,竟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扶义的心脏像是受到重锤,他屏住呼吸逆人流而上,想要在熙攘的人群中看清确认——不会有错,在辰平侯的随行队伍中——扶义看着他的身影随着车马没入宫门。
  张淮逆着人群又挤了上来,疑惑问道:
  “扶兄,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可恶——顾长野。”
  “什么?”
  “他跟着辰平侯的随行队伍中,入宫了。”
  “那个你从东海郡追来的侠盗顾长野?”
  扶义点了点头,手里握着一拳冷汗。
  顾长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莫祯在车中提着心吊着胆,她万万不会想到顾长野要她帮的忙,竟然是让他混进随同队伍入宫。
  入了宫门,莫祯稍微舒了口气。算是过了最危险的一道关卡。
  莫祯掀开车后窗帘确认顾长野还在。
  侯府门前,出发之际,顾长野光明正大地扶郡主上马车。除了莫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随从的特别。
  “你去问问父王,待会儿我是该同他上殿见皇上还是去后宫休息。”
  “是,郡主。”
  车子另一旁的随从被莫祯支开,只剩下顾长野。莫祯放下了帘子,车中传来低沉的质问:
  “你不要命了?”
  顾长野似乎带着笑意:“郡主的沉默,便是承诺。”
  “你利用我?”
  “郡主言重。”
  “目的何在?”
  “一睹皇宫盛宴的繁荣景象,不枉京华此行。”
  “你知道骗我的下场?”
  “小的命就在郡主手上,自然不敢。”
  “入宫之后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论对侯府,还是对你,都是最安全的。”
  “遵郡主令。”
  莫祯感觉到顾长野的声音顺从而温和,稍微安下心来。
  问话的人退了回来,在莫祯车窗旁语道:
  “回郡主,侯爷说大殿面圣礼数繁缛枯燥,且多论政事,去或不去全随郡主自己的意思。皇上对郡主是特许了自由的。”
  莫祯冷笑:
  “我学不来那些让人全身不自在的礼数,乐得不去;父王怕我丢人,乐得不去;皇上和皇后从来不会为难我,乐得不去。正好,大家都满意。”
  莫祯话中有股无名火,无论作为父亲的辰平侯做什么,作为女儿的郡主都会处处针对。随从只好默默退下,不敢应答。
  大洲国的皇帝与太子同一日贺诞辰,本是一段佳话。作为今夜主角之一的太子杨恪,平日知性稳重,今日却在礼宾殿上坐立不安。当然,这细微的不同,只有最能捕捉到杨恪心态变化的近身侍卫林照。
  当下礼宾殿内皇帝正在接受南泽国萨诺王子的献礼,林照趁着空档,俯身在杨恪耳边低语道:
  “殿下,郡主已经入宫,径直去林宝宫歇息了。”
  “是母后让你这么做的么?”
  林照垂下目光:
  “殿下恕罪,是属下多事了。”
  杨恪的目光看向正前方,语气沉重起来:
  “什么意思,现在对我说这些?林照啊林照,你是我的近身侍卫,有时候我会不明白,这么多年,你是怎么以为我没有发现你在为母后监视我的?”
  林照不语,杨恪叹了口气:
  “唯独莫祯,希望你能让母后知道我的心意。”
  杨恪的目光落在大殿之上正礼宾说话的皇帝和皇后,心中的无力感被莫祯的形象一点点清散开来,突然二者的目光看向自己,杨恪立刻回过神来。
  “恪儿,南泽国的萨诺王子比你年长不了几岁,如今却已经能独自代表他的国家和他的父王来使,你们之间一定有不少可聊的话题呢。”
  杨恪看得出皇后客套的笑容,定声说道:
  “母后所言极是。萨诺王子,作为大洲国的太子,在此向贵国与南泽王表示诚挚的问候与祝福。”
  萨诺一头黑色的卷发,南泽国固有的端正俊秀脸庞上蓄着浓密的髯须,挺拔的鼻梁让年轻的萨诺王子的目光深邃灵动。
  这样看来,是个极其潇洒不羁的贵族王子,倒不像精通经营国政的储君。南泽国如今内忧外患——南泽王病重神志不清,各王子觊觎王位暗中阴谋,西戎国更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眼前的萨诺王子与方才接见的西戎国使者相比,着实外交气场不足,或许也正因无力招架,才会抱着求援的目的来到大洲。杨恪心想,平静的目光落在萨诺身上。
  萨诺莫名感觉自己被看透一般,只觉杨恪的目光高傲不敬,心中不甚痛快。
  待萨诺一行由宫人接引至宫中歇息,皇帝身旁的太监高呼:
  “辰平郡——辰平侯——觐见!”
  皇帝不由自主地大腿离开了龙椅,站了起来。
  辰平侯手中捧着一个小木盒,只身从殿外走来。
  “臣莫戚嵘参见陛下——”
  皇帝干脆跑下台阶来,边走边道:
  “哎呀,谁不知道你是辰平侯莫戚嵘——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说着皇帝已经来到辰平侯跟前,双手相搀,“戚嵘啊,朕都老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辰平侯笑道:
  “陛下哪里有变老,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同臣开玩笑呢。”
  二人没有多说什么,殿内却充满了轻松融洽的笑声。
  皇帝要辰平侯坐在近旁一同用午膳,二人似乎有叙不完的旧,午休也要辰平侯在自己宫里歇息。
  莫祯在林宝宫闲得无聊,在顾长野的不断唆使下打算去宫中各处走走。可突然来了一位曾经照顾过莫祯母女的宫女——如今已是尚宫——来林宝宫送午膳、跟莫祯说说这十年宫里的故事,对于曾在这儿生活了数年的莫祯而言,是有趣而亲切的,而对于顾长野而言,是煎熬。
  “阿桂姐姐什么时候离开皇宫呢?”阿桂比莫祯大五岁,莫祯已然把她当做京华城皇宫最亲切的故人。
  “阿桂一直想着,若能再见到郡主一次,我才安心离开这里呢。多亏了太子殿下关照,这些年才能顺利地走到尚宫这个位置。”
  “那群坏女人还会欺负你吗?”
  “郡主离开后,太子殿下便一直请求亲自管理着林宝宫和宫外的辰平侯临行府,没有人敢欺负奴婢。十年来都是如此,可见太子殿下深情呢。”
  阿桂一脸和善的笑,莫祯别过头去,撅起嘴来满脸不屑的样子:
  “谁要他管了······”
  阿桂只是笑着。
  顾长野一听,心里佩服杨恪肯对莫祯下那么多功夫,就算顾长野对男女恋情全然懵懂,一心想着尽快熟悉宫中布局,却也能察觉莫祯对杨恪的刻意疏远。
  能让顾长野灵敏地嗅到皇宫里来的,是莫祯身上这件留仙裙,纹制与画中之人所穿的相似。既然作画的人已经无处可寻,只好在他们曾经可能出现过的地方来寻找线索。
  待阿桂离开,莫祯让顾长野跟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子用膳。
  “我可从来没这么讲究,吃饭就是吃饭,哪里还用得上‘用膳’这样的字眼。”
  “习惯了而已,你不吃就在一旁看着我吃好了。”
  “行行行,毕竟是辰平郡主,未来的······”
  顾长野话没说完,莫祯执着筷子的手抡来,顾长野右手拦住。莫祯左脚圈住顾长野凳脚一步挎倒,顾长野松开右手端着碗跳向后方,莫祯一根筷子挥出,顾长野见招拆招躲闪开来,筷子便直直地插入柱子中。顾长野银筷拔出,戏谑道:
  “郡主这是要杀顾长野?”
  “你若再敢胡说,我便决不客气。”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方才说‘未来的什么’?”
  顾长野又要脱口而出“太子妃殿下”,急忙刹住口,惊出了冷汗——莫祯真的不喜欢把她和那个太子扯上关系。
  “我是想说——未来的辰平郡主人——你是辰平侯的独女,辰平侯之后的继承人不就是你,这难倒有什么不对吗?”
  莫祯听了没有怀疑,将另一根筷子放下;
  “继续‘吃饭’吧。”
  顾长野傻了眼,这女人的心还真难懂。杨恪百般示好,莫祯全然冷漠,他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不成。
  杨恪忙于礼宾而不得与莫祯相见,只好期待在晚宴时分重逢。
  莫祯以为自己误会了顾长野,心中愧疚,便答应午膳后同顾长野在宫中走走。
  “向西过两个宫门就是礼宾大殿,皇上皇后正在那儿接待各国宾客来使,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天气这么热,我带你去凉快的地方。”
  “早就想走了。”
  “不过这衣服热死了,你先出去,等我换件衣服。还有,别擅自离开。”
  “好,我答应你。”
  莫祯很快换好了便装,让顾长野为自己撑伞,只为了不让那群宫人跟着。
  二人离开林宝宫,向北边的御花园走去。
  “郡主还是便装看着舒服。”
  “我不像母亲,所以我也更喜欢自己穿便装的样子。”
  “不过,郡主女装也很美······”
  “要你说。”莫祯偷来犀利的目光。
  “哦。”顾长野知道这时候该闭嘴。
  “御花园西边是后宫,北边是皇上勤政的昭明殿。”
  顾长野跟着莫祯路过的“朝阳宫”被视而不见。顾长野渐渐会看莫祯的心情和眼色,知道这朝阳宫大概就是太子东宫。
  到了御花园附近,空气确实要清爽许多。
  莫祯在一丛栀子花前停了下来。
  “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宫里也是开满了栀子花的。”
  “你说的‘凉快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还得往前呢,怎么你累啦?”
  “郡主未免小瞧我这个少侠了。”
  “要说皇宫有什么好玩的,大概就风清湖了。以前在宫里,最常去的就是风清湖上的仙舞台。”
  “你好像,很不喜欢太子对你的关照。”
  顾长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本想着莫祯可能又要暴躁起来,没想到莫祯只是点了点头:
  “嗯。”接着是一阵沉默,“我还以为跟你聊天能轻松点,结果是自己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啊,我倒是无所谓啦。郡主是郡主,顾长野只是个江湖游侠,若是惹得郡主不开心,打我骂我我都不还手。”
  莫祯一脸坏笑抬头看着撑伞的顾长野。
  “诶——只别往死里打啊,还有不能打脸。”
  “哈哈,谁稀罕打你。好啦,我没事。”
  莫祯走出伞下,前方是一排沿着湖堤伫立的白杨。顾长野收起伞,跟着莫祯走入白杨堤荫道。
  “这就是风清湖,看来夜宴真的在湖上举行了。”
  莫祯指向湖中,两座大船被修饰得精致华贵,沿湖修筑的木廊直接铺如湖水中,抵达并连通两座大船。想必作用是引路宾客。两岸有许多游湖的的小舟,两座大船之间又架起数座木桥。
  “白日看来已经能想象到晚上的光景了。真是厉害。”顾长野就算在多湖近海的东海郡也没见过这样宏大的水上宴座。
  二人走尽白杨堤,来到一座亭子。
  莫祯摸着柱子找着什么,顾长野细看才发现上头刻着许多歪歪斜斜的字。
  “敢在这样的柱子上刻字的,只有郡主你了吧?”
  莫祯饶有兴致地找着,一面回答:
  “没错,你看的那些是我刻的,没想到他们还在。不过,”莫祯按住柱子与腰同高的位置,“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杨恪的关照么?这就是证据。”
  顾长野好奇地凑上前一看,是一排端正秀气的字体,写着:杨恪会保护莫祯。
  “他没有做到。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他如果是真心的,怎么会连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他那些虚伪的关照,令我厌烦。”
  顾长野心中抽动了一下。
  抚养自己长大的阿远伯也隐瞒了许多事,但是顾长野从未怀疑过阿远伯对自己的关心,或许是因为阿远伯从未给过自己这样的承诺?
  写在如今莫祯及腰的位置,那时候他们也就十来岁,一个已经能给出承诺,一个已经愿意相信。在顾长野看来,莫祯多少有些偏执,但是他这个反叛离家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告诉莫祯呢。
  “很奇怪吧,我怎么会把儿时的玩笑当真?”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没有资格随意评价的。”
  “轮到你了。”
  “嗯?”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入宫有什么目的。”
  好险,顾长野清醒自己差点被莫祯套进陷阱里。
  “郡主,可真是厉害。”
  “别回避,你不为财物所动,又怎会担着性命之忧入宫只为目睹荣华富贵?这样的理由骗不了我。你虽救过我,但我不能让不明身份的人成为宫里的威胁,我希望让你或宫里的任何人受到伤害。请回答我。”
  真是不简单,莫祯这样的容貌若是扮起多愁善感来,任谁也得相信,然后掉进她强硬的质问中无法全身而退。
  “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是我想要找到她,确定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不明白,这和你冒死入宫有什么关系。”
  “郡主可知,我为何会对尊母的那幅画像如此在意?我从小不知父母为何人,阿远伯将我抚养长大,有他在,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没有父母会有什么不同。但无意间看到那幅画像,让我开始有要找到亲生父母的愿望。那幅画上的夫人,发髻间也有一颗璀璨的珠子,落款也是你皇叔‘小初’。我能确定‘那个人’与侯府甚至与皇宫有着许许多多的关联。但是郡主对此一无所知,我猜想这是个秘密,而且是皇宫里秘密,我必须要弄清楚。”
  莫祯有些诧异,不知该从何说起。
  “让郡主引在下入宫已是强人所难,”顾长野将辰平侯府随从的外袍脱下,“如此,顾长野与辰平侯府便无瓜葛,请郡主放心。”
  “等等,你是在找你的母亲,对吗?”
  顾长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杨堤的尽头,莫祯没有阻拦。
  宫墙外,千百焰火齐放,在空中落成璀璨的星海,然后坠向人间。
  皇宫的盛宴也开始了。
  被邀入皇宫的诸侯、来使和朝廷重臣,与大洲皇室一同向风清湖走去,一派平等和乐。
  风清湖上停着两艘大船已经灯火辉煌,宛若夜间的海市蜃楼。
  两艘船在湖心,绕着偌大的仙舞台,湖边的白杨堤以及对面的火枫堤由侍卫重重守护。堤岸、舞台与岸上三处的灯火,分别呈现长直道、两船夹台、星点聚明阁的状态。
  宾客路过之处,便有宫女放出花灯随波点缀着静谧的湖水。
  众宾在圆形舞台有条不紊地分流,搭上左右大船。舞台在两船之间,两船相对,分别是皇帝和以太子为首的众皇子和公主为主位。
  大洲国的御史中丞唐爽同远岛国的来使朱霄是故友,今日晚宴十分黏腻。
  “唐爽啊,你们大洲国强盛,民风淳朴。没想到皇室也能就这样放下大国的架势,盛宴氛围如是此轻松美好,宾至如归,宾至如归啊,哈哈!”
  “霄兄若是羡慕,何不效命于大洲国?我知道你的才干,定能得到陛下器重的。”
  “大洲国再如何强盛繁荣,远岛国的君主都对我朱霄有知遇之恩。你知道的,我生平最不耻忘恩负义之徒,也定不会做这般背弃之事。”
  “霄兄言重了!只不过来大洲任职,怎么就成‘背弃’了呢。”
  “唐爽啊唐爽,你看你,我好不容易来大洲国不是为了国事,只想着和你这位故友开心畅玩,你却偏要提起这一茬,没意思。”
  “是我错了,再也不提,再也不提。”
  “不过,这毕竟是国宴,是不是太标新立异了些?”
  “陛下在大殿上曾说过,说这寿诞只是大家和乐地聚聚,趣味总是从新意里冒出来的。”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皇帝和太子相对而坐,各主一船,太子诞辰与皇帝同一日——这还真是命定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皇帝对你们太子的器重。”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自出生起便是大洲国的太子。这么多年来修身克己、专心辅政,尤其难得的是在如此优渥的条件下,真切地关怀百姓民生,颇受百官与百姓的拥护爱戴,总览诸位皇子皆无所及者,自然得到陛下的器重。”
  “要我说,你们的皇后娘娘功不可没啊。”
  “那是那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德无人能及。”唐爽故意将这话提高音量,然后拉着朱霄低声道,“霄兄切记,赞美娘娘可以,但千万别带上娘娘身后的王家。”
  朱霄笑道:
  “唐爽你呀,在御史台待久了,对什么东西都太敏感了。你若这样,我可有许多趣事都有口难言了。”
  “诶,哪里的话。我早晚盼着霄兄能来一次京华城,今日随霄兄高兴就是。”
  “瞧你,还是那个古板的御史中丞么。宴席上万万不可饮酒了,还没入席呢就醉糊涂了。”
  走在最前面的皇室已经登船,唐爽和朱霄在登船的桥上远远地观摩着这位有许多传闻的辰平侯。唐爽突然感慨:
  “皇上待辰平侯还真是一如既往,亲信胜于手足啊。”
  朱霄只是看着辰平侯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引得唐爽不解:
  “霄兄这是什么反应,未免太冷淡了?”
  “这一年年的,还真是不一样了。从前的今时今日,仿佛渐渐褪色消失了一般,被人遗忘了呢。”
  二十年前的今天,大洲国的皇宫里同时出生了两位皇子,一时成为轰动整个大洲的祥瑞之兆。但对于权力争夺者而言,这是无疑意味着机关算计的阴谋,是危险的预兆。
  两位皇子,其中一位便是王皇后所诞下的太子杨恪,而另一位,是当年正得盛宠的云妃之子。世人不解,在不久后云妃带着皇子无声无息地消失,皇帝耗费数年苦寻未果,仿佛他们从未存在于世间。
  众宾入席,皇帝宣布宴会开始。宫中的焰火齐声绽放于华灯湖船之上,仙舞台在手提方灯的舞女下,顿时布置下了乐师队伍。
  鼓声奏响,旋律并起,缕缕筝音宛若拨动的是静静的湖水,应和着此起彼伏的烟花的声响。
  仙舞台上歌舞升平,湖面闪烁着耀眼的灯火与不断绽放与坠落的焰火。
  此时的船间宴会热闹非凡,皇帝与辰平侯邻席而坐,这条船上,是重要邻国使者与朝廷重臣。
  而太子的船上,是被精心挑选的忠良辅臣及诸小国使者。
  但是莫祯不在此间,杨恪的心思仍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游离。今日是杨恪的大日子,及冠礼是国宴级别,受万邦来使祝福拜礼,天下人都知道这份显而易见的意义。
  然而外界的这一切热闹似乎都与杨恪的内心无关,他的心中平静如今夜的月光与湖水,只为那点清风牵动、掀起波澜。
  还有一个人,和杨恪有着同样的心情。
  顾长野将手垫在后脑勺,撂翘着二郎腿躺在月下的楼顶。
  “屋顶真是个看夜景的好地方啊。”
  皇宫的盛况尽收眼底,不必受太近的喧嚷拖累,亦不会离人间烟火与美人歌舞太远,这样有几分缥缈朦胧的热闹最是迷人。
  一阵晚风拂过湖面,穿过清荷与白杨再来到屋顶,顾长野几缕发丝随风向上轻柔地舞动在眼前,这双眼睛里倒映的是空中无声而璀璨的焰火。
  顾长野明亮的眼睛里突然闪着点点星光,他坐起身来,看向湖中的盛宴。
  “很快,我会找到父母亲。我知道我自己生辰的话,或许也会有这么多人祝福我的出生,那场景说不定比眼前还要热闹······”
  风吹得大了些,船身些许晃动,杨恪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远处月光下的屋脊,随即又看向眼前的真心或假意向他送上敬辞祝福的使臣们,在觥筹加错、和乐喧闹中,露出温和不露真情的笑容。。
  风又吹过屋顶,顾长野轻轻闭上眼,收回落在船宴上的目光,感受着风的节奏轻轻舒了口气:
  “真好啊——今天——就是我顾长野的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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